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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回国

那天的雨不算大, 比起上一个夏天他们相识时长沙的暴雨,其实不值一提。

只不过淅淅沥沥下得密集,打湿了靳浮白的的面容, 他的头发被自己不耐地撩到额顶,露出额头, 衬衫沾雨贴在皮肤上。

狼狈,焦急,却也让人无法不心动。

向芋站定在拥堵的车流里,挥手,跳脚喊他“靳浮白我在这儿”

只需要一声,靳浮白骤然回眸, 目光直直看过来。

他们隔着烟雨,在国外陌生的街上对视, 久别重逢,所以目光比这雨更加缠绵。

向芋看着靳浮白把手里警用扩音器丢还给警察, 大步向她走来。

他拉了她的手腕准备离开, 向芋才回神“我还没付车费。”

靳浮白站在雨中,用外语同出租车司机交流两句,摸出钱夹把车费付了。

他转身横抱起向芋, 穿过嘈杂拥堵的车流, 穿过警笛声, 穿过雨幕, 把她轻轻放进车子里。

车子开出机场路,靳浮白始终很沉默。

一直到酒店的电梯里,向芋才过去勾他的手指,试探着问“我来这里,你不高兴”

靳浮白回眸, 目光深深沉沉落入她眼眸,他说“我听说机场路有华人出事,还以为是你。”

话音未落,他一把揽住她的腰,向芋几乎摔在他的胸膛上,刚刚抬头,被他的吻堵住唇。

异国他乡,这家酒店大概不是李侈的产业,装修风格十分简洁,向芋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靳浮白住的不是套房,却也宽敞得惊人,向芋被他抱着放在,他脱掉雨水浸湿的衬衫,身影笼过来。

向芋转过身背对他,却感到裙摆被靳浮白推到腰上,他从身后贴拥抱她。

那大概是所有情事中,最疯狂的一场。

事后他们相拥着躺在床上,靳浮白勾起床边被雨水打湿的白色长裙,眯着眼睛问向芋“去年在长沙,你穿的是不是这条”

向芋满身疲惫,有气无力地点头说是。

靳浮白不在国内的这四个月,虽然没有见面,几乎每天都要通话或者是发信息,却不想见面还能有那么多话题可聊。

他们在深夜相依在一起,向芋给靳浮白讲她平淡生活中的琐碎小事,絮絮叨叨良久,又突然停下“这些鸡毛蒜皮,你听起来会不会无聊”

靳浮白在她耳边轻笑“很有意思,你继续说。”

也许是被向芋感染,他也说了一点关于家里企业的事情,没头没尾向芋也听不懂。

但她很安静,认真倾听也只记住靳浮白在夜里的叹息,他说,无力回天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清晨时向芋睡得有些懵了,听到床边有手机响,下意识接起电话放在耳边“哪位”

电话里是一个苍老温柔的老人,老人咳了几声,声音里满是惊喜,用粤语说了什么。

向芋猛然惊醒,握着电话不知所措。

好在靳浮白这时从浴室出来,她一脸闯了大祸的神情,哭丧着脸捂着手机,用气声同他说,不好了,我接到了你家里人的电话,好像是你外祖母,说粤语的,我听不懂

靳浮白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手机,同电话里的人说几句粤语。

等他挂断电话,向芋才忐忑地问“是不是你外祖母,她有没有说什么”

靳浮白这个流氓,洗完澡只松垮地披一件睡袍,故意当着她的面换衣服。

一边慢条斯理地系上衬衫扣子,一边笑着说“没什么,外祖母问你是不是她未来的外孙媳妇,叫你有空去她那儿坐一坐。”

向芋吓了一跳“那你就应下来了”

“未来的外孙媳妇,你不是么”

他这句情话说得动听,向芋心狠狠地跳几下,却也没再出声回应。

那天之后,靳浮白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总是陪伴在向芋身边。

在国外的靳浮白也和国内不太一样,有时候向芋起夜喝水或者去洗手间,会发现靳浮白已经回来。

也许是担心吵醒她,他并不来床上睡,穿着一身正装西服,阖眼仰靠在沙发里。

他的眉心总是皱着,似有千万缕愁绪。

而他的所有愁绪,从不让她参与。

向芋会在夜里凑过去坐在他腿上,帮他解开领带。

往往这时,靳浮白会猛然睁眼,满目戾气与防备。

看清是向芋,他那双眸子才重新柔和下来,深情地看着她,扯起她手里的一截领带,吻着她的唇把领带往她手腕上绕“怎么,想来点刺激的么”

那段时间在床上,他有种难以言喻的狠劲儿,向芋被折腾得不轻,最后连酒店门都懒得出,吃饭也在酒店餐厅。

他陪伴她的时间很少,却从来没有忽略过她。

甚至有一天,向芋坐在餐厅里,有一位侍者用简洁的外语同她交流,说靳先生给您安排了午餐。

向芋没想到靳浮白给她安排的午饭,居然是在长沙时她迷恋的那道骨汤煮木槿花。

掀开汤盅,鲜香扑鼻,她舀起一小勺品尝,味道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她不知道靳浮白是请了厨子来国外,还是用了什么其他的办法。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又是杜牧的古诗,说玄宗为了博得杨贵妃的开心,千里迢迢让人把新鲜荔枝送到杨贵妃面前。

向芋有些打趣地想,自己也算是尝了一次当“贵妃”的待遇。

这话她用信息发给靳浮白,靳浮白抽空回她说,你就这么点出息只想当个贵妃

后来向芋边吃掉软糯的木槿花边反思。

一是反思自己怎么就觉得自己才是个贵妃

二是反思自己,上了十几年的学,怎么毕业以后净是记得一些表面含有“八卦”意味的诗句,连整首诗都背不下来

她正胡乱想着,桌面上投下一方暗影。

向芋抬眸,是一个男人站在他桌边,西装革履,长了一张亚洲同胞的面容。

男人看着向芋笑了笑,礼貌询问“这位小姐,能否同你拼个桌”

她坐的是一张两人位餐桌,这个男人是想要坐在她对面用餐

明明餐厅只坐满一半,搞什么拼桌

向芋才刚吃过热乎乎的骨汤木槿花,脑子也被餍足的舒适填满,一时没有警惕,还以为这男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搭讪者。

所以她一只手撑着脸颊,一只手放下银匙,摆摆手指,随口回绝“不好意思,这里有人。”

那男人对她的拒绝置若罔闻,拉开椅子坐到向芋对面“听说,你住404”

向芋也是在他说出房间号时,才察觉到面前的男人也许身份不简单。

她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看不出他什么目的,只能反问“然后呢”

“也没什么然后。”

那个男人笑起来,眼角舒展着细纹,看起来很无害,说出来的话却是挺犀利,“向小姐,你和靳浮白是什么关系你是他的情人”

向芋如果再敏感点,就该意识到,他叫的是靳浮白的名字。

而不是靳先生。

酒店的餐厅里有不少食客,向芋可能是谍战电影看多了,瞄了一眼安全出口的方向,才开口“不是,我是靳浮白的女友。”

靳浮白多日来的偏爱给了她勇气,说起这样的话,并不显心虚,反而不卑不亢。

那男人略显意外地扬眉,沉默几秒,才笑着吐出一句外语。

像调侃,但讽刺意味更重。

向芋外语不算好,但这种简单的单词她听得懂。

他说的是,真爱啊

一般人遇见这种,要么如临大敌,要么觉得烦人。

可向芋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她依然在喝汤,慢条斯理,只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还点了点头,肯定地说“b,我们是真爱哦。”

向芋不会因为其他人的刻意言行影响心情。

何况她今天可是在体会“贵妃”的生活,还喝着靳浮白从一万多公里外搞来的骨汤木槿花呢。

肿么可以不开熏呢

对面的男人好几次开口,向芋都看不见似的,舀着汤往唇边送,还点开贪吃蛇,玩起来。

男人也许没想到向芋是这样淡定的性子,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难怪靳浮白喜欢你,确实挺有意思。”

他把男人对女人的兴趣说得很是轻浮,向芋头都没抬“听你这语气,你没对象吧”

“我们这样的人,不需要对象,懂么”

“懂啊,没有真爱的可怜人。”向芋继续玩着贪吃蛇说。

男人终于不再坐下去了,起身走到向芋身边,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向小姐,如果你说的真爱是抛弃家族和背叛亲人,恕我不能苟同。”

向芋的贪吃蛇撞死在自己尾巴上,她收了手机回眸一笑,表情灿然地说“谁要你这只狗来同呢”

那可能是她22年人生里,极其少有的犀利时刻。

也有涉事未深的孤勇在。

是此后好多年,向芋在电视上无意间看见似曾相识的面相,才知道自己当年怼的是国内好有名的一家企业的继承人,姓褚。

只不过她那时候,更了解的不是这位年轻的褚总,而是他的胞胎妹妹,褚琳琅。

靳浮白从别墅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他准备去酒店找向芋,随便寻了个借口往外走。

没走几步,司机跟上来“靳先生。”

“怎么外祖母还没睡着”

“老太太睡着了,是关于向小姐。”

靳浮白偏头“说。”

“下午时,向小姐那边出了点小意外,褚珏找到了向小姐,不知道同向小姐说了些什么。”

褚家那边一直有意同靳家联姻,褚珏找到向芋,能说出什么好话就怪了。

基于这样的情况,靳浮白在往酒店去的路上,总觉得有些不安。

推开酒店的门,向芋就在大厅。

她跪坐在沙发上,趴靠着椅背看窗外的风景。

沙发是他让酒店工作人员挪到窗边的,向芋这阵子总窝在酒店打游戏,他担心她闷。

好在窗外有一颗冠形还算漂亮的树,景色还算可以。

她趴在窗边,看着窗外月色,回首时发丝被微风拂起,眼底也染了窗外灯火的颜色。

她盈盈对他微笑,靳浮白沉默一瞬,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她却只说“靳浮白,天上的一牙月亮好美,像剪下来的指甲。”

靳浮白意外地笑了一声,凑过去从背后与她交颈接吻“下午遇见不开心的事了怎么不和我说说”

向芋在他的吻里放软声音“没有,只遇到过一个不相干的人。”

顿了顿,她才说,“骨汤木槿花很美味,你没在真是可惜,这是我今天最不开心的事。”

她眸里有一汪柔情,足以抚平靳浮白所有对生活的不耐烦。

靳浮白隔着衣服捻开她背后的搭扣,把手探进去“明天下午我也许有时间,带时候带你出去走走”

“好啊。”

“我不陪你,你就不出门了在酒店也不怕憋坏了,这么懒呢”他揉捻着说。

向芋在他怀里浅笑“我来这里是为了陪你啊,又不是旅行,你不在我就不想出去,这和懒不懒才没有关系。”

但到了隔天,靳浮白到底还是没有时间回来陪她。

整整一天,向芋在酒店里都没有靳浮白的消息。

他是在深夜才回来的,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里面也是黑色的衬衫。

像是电影里的暗夜杀手,悄无声息地开了酒店的房门,走进来,坐进沙发里。

那天向芋睡得不安稳,可能是下午在打游戏时咖啡喝多了,总也进入不了深睡眠。

所以靳浮白回来,哪怕动作很轻,她也感觉到了。

直觉里,他心情非常不好,比窗外下着雨的深夜更沉。

向芋没开灯也没穿鞋子,在黑暗里摸索着走到靳浮白身边,依偎进他的怀里“怎么了”

他身上沾着夜露的冰凉,她把温暖的身体贴上去,帮他取暖。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同他结婚已久的妻子。

靳浮白揽住她的腰,少见地没有趁机揩油,只把头埋在向芋的颈窝,声音哑得像是重症感冒患者。

他说“向芋,陪我待一会儿。”

那天夜里靳浮白抽了半盒烟,却始终沉默着。

向芋陪着他,直到窗外太阳浮出地平线,阳光熹微地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冠,撒落到酒店房间里,靳浮白才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手机。

原来他的手机一直关机,开机的一瞬间涌入许多电话与信息,手机直接卡死。

向芋一夜没阖眼,嘴有些发干,舔了下唇角,才问他“靳浮白,我把机票改签吧,再陪你几天”

靳浮白吻了吻她的额头“不用,这几天我抽不出时间过来,回国等我吧。”

靳浮白没有亲自送她去机场,向芋收拾自己时,他已经又换了另一套全黑色的西装,正在打领带。

换好衣服,靳浮白拉着向芋的手,很简单地安慰“信我,别乱想,等我回去。”

向芋回身,踮脚吻了一下他的侧脸“好呀,我等你。”

那会儿向芋不知道靳浮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直到回国后的一个星期,她才在公司里用电脑刷新闻,才偶然看见一篇讣告

某世界百强企业的联合创始人兼董事长xxx,在国外突发急症,抢救无效,于2013年6月31日,不幸离世,享年85岁。

6月31日,是她回国的日期。

向芋把讣告里逝者陌生的名字打在搜索引擎里,看到了这位已逝老人的生平介绍。

上面说,她是广东人。

百科介绍里有老人年轻时的照片,她穿着一身正装同几位男人坐在一起,目光犀利,神色笃定,俨然是女强人的面相。

她锋利的内眼角,看起来同靳浮白格外相像。

可向芋听过她的声音,温柔慈祥。

那天在酒店时,向芋接听了靳浮白的电话。

老人温柔地说着粤语,问她是不是靳浮白的女朋友,还说要她有空去她那儿坐坐。

没想到这样的老人,会突然与世长辞。

可关于失去至亲这件事,靳浮白半分没有透露给她。

他最脆弱最失态的时刻,也不过抽着烟一夜未眠。

所幸那天,她有机会陪在他身边。

向芋忽然很后悔,没能多在国外留几天,陪一陪靳浮白。

再见到靳浮白,已经是夏末的事情了。

那阵子向芋在公司好不容易清闲下来,整天坐在前台的电脑前,肩颈有些受不了,靳浮白又没在国内,空闲时间多,她干脆去买了个网球场的年卡,有时间就去打网球。

有一次同唐予池吃过饭,他送她过去,在网球场门口,唐予池一扬下颌“哎,有个女的和你撞衫了。”

向芋好奇地往车外开,也是巧了,竟然看见冬天在李侈场子里问过她衣服牌子的一个女孩,小杏眼的那个。

小杏眼正挥手同一个男人告别,笑得特别甜。

转眼看见向芋从唐予池车上下来,小杏眼看似想要同她打招呼,却又顾及什么似的,怯怯缩回手。

这姑娘一时间满脸的没注意,笑容也变得有些挂不住。

还是向芋主动同她说话“又见面了,今天我们衣服是同款呢。”

小杏眼的眼睛亮了一下,像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蹦过来同向芋说话“这个衣服我是在你给我大牌平替店里找到的,这家店的衣服真的都好好看你也来打网球吗”

“嗯,你也是”

“对呀对呀,我也是来打网球。”

小杏眼很兴奋,“上次我同你说过话,几个姐姐说我不该同你说话,说你会烦。”

“我为什么会烦”

“因为靳先生”

小杏眼犹豫一下,才开口小声说,“因为靳先生太高了,我是跟着渠总的,搭话也要搭和渠总位置差不多的,不然对渠总不好,会有人在背后说他”

“渠总,是刚才送你来的那个”

小杏眼耳朵红红地点头“嗯,他人特别好,今天还给我买了手链。”

她伸出细细的手腕,上面一条碎钻链子闪着光。

也许是打网球时常遇见小杏眼,圈子里渐渐有传闻说向芋终于“失宠”,被靳浮白抛弃了,只能同一些“低级货色”混在一起。

这些向芋隐约也有听说,但她都不在意。

唯一令她在意的,是8月底时,靳浮白终于从国外回来。

那天向芋打完网球,拎着球拍转身,冷不丁看见靳浮白大敞着腿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正拿着她喝剩一半的矿泉水喝着。

向芋一路小跑过去,抢过水瓶“你都喝了我喝什么”

靳浮白眼底都是笑意“我一下飞机就赶来看你,连口水都不给喝”

“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不是说下周么”

“太想你,就回来了。”

向芋被他揽着坐到他腿上,仔细看才发现,靳浮白瘦了很多。

她想起那篇没有温度的讣告,想起在国外时他沉默抽烟的那天晚上,想起他扛着亲人去世的消息却从未示弱。

向芋眼眶一红,叫他“靳浮白。”

这人却没有一点想要同她诉苦的意思,手揉着她的臀,目光下流地往她的网球短裙上看“球打得不怎么样,衣服倒是挺像模像样。”

向芋一腔眼泪全都憋回去,打他一下“你怎么那么色呢不正经死你算了”

靳浮白笑着,凑到她耳边“刚才你跳起来,猜猜我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