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假九日,过了拜门礼,又过了中秋,还剩几天,林晏便与沈韶光商议去终南山秋游,并小住几日。沈韶光自然是乐意的,八九月正是野味最肥美的时候,烤兔烤鸡烤鹿烤羊——取决于我们郎君能猎到什么。
沈韶光知道林晏剑法不错,但射箭猎取活物不是早起在自家院子里就能练出来的。郎君这二十几载,要读书,要考试,要游历,要做官,人的时间和精力毕竟有限,恐怕不大有空儿常常去山上追狐狸兔子。
不管心里怎么暗搓搓地想,沈韶光嘴上都不会质疑什么,没办法,有前车之鉴在呢。想想自己之前说“相濡以沫”“南烛锅子”“汤圆肉丸”时候的得意,再对比后来的哭求耍赖要挟……忒丢人!
一个理论派,遇上一个实干派,遇上一个不知根底的实干派,是一定要小心的。
林晏看娇妻神色变幻,笑问:“想什么呢?”
沈韶光眯眼笑,很是狗腿地道:“我琢磨着需要多带些胡椒粉、茱萸酱、蜂蜜、安息茴香之类调料,到时候郎君猎了鹿啊羊啊獐子啊什么的,我们好烤了吃。”
巧言令色!林晏揉揉她的头发,笑问:“阿荠,你可知道你口不对心的时候,耳朵会红?”
沈韶光看林晏,你诈我的吧?像我这种老江湖,可不是说个瞎话会挂幌子的人。
“真的。”林晏目光颇为真诚。
沈韶光半信半疑地摸摸耳朵,不热啊……
林晏搂住她,笑得胸腔震动。
沈韶光:“……”
林晏亲她的鬓发,又顺着亲到耳朵,用牙齿轻磨她的耳尖,低声笑道:“这不就红了吗?”
沈韶光只觉得半边身子麻酥酥的,却还嘴硬:“你制造伪证,该当何罪?”
林晏已经在攻略她的耳垂了,带着些鼻音:“嗯,随你处置。”
沈韶光软在他的怀里。
“你某些时候真的会耳朵红起来……”那又羞又娇又凶的样子可爱至极。
沈韶光这回真地不争气地红了耳朵。在彻底意醉神迷之前,还来得及腹诽,郎君这人设真是崩塌得厉害,原来清肃冷淡都是假的。
……
新婚小夫妻闹够了,一起去见太夫人。
谁想太夫人道:“不去,不去,这么远!正好你们走了,没人来晨昏定省,我也得两天假,睡个懒觉。”语气像极了送孩子去住校,终于可以葛优瘫、刷手机的家长。
沈韶光咧开嘴笑起来,林晏也微笑。
江太夫人实在是个既有趣又慈善的老太太,可惜身体真的不好。出了江太夫人的院子,沈韶光与林晏商量等重阳的时候奉着祖母去乐游原转转吧,就在城里,她老人家的身体能吃得消。
林晏点头,祖母不愿同去终南山,固然有不愿扰了自己与阿荠的缘故在,也确实受不大住路途颠簸了。
因为只住几天,沈韶光只带着婢子们收拾了些衣物和日用品,车也只备了两辆,侍从们骑马。
看她没大张旗鼓地把厨房搬上,林晏颇为诧异,旋即便明白过来。
“阿荠,你说的那安息茴香、胡椒、蜂蜜之类的调料,带上吧,到终南山恐怕买不到。”
沈韶光点头:“带上了。”小瓶小罐地放在箱子里了。
“还有你那烤肉的炉子、枝子、网子的一套家伙什儿也带上吧。”
沈韶光:“……好。”沈韶光又让人去搬烤肉套装。
沈韶光本是存了体贴之意的,带那么全乎,到时候炭盆子、铁枝子、铁网子阵仗摆开了,郎君空手而归……
平心而论,沈韶光是不觉得打猎技术不好有什么的,又不是以此为业。想想漫山遍野追兔子追了大半天,最后根毛无归回来的林郎君,还怪萌的呢。那时候就可以揉揉他的大头,亲亲他,安慰他,跟他说无所不能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沈韶光看看林晏,想象他委屈唧唧的样子,想象自己a气爆表,顺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番……
“阿荠——”
沈韶光微笑:“看见我们这烤炉子的阵仗,终南山该百兽率走了。”
林晏笑着看她一眼,使劲揉揉她的头发。
沈韶光偏头,皱眉道:“钗子都掉了!”
林晏买的这处别业就在山脚下,算不得很大,但颇为精致。前庭、正院、两个小跨院,又有后花园。园子是就着地势修的,里面垒着怪石假山、种了些花木。其中有一颗桂树,很是粗大,已经开始开花了,满园秋风吹不散的浓郁香气。
沈韶光围着这树转一圈儿,嘿,这回不用福慧长公主接济桂花了,就这棵树,很够自己祸害的。明天可以先熬些糯米桂花粥,顺便做些桂花饼吃,少加糖,免得坏了这天然的桂香气。
在别业里略走一走,松松坐了一上午车的筋骨,吃了个简单的午食,沈韶光自去睡午觉,林晏则带着几个侍从进山。
沈韶光睡了大半个时辰,起来,喝些清茶醒盹儿,然后与阿圆再在自家院子里溜达一圈,便出了门,周奎并另一个侍从跟上。
不远处有小村庄,十几户人家,篱笆院里种着青菜养着鸡,沈韶光敲柴扉,与一个阿婆买了些青菜、鸡子之类,周奎等拿着。
出了村子,顺着小径上山,行不到二里,便看到一道小溪流,清凌凌的水,可以看见溪底的沙石,略有阻碍处,便溅起白色的水花儿。
沈韶光蹲下,撩了一把水,凉凉的,抬头看看面前苍莽群山,不远处叶子已经开始发红的树木,景致是真好——沈韶光又想起那秀色可餐的梗儿来。
这个地方确实可餐——不远处便有天然的大石台,正好放烤肉炉子。
沈韶光让周奎等回去拿家伙什儿,“胡饼也拿几个,汤锅也要。”
沈韶光琢磨着,万一没猎到什么,做青菜蛋花汤,吃烤得酥脆的胡饼,也挺好的。
周奎笑道:“娘子想得周全,胡饼夹烤肉,再有青菜汤,真好。”
沈韶光笑着点头。
夕阳西下,沈韶光正盘膝坐在石台上,一边喝茶,一边赏景儿的时候,林晏和他的人回来了。
看着周常肩头那只肥大的不知算是羊还是鹿的动物,再有另外几个侍从们提的兔子、野鸡,沈韶光暗自庆幸,幸亏这回没嘴欠……
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哪里吃得那么多?只把那羊洗剥干净,切了块儿用枝子串了烤着,另用一只野鸡煮上汤。
林晏却道:“把那羊肋骨一段切下。”
刘常笑了,与沈韶光道:“阿郎要给我们做烤羊肋。当初阿郎做的烤羊肋,曾得先生和学堂中一众郎君盛赞呢。”
沈韶光转头看林晏:“……”
林晏微笑着看她一眼,略抬抬手。
沈韶光赶忙上前帮着卷袖子,又大吹法螺:“郎君真是文韬武略,无所不能,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写得文章,捉得黄羊……”
林晏笑瞪这口是心非的小马屁精一眼。
沈韶光看林晏怎么操作。
他用匕首在羊肋排上插了许多孔洞,清洗过后,用花椒粉、盐、茱萸酱把羊排里里外外揉搓了几遍。
看着他长长的手指搓羊肉,沈韶光的脸突然有点烫。
林晏却没发现娇妻的异处,只把那揉搓过的羊肋骨放在铁丝网子上烤着。
那边与于三学得三招两式的周奎已经烤出了头一波肉串儿,先给沈韶光送来。
沈韶光摇头笑道:“我要等你们阿郎烤的羊肋。”
众人都笑。
都是贴身仆从,没那么多礼节,阿圆、阿青还有刘常、周奎他们便先吃起来。
沈韶光和林晏守着专门用网子的烤炉说话儿。
“郎君这是与谁学的啊?还知道先揉搓入味儿?”
“从游记上看的,据说波斯人便是这样烤。”
沈韶光玩笑道:“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1书中自有肉馥馥……”说到后面自己先笑了。
林晏也笑,“嗯,还有什么?”
沈韶光故态复萌,拉过林晏的手,在他手掌上写字——“颜”“如”“玉”。
林晏反握住她的手,侧头看了她半晌,目光温柔,“嗯,你说得是。”
沈韶光眯眼一笑。
“是不是该撒些安息茴香了?”沈韶光问。
羊肉滋滋地冒着油,香味儿越发浓了,林晏去给肉撒孜然粉,翻面儿。
……
沈韶光不白饿着肚子等,我们林郎君烤的羊肋排委实不错。外面焦香,里面却很嫩,一咬流出些油汁来,又有些特殊的松香味儿——沈韶光在这里等的时候,带着人在林子里捡了些松塔,放在炭火上,果真如梁老先生说的,极有滋味。
本来已经吃饱的阿圆他们又“勉为其难”每人抢了一根肋排啃着。
用胡饼夹着吃了烤羊肉,喝了野鸡青菜汤,又看刘常舞了剑,侍从们玩了一圈角抵,便该回去了。
侍从婢子们走在前面,林晏牵着沈韶光的手在后面慢慢溜达。
沈韶光与林晏坦白:“想不到郎君打猎的工夫也这般好。”
林晏点头:“嗯。”
“我白日间还怕你们猎不到什么呢。”
“嗯。”
“关键郎君还会烤肉,烤得还这般好吃……郎君,你怎么这么厉害?”沈韶光再加一把劲儿。
林晏绷不住笑了。
沈韶光放下心来。
然而她到底放心得太早了,晚间没能逃得“惩罚”。
“郎君,真的不行了……”
林晏含着她的耳垂,“不信,你惯常口是心非。”
“这回是真的,郎君……”
林晏笑。
“这羊肉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啊?又不是鹿肉。”
……
“林晏!我生气了!”
……
“郎君,我真乖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宋真宗这么有名的句子其实不备注也没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