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宫门前停了下来, 驾车的仆人道:“世女,该下车换轿了。”
陈琦点点头, 对清平道:“可否劳烦李大人为我将这眼罩带起来, 想来此时宫中尚有积雪未清。”
清平接过一条轻薄的纱巾,为她蒙住眼睛,道:“那便冒犯了。”
说来也怪,陈琦虽蒙着眼,行动却十分自如, 与常人无异。似是感受到清平疑惑的目光,陈琦驻足等开道的宫人走到前头, 侧过头去道:“往日我寄住在大昭寺中, 每逢大雪之时,都是如此。长久以往,也是习惯了, 并不碍事。”
清平隐约知道她从小住在寺庙中,依照她所了解的信息,卫贵君将皇四女偷偷送出宫, 并未藏在民间,而是送到了同胞兄弟卫王君那里, 卫王君掉包了自己女儿,将哥哥的孩子抚养长大,她从前在王府中见到陈留王与卫王君不合,想来也是因为这件事。而楚晙之所以弃名离府,显然是想借游历之名, 抹除曾经在陈留王府中生活的痕迹,保全陈留王一门,不致其卷入党争的漩涡。
这番用心良苦,可见楚晙对陈留王府的感情之深了,连带这位姿态出尘的世女也份外关照。想必陈留王暗中也为楚晙效力,现在新帝登基,作为皇帝亲长的陈留王自然要随驾去太庙,并非所有的宗亲都能有这种机会,只有极为亲近的人,才能获得此殊荣。
金乌西坠,晚霞如画卷般铺陈在天际,遥遥望去如同极美的锦缎,零星光点在宫殿琉璃瓦上跳跃,余晖将尽,这极尽人力所能建造的古老皇宫在瑰丽的晚霞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清平看了一眼,淡淡道:“殿下是有福气的人,所得所失,皆不萦于心中。”
“世人皆凡人,我也是其中之一,断然没有不记在心中的道理。”陈琦道,“小时候,我曾想过,为何人人皆有父母,唯独我却没有,寺中的师傅告诉我,这世上的事,未必都能如愿以偿,故而作此想,当年若是有人对我说今日此景,我决然不信。”
清平默然。
陈琦步履奇快,话却十分缓慢,她道:“但我有了双亲,却让他人失了双亲,此事无关真假。李大人,有些事情,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有时眼见却非实,耳听亦为虚,更需用心体悟。”
眼看到了勤务殿,年轻的世女转身对她微微一笑,道:“是我多言了,李侍中,若是有人问起来你晚到的事情,便说是我召你有事,其他的不必多言。”
清平在她身后作了一揖,看着她被宫人引着去了后殿,这才向着勤务殿而去。
清平对温天福说明迟到的缘由,温天福笑呵呵道:“没耽搁多少时间,只是方才清点人数的时候不曾注意你不见了,便直接回了勤务殿,宫中规矩多,幸而你自己寻了回来。”
她说着却瞥了眼陈开一,显然是话中有话,谁在点人的时候漏了她,答案不言而喻,清平装作不知的样子行礼,歉然道:“都是下官的错,让大人担忧了。”
温天福没想到她一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便道:“无妨无妨。”
话是这么说的,但意思完全不是这样。
清平曾在礼部做过一段时间的书令官,再清闲的部门也有内斗,更别说六部之一的礼部了,想来那位陈司长和尚书大人必然不怎么对付。
她在房里和礼部的大人们一一见礼,毕竟以后同朝为官,面子上无论如何都要能过得去。侍中虽只有四品官,却是除了尚书之外最能说得上话的人。本朝将原本在尚书之下的侍阶设为虚职,追根究底,不许内阁阁臣出任六部尚书,保留侍阶的品级不变,用做封赏内阁大臣的虚衔,表明她们曾从此出,但并未把侍中的品阶提一提,无外乎是考虑到内阁的面子。
温天福年事已高,请辞是迟早的事情。皇帝把自己的人放在这个位置,目的显然已经昭然若是了。
新出炉的李侍中被人围着恭维了一会,有宫人在门外道:“诸位大人,圣驾已经回宫,请诸位前往紫宸宫觐见。”
这是清平第一次站在朝堂上,如果说之前她对朝堂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那么现在她能清晰的认识到这其中的差别,所谓的朝堂与朝廷的区别在哪里,只有等到亲身踏入此地,才能感受到这两者的天差地别。
紫宸宫大殿开阔明亮,金砖铺就的地面清晰的倒映出满室灿烂辉煌,摇曳及地的官服大多为绯色或紫色,“满堂朱紫贵,尽是读书人”所言非虚,清平因品阶略低,只能站在靠近殿门不远处。
清悠地钟声响了三次,楚晙换了帝服登上御座,臣子们在礼仪官的指引下向新帝参行大礼,三跪九叩,以示效忠,而后皇帝说了些话,大意鼓励众臣勤勉于政务,不忘百姓所托云云,清平离的十分远,听着楚晙的声音在大殿上被扩散的厉害,感觉像是另一个人。
大约是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大,清平心中颇有些破罐子破摔之感,在第一次上朝时,竟在大殿中堂而皇之地走起神来。她想着刘甄为了帮自己逃脱,必然动用了多年的人脉,楚晙想来是已经知道了,那刘甄又会如何?
她不仅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了一番楚晙的用意,若是刘甄知道自己已经走了,最后却在晚宴上看到她,是否也会认为,这只不过是皇帝对她忠诚度的试探,试探刘甄忠诚度的人选正是她李清平。清平一事,即是她不忠的污点,自此以后,她与刘甄,恐怕再难以如初了。
那些多年的情分,就这样消耗殆尽,哪怕她有心补救,刘甄也能大度不计较,两人之间都已经生出了间隙,是如何都填补不了的。
这么去想,清平感觉自己无颜面对刘甄,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她第一次没有选择楚晙,而是站在了自己这边。
归根到底还是她们太天真了,以为真的能瞒天过海,就此逃之夭夭。但清平若是逃,也必然会留下踪迹,长久的逃亡是不可能的,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被楚晙抓回来。清平心中冷笑,后宫自然可以消声无息地多一位侍君,但朝堂里绝不会让一位礼部侍中轻易销声匿迹。
两者需要付出的代价截然不同,清平飞快地瞥了眼御座前的那人,赤红的帝服衬出那份天然的威仪尊贵,将权势威严烘托到了极致,她低下头,如同在场所有朝臣那样,无声地臣服于皇权之下。
登基大典结束后,皇帝在永和宫设宴,一众官员随驾赴宴。入夜,宫中华灯璀璨,从夜空中飘下几点雪花来,群臣中有人便言道天降瑞雪,实乃吾皇之德云云这般歌功颂德,周乾坐在离皇帝较近的那桌,皇帝为显其功劳,特意赐了座与她,同宴中的兵部尚书占鑫也沾了些光,最初是她强烈要求起复周乾,皇帝照例表彰了几句,赏赐下一把宝剑,周乾起身推辞,皇帝笑道:“爱卿不必多礼,你平定云州有功,自然担得起。”
周乾道:“仰赖陛下恩德,臣不敢居功。平定云州的功劳应属朝中诸位大臣、以及云策军中的万千将士;概六州同心,运送粮草马匹,方能击退强敌。臣得陛下信任,起复再用,不胜感激,不敢冒领此功,烦请陛下多多抚慰阵亡将士家眷,能有今日之功,是仰仗举国同心之力,社稷万民之劳。”
皇帝十分欣慰,当众点了兵部的名,令其核对阵亡军士名单,由礼部协同户部一同办理。
礼部尚书颤颤巍巍地起来行礼,皇帝登基大典刚过,礼部上下已经耗尽了力气,没想到竟然还要接着忙,温天福便向皇帝进言,请增调官员补礼部的空缺职位,皇帝允了,并安慰老臣,登基大典礼部功劳最甚,照例赏赐财物若干。
清平坐在宴席中,吃食只是略略沾了沾嘴,并不多用。她若无其事地抬眼看去,终于在一个角落瞧见了刘甄的身影,两人四目相对,刘甄眼中是说不出的震惊。
清平只觉得心中有些悲哀,收回了目光,不敢也不能再去看她的脸。一旁的陈开一有意无意地道:“李大人?”
清平侧过头去,像是有些醉意般迟疑了片刻,才回道:“陈大人有事?”
陈开一笑道:“没什么。”不曾想她酒杯未沾几口便先醉了,心中有些好笑。她转念一想,这位李侍中虽瞧着年轻,但行事却极有章程,查其履历,皆是步步稳实。上位者惯来喜欢多磨练上心的臣子,陈开一眼中闪烁,心中早有定论。
清平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的这些,她看着面前的杯盏,酒色澄澈,在白瓷中映出一轮光,晃的人未饮先醉。
殿中暖意如春,觥筹交错,也衬出一番喜乐和睦来。夜深了,皇帝体恤众臣工辛劳,特许明日不必上朝,众臣再度拜谢皇帝,纷纷告辞而去。
清平跟着礼部众官出了乾光门,路上碰见一位青袍官员,向温天福行礼,温天福道:“谢大人也是宫里宫外的忙碌了许多天了,如今事情完了,可以好好歇上几日。”
那人忙道不敢,清平听见声音觉得有些熟悉,等那人抬起头,赫然是谢祺。
谢祺显然也看见她了,那瞬间清平觉得她有些慌乱,她目光掠过谢祺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谢祺抬袖再拜,道:“温大人,下官先行一步了。”
她从清平身侧走过,两人目光交错,谢祺脸色阴沉地匆匆离去,清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吴谢皆为贺州大族,分属岭北岭南,谢家势力似有向岭北扩张的趋势,甚至在岭北出资修建丽泽书堂,不限身份招揽学生,但碍于吴家所阻,其他方面一直都没能成功。
谢祺必然是知道些什么事,清平略微思索,决定明日去百柳巷中其他人家府上递呈拜帖,探探朝中风向。
作者有话要说:
qaq我前几天把ipad 给我妈看书,忘记里面有一个晋江app,上面有我自己的小说……对就是这本,然后她这几天就看完了我写的小说,刚刚吃完饭,我在客厅写的时候,她突然把我叫到房间里,和我聊起了我的小说,告诉我这个bug有点多,前面要改,不然不精彩,听的我都怀疑人生了。她老人家还老神在在地批评了一下我不写大纲的愚蠢举动,qmz,然后说前头不好看后面还ok????
我说你怎么确定这是我的小说的呢,她说一看这个写作方法就是你了~她说你看到读者说你的人物名字经常忘你不觉得感到羞耻吗?每天还说天气冷找理由推卸,明天就给我去买个烤火箱放客厅……
掩面羞愧嚎啕大哭,我高中毕业多年,却在今夜再次感受到被教导主任支配的恐惧!!!我站在她床边,听她评文评的头头是道,从脸红到了脖子,像一个早恋被抓住的女孩纸,只能喏喏附和,啥也不敢说=。 =
非常的如魔似幻了,请问母上大人的晋江号在书评区吗?在吗?在吗?在吗? 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