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典子回来了,母亲就心神不宁。她也从今天早晨的报纸上,看到了村谷阿沙子自杀的消息。因为平时间接地经常从典子那听到有关阿沙子的事情,所以她对这事就象是自己的事似地很关心。
“为什么村谷先生要自杀呢?”她很想从典子那了解一些情况。
“我也不明白啊。”
典子无法对此说明。最初读报纸时受到的打击现在多少缓和了些,但是头脑中还是乱糟糟的。她现在只想快点去社里上班。
母亲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那种小说家有很多自杀的。”母亲肯定是对当年的芥川龙之介和有岛武郎留有深刻的印象。
典子吃过母亲做的热饭热酱汤后想小憩一会儿,也许是神经兴奋的缘故吧,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妈妈,我回来乘坐的火车也轧死了一个卧轨自杀的女人呀!”
典子上床后也照样向母亲讲话。
“噢,真讨厌,虽说是祸不单行,但还是让人不好受。这么说,你在火车上没睡好吧?现在还早,好好睡吧。到时间我会叫醒你的。”
然而,没等母亲叫醒自己,典子就从被窝里起来了。尽管身体疲劳,但是没有平时入睡时的那种平静宽松的感觉。各种各样的问题在脑海里翻滚,使得她难以入睡。村谷阿沙子那细细的眼睛、低矮的鼻梁、象婴儿一样的双下巴,她平时的音容笑貌不断地从脑海里涌现出来。
甚至连她那肥胖的身体和迟钝的动作都断断续续但却清晰地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哎呀,这就准备去上班吗?”母亲站在拉门旁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对,不快点去上班,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可是,你是连夜坐车赶回来的呀,不休息一会儿对身体会有害的!”
“不要紧。您别担心,我还年轻啊!”典子冲母亲微笑了一下。
上班以后,随着编辑们的陆续到齐,大家始终谈论着村谷女士自杀这件事情。它竟发生在女士身上,谁对此都感到意外。
有人问典子:“利子,你是女士的约稿联系人,在此之前没发现什么迹象吗?”
“没有,一点也没发现什么迹象呀。也许是先生她没有表露出要自杀的样子吧,或许是我迷迷糊糊没注意到,不知道是为什么。”
典子回答了一些无足轻重的话。
但是,谁能说村谷阿沙子的自杀与田仓义三的不正常死亡之间没有因果关系呢?的确,那天晚上村谷阿沙子和丈夫亮吾的行动有些令人费解。如果说亮吾失踪本身就与田仓的不正常死亡有关的话,女士的自杀也会与这事有关吧。
然而,这有那么大关系吗?以致使得她必须得自杀?从后往前一推测,使人产生杀死田仓的会不会是村谷阿沙子这种怀疑。至少,没有这么重大的关系,她是不会想到要自杀的,或者说即使村谷阿沙子没有亲自对田仓下手,她起到了与这差不多同样重要的作用。到底是为什么呢?
原来设想只要村谷阿沙子一露面,就会搞清楚一部分事件的真相,现在她的嘴却因自杀而永远闭上了。发生田仓事件之后,她从伪装神经衰弱住院到出院、直至这回自杀,终于逃避了亲自开口。
其他人都到齐了,但是过了好长时间也不见白井总编辑和崎野龙夫的身影。两个人今天怎么啦?正在典子感到奇怪的时候,芦田副总编对此做了解释。
“白井先生来电话说,他今天早上赶到浜松去了。应该是去村谷女士自杀的那家旅馆吧,他还说以后的情况将随时用电报通告。大概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说完,他又把目光转向龙夫的座位接着说道:“崎野君因为有点事要晚来一会儿。刚才他来过电话请假了。”
这听起来象是敷衍塞责的临时借口。
下午2点钟左右,白井总编辑给芦田副总编拍来了长文电报。
芦田对在场的编辑们透露了电报的内容。
“村谷阿沙子女士的葬礼据说将要在家乡鸟取县举行。她哥哥已经从家乡前往浜松的现场。尸体既不运回东京,也不在东京举行葬礼。这是村谷阿沙子女士的遗书上指定的,所以应该按照其遗愿办理。还有,似乎因为丈夫亮吾氏目前下落不明,所以就采取了这种处理方案。白井先生说,他是去鸟取县参加葬礼还是马上回东京,自己还没下决心。”
芦田就说了这么多。
白井总编辑想去阿沙子女士的家乡参加葬礼的心情,典子是理解的。因为白井是女士父亲宍户宽尔博士的学生,应该为恩师女儿的葬礼尽自己一分力。他们之间不仅仅是作者和编辑的关系。如果仅仅是这种关系的话,出于礼节只去一趟浜名湖畔的旅馆就足够了。
正在这个时候,崎野龙夫突然露面了。
“实在对不起,我太随便了。”龙夫首先向副总编道了歉。
芦田抬起头来说道:“喂,崎野君,你知道村谷阿沙子女士自杀了吗?”
“是的,知道了。我看过报,吓了一大跳。”
“白井先生已经到现场去了。”
“噢,总编辑到浜松去了吗?”
“看情况说不定还要去村谷女士的家乡呢。刚才你不在,现在告诉你一声。”
“实在对不起!”龙夫挠了挠自己的头。
典子想巧妙地把龙夫叫到外边去,但没有合适的机会。龙夫来晚了,他正在以一种出奇的热情投入工作。这时又来了一封电报。
“是白井先生打来的。”
芦田副总编随后就用在场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念起了这封电报。
“村谷遗书已抄好寄去。她不断因作品而烦恼。除此之外未写其它原因。今晚随遗骨往鸟取。预计三日后回京。”
“好啦,白井先生好象一定要到鸟取去一趟了。”芦田副总编叹了一口气。
办公室里大家嘁嘁喳喳地纷纷议论着。龙夫终于找到机会向典子暗示了一下就先出去了。双方碰头的地点照例是那家出版社对面的饮食店。典子走进饮食店一看,龙夫已经要了两份咖啡,正抽着烟坐在座位上等着她。
“真是糟糕!”
典子一坐到龙夫对面的座位上就以紧张的语调说了起来。龙夫也是一付深沉的面容。
“事情确实不妙。”
他说道:“真没想到村谷女士会自杀!”
典子看了一眼龙夫说:“说不定原因就是田仓先生的不正常死亡?”
“当然啦。但是现在的疑问是:这件事与她主动选择死亡到底有多大的关系呢?”
典子点了点头,表示赞成这一观点。
“那么,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当然是田仓这件事,还有亮吾氏的失踪也给她造成很大的精神打击。事情的真相我们现在还不大清楚,但受到了严重打击是可以想象到的。噢,村谷女士自杀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代笔写作那件事吧。”
“嗯?代笔写作?”
“就是说,畑中善一的创作笔记已经全部用尽了。就象遗书上说的那样,她的创作已经陷入停顿。”
“……”
典子没有能够再说下去,她只是两眼直盯盯地看着龙夫的嘴。
龙夫降低声音说道:“村谷女士最近的作品质量下降,文笔也突然艰涩了,你没注意到吗?”
典子想确实是这样,于是点了点头。这一点不用龙夫指出早已注意到了。但是,典子以前认为这种现象是任何作家都有可能陷入的创作低潮现象。有的编辑还明确地这么宣扬呢。
“这是抄袭的创作笔记逐渐告罄的结果。女士自己也试着用功拚命地练习创作,但由于本来就没有创作才能,当然写不出好作品。就是说,她的近期作品常常出现很多败笔,使作品质量低劣。你也知道。你最近从女士那拿来的最后一部作品很糟糕。客观地看,这部作品与初期的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两者就象是出自不同作家之手。页数事先约好是50页,但好不容易写到43页就没了。以前绝对没有这种情况。”
对龙夫的解释,典子说不出不同意见。知道畑中善一创作笔记这事以前还好说,现在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村谷阿沙子女士是一个好虚荣的女人。”
龙夫接着说道:“说得不好听点是一个虚荣心很强的女人,尽管这有点对死者失礼,因此,她绝对不能正视作为女作家而面临没落的现实。也许是她父亲生前的名声很大吧,现在只要一提起村谷阿沙子,不知为什么就给人她是宍户宽尔博士的女儿这种强烈的印象。这一点至今给她带来了很多利益。所以,只要一沦落,这些就会给她以很大的精神压力,使之陷入那种格外悲惨的结局……”
咖啡端来了,但是典子没心思喝。
“想到自杀,当然还有田仓那件事和亮吾氏失踪的打击。但最大的原因是不能够创作了。从中就有可能暴露代笔写作的秘密。她多半有这种担心吧。其证据有白井先生打来的电报。根据电报说,她的遗书上好象倾诉了创作陷入停顿的苦恼和说文章快写完了等等。总之,待遗书全文寄来后,一看就会明白的。恐怕那不会是一份表达艺术绝望感的文笔优美的遗书吧。它的文人味不会很浓。如果真正是村谷女士自己的文章的话,令人感动之处肯定不及芥川遗书的百分之一……”
“白井先生去了,等他回来一切就都会清楚啦。”典子不想再听村谷阿沙子代笔写作的悲剧。
“知道了。”
龙夫也好象注意到了典子的心情,马上又换了一个话题。
“那么,在这听听你的陆奥纪行吧。”
他故意逗典子让她放松一下。
“我的奥州之行有趣之处还不及芭蕉的百分之一。”
典子用了一句龙夫说过的话。
然后,典子把在五城目了解到的事情尽可能详细地对龙夫讲了。
龙夫专心致志地听着,连手中的香烟渐渐燃成了灰都不知道。典子的话一结束,他就目光炯炯地说道:“怎样?过去的现象终于出现了吧。”
“嗯?怎么回事?”
“不是吗?以前我们只是追查过去发生的事情、我们追寻的活着的人物藏在暗处始终不露面。这回他意外地在五城目出现了。”
“……”
“就是那个变卖田仓妻子运去的家具用品的男人啊!我感到实实在在地活着的那个家伙终于出来了。”龙夫有些兴奋。
“这似乎很有意思是吧。这次你到奥州一趟值得!”
“别光顾着一个人高兴,”典子说:“崎野君今日上班迟到了,一定是去什么地方了吧。”
“是嘛,是这么回事。”龙夫吸着香烟,稍微考虑了一下。
“实际上啊,”龙夫说道:“我是去调查田仓妻子的事了。”
“啊?田仓先生的夫人?”
典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