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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暗流

清平走出宫门时, 袖中的婚书尚有余热。呼出的热气成了一团白雾,在回首仰视这座宫殿时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笃定自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踏入此地, 有风吹来,树梢上的冰棱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冰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响不停。

她低头看向自己脚下的雪,它们覆盖了青砖铺就的宫道, 没人知道这石块的缝隙间曾渗透了多少的血。背叛杀戮,嫉恨猜疑无时无刻都在这里上演, 那也许是一出默剧, 只在人心间流转。所以也没人听得见那些沉重的叹息声,藏在暗苔渐生的角落,如此轮回着。

这轮回周而复始, 史书上寥寥落下数笔,而翻过这页后,总能看见无穷无尽的重复。

从正阳门而出, 随后再入长盛门、留昌门,这三座宫门过了, 冰冷的气息似乎也消散了许多,冬阳破云而出,那一瞬的光芒照耀在殿顶上,折射出耀目的光彩。白雾在殿宇楼台间流淌,如同一条闪耀着冰晶的长河, 让人几乎以为身处飘渺的仙境之中。

她的目光短暂地停留了一瞬,而后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清平回府的第二日便使人将消息告诉了邵聪,接下来就是俗称的‘六礼’,六州各有不同,但不外乎这六个步骤。邵聪头一次办这种事,究竟是按照闽州的规矩来,还是入乡随俗,跟着恒州的习俗来,让她很是为难。

清平也非常理解她,要是邵聪能有邵洺三分的果断,现在就不至于连管事的边都沾不到了。邵聪磨蹭,是在清平意料之中的,她甚至很体贴的建议邵聪跳过纳采问名纳吉,但邵聪却不肯,她认为这是亲弟弟的婚事,如何能马虎过去?

对此清平只能随她而去了,与此同时,清平受到了原随的来信,一如既往的简洁,原随先是道明了辰州的近况,并询问她究竟何时能再回来。辰州如今乱成一团,之前哗变成了叛乱,到处都在抓乱党,一时半会也消停不了,只等朝廷派新的州牧来管事。原随在信中说现在丽河河水浑了,也许会有大鱼,到时候请她来品一品。清平看她字句之间,似乎在暗示已经查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这信毕竟要过好几道人手,有些话是没办法明说的。

丽河是昭邺中的一条小河,最终流入月蓬湖,而在月蓬湖畔,就是昭邺最大的神院所在。清平曾去过几次,鱼和神院一连,她马上想到的就是谢家。

难道原随已经查到谢家的什么线索了吗?清平恨不得立刻站到原随面前,好好问个明白。她提笔写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东拉西扯凑满一页纸,最后答复原随,大约年后会到辰州。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她心中也有些没底,但邵聪年后必定要返回闽州,也是在那个时间,清平会以求亲的名义与她一道离开,如果时间刚好,那调令也应该下了,最多晚个三四天。

这么一想,她就这样回了原随,将信寄出去后,继续过上了府衙家中两点一线的生活。丰韫知道她回来了,两人也渐渐走动起来,空闲之余,时常去茶肆酒馆听书唱曲。下雪的时节也没什么可玩的,骑马去郊外放风也不便,清平不愿总在府里呆着,常去她府上顽。

丰韫年后也要议亲了,自从脱离了姐姐的管束开府另住后,就过上了脱缰野马般的生活。只是她还没折腾多久,身边的朋友接二连三的娶亲了,这下好了,她又是孤家寡人一人了。自她从清平那里知道她已经定了婚事,更是同情万分。一日两人坐在酒楼里听曲,丰韫趴在桌上弹酒杯,要醉不醉的。清平自顾自想着事情,也不去理她,丰大人长叹一声,很是惆怅的看着她道:“你要娶的,是那邵家的公子……他们家在闽州,你吃的惯海边的饭吗,啊?”

清平心不在焉地答道:“饭不就是吃吗……还能怎么样了。”

丰韫对她的态度很是不解:“你连吃都不关心,你还关心什么?你倒是与我说说看,李大人?”

清平还未回答,就听屏风外响起一阵叫好声。丰韫是个爱看热闹的,立马探出半个身去询问临近的那桌人,客套了一会回来嗤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排了一出新戏。”

外头乐声渐起,清平有些兴致,问道:“是一出什么戏?”

丰韫正在锅子里涮肉,满不在乎地道:“当然是那些情情爱爱之类的——”

“此言差矣,”屏风后探出一个头来,那人见了她们笑嘻嘻拱了拱手,“多有冒犯,向两位赔罪。不过今个这戏呀,虽说是情情爱爱,但却有些不同。”

丰韫十分上道地追着问:“有什么不同呢?”

那人大冷天的还拿着把扇子,刷地声展开摆了几下,神秘地道:“我可听说啊,这戏里所说的事,都是真的!”

清平撑着下巴看了那人一眼,懒洋洋地问道:“是什么真事?”

丰韫一个劲催道:“快说快说吧,在这磨蹭个什么呢!”

那人道:“传闻啊,这宫中有一位颇为受宠的侍君,在入宫前曾与人有定过亲……其实这本不算什么,我朝选侍,这事也常有的,都争着把儿子送进宫呢,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与他定亲的那人,好像是朝廷里某位大人……”

台上恰好唱道:“鸳盟难续,旧梦未了。”

清平手中酒杯险些倾倒,幸而里头没酒,她放下空杯,眉头略略皱起,目光落在台上。

丰韫瞥见她这表情笑道:“你又怎么了,听个曲还这般愁苦大恨的。”

清平很是认真想了一会,对她道:“丰韫啊,这几日就别来找我了。”

丰韫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她起身离开,道:“摊上大事了。”

遥听月华门外传来悠长的铃声,随即隐约飘来一句‘天下太平’,那是提铃人在报时。宫人捧着银炉进来熏屋子,那香料的味道浸润在温暖的空气里,不一会就散的到处都是。它不似寻常的香那样浓郁,散开后就仿佛没有了,但若是细闻,便似乎一直萦绕在鼻端,要是沾了衣物,要花上许多功夫才能去了。

他不喜欢这种香气,哪怕它不是那么香的逼人,却自有其无微不至的霸道之处。那些宫人无声无息地将此处布置妥当,接下来便是迎驾了。

张柊站在殿门外候着,宫人手中所提的灯盏有些黯淡,落在雪地中,只余一团昏黄的光,他看的仔细,那灯罩上画的是红枫,是血一般的颜色。

便有宫人来请他进去,道:“外头冷,您身子弱,进去罢。”

张柊便进了房,坐在外屋的桌边等着。这种等待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极为快乐的,但对他而言并非如此。整个后宫都知道,皇帝最喜欢幸驾张良人的寒香殿,那是无与伦比的恩宠,但张柊始终觉得这恩宠隐含着某种不怀好意的试探,他一贯如此认为。

楚晙进了屋子,解下外袍坐在桌边。没有高墙外的人所想象的浓情蜜意,恩爱缠绵,殿中的屋子很多,单纯是睡觉,随便哪间都可以。有时候张柊接驾完两人便各自去歇息了,第二日他起来时,皇帝已经去上早朝了,宫中人都说是陛下体恤张良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将他放在火上烤,是众矢之的。

但近来这些日子,却有些不同,皇帝甚至会开口说些话,但这些话题都是围绕着一个人展开。

“上次说到哪儿了?”楚晙端起茶问道。

张柊答道:“您问李大人平时爱吃什么,爱做什么。”

楚晙道:“好像是这样,你说她爱看书,都读的是什么书?”

张柊努力回忆了一下,道:“书房的事不知,但书架上摆的大部分是游记。”

她为自己倒了杯茶,轻笑道:“是吗?”

“大人偏爱看这类的书。”他如此说道,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她的神情,像是在怀念着什么。

接着便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张柊回忆着从贺州一路北上的场景,只道:“大人心地善良,对人也和善,没什么架子。”

“冬天的时候,要是有晴天,她便会在外头晒书。她做事不喜欢下人围着,总是亲力亲为,说是为了清静,她总一个人呆着。”

“不太喜欢下雨的天气,她常说,雨天太潮太湿,这点最不好。”

他说了许多,说的口干舌燥,但桌边的人似乎听的非常仔细,嘴角含笑,张柊猜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是笑着的。

每每提起与这个人相关的一切,他都能从她的表情动作中品出细微的情绪来,她对这个人的了解,远比他知道的多,但她却想知道更多。

到底是为什么,他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深思。

直到深夜,这场谈话才结束,张柊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小心道:“陛下,近来宫中有一些李大人的传言,必然是有人存心污蔑……”

楚晙道:“朕已经听过了,传言毕竟只是传言,任它去便是。”

张柊看着她走出房,忍不住开口道:“陛下,李大人莫不是犯了什么事?”

楚晙的面容隐在阴影中,闻言似乎是笑了笑:“没有,你多心了,她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