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川君坐在咖啡馆里孜孜不倦,终于将《访谈记》以及其他报道看了第二遍。本刊内容如下:
×《冲击东方工业的经营内容》;
△《扶桑电器制造的现状分析》;
〇《山海食品公司经营层的评分》;
〇《福寿制药公司通过技术开发为制药行业迎来新的战国时代》;
〇《就有关香月化学工业公司恢复下半期股息增配,采访山仓总经理》;
×《多田证券交易所总经理戏剧性调换领导班子及其内幕》。
井川君顺便看了这些报道,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类型。其一,是善意的评价;其二,是批评的;其三,是客观的分析。井川君在右边标题的上侧写上“〇”、“×”和“△”三种记号。
△,只有一个;〇,有三个;×,有两个。所谓“〇”,可以说是善意的。换句话说,这些捧场的报道形式能让读者接受。所谓“×”,可以说是批评文章,换句话说是恶意的。
《经济论坛》的特点,是被列举的企业以广告赞助费或其他的名义出钱,则善意报道;反之,则受到攻击,变成恶意报道。因此,如果该出钱企业中途改变主意停止广告赞助,原来的善意报道便一百八十度转弯,变成批评报道。原先被歧视的企业一旦出钱进行广告赞助,原批评报道便转换成善意报道。
在井川君曾经担任东洋商社管理部长兼总务部长时期,某专业杂志长期刊登文章频频赞美某企业总经理经营有方。突然有一天,该企业总经理开始遭到恶劣攻击和诽谤。经过调查,方知那位总经理途中停止出资援助该杂志社,于是,该杂志社和该企业总经理翻脸并以恶舌告别。
《经济论坛》无疑是这种性质的杂志,总之,肯定企业的长处和检验经营者能力的标准,取决于该企业是否在经济上赞助该杂志。当然,纯粹主观捏造让企业难堪的东西,也会让读者察觉是在愚弄欺骗读者。因此,报道中多少要穿插一点真实内容。
纵观《经济论坛》杂志上的所有内容都带着这种观点,不管怎么说,《访谈记》是最引人注目的,并给人一种“号外报道”的感觉。从这篇文章的醒目程度以及对昭明相互银行行长兼全相银联主席下田忠雄的赞美,可以断定清水社长从下田忠雄那里得到了金钱上的满足。
在《访谈记》里,下田行长高度评价新建的全相银联会馆大厦;清水社长就会馆二十四楼实行会员制的玛斯塔高级餐馆,大肆捧场和赞颂。
玛斯塔餐馆的妈妈桑是绝代美人,服务小姐们个个都是百里挑一。
玛斯塔的妈妈桑,其实就是银座多多努沙龙大厦七楼塔玛莫夜总会的妈妈桑——增田富子。由她同时经营,不用说,这是全相银联下田忠雄独断专行的人事决定。听乔君说,餐馆名称掺有增田的读音,这好像是下田忠雄命名的。下田忠雄与增田富子之间的关系,井川君多少能猜出一点,那清水四郎太则更清楚了。正因如此,清水社长为了从下田行长手里获得更多的钱,称赞妈妈桑是美人。
刚才与清水四郎太会见后,井川君感到原先的观点必须改变。
井川君原认为山越君在采访过程中掌握了下田行长的丑闻,并把它作为敲诈鱼饵从下田行长手里获取六百万日元,而《经济论坛》杂志则一声不吭、袖手旁观。通过仔细阅读《访谈记》后,总感到清水四郎太从山越君采访的材料中间得到了某种启迪,也借机敲诈下田行长的钱财。作为报答,摇身一变,把《访谈记》改为吹捧下田行长的文章,也许,清水四郎太从下田行长那里得到好几千万日元。这期《经济论坛》临时增刊,是在山越君从下田行长手里诈取六百万日元摔死后的两个星期里发行的。有两个星期的时间,足以加急完成从特集编辑印刷到发行的过程。
在山越君看来,其获取的六百万日元是一笔巨款。当井川君说到这里的时候,清水四郎太似乎十分惊讶,其实是在井川君面前故弄玄虚。这是他与肋坂主任共同策划的一出戏。井川君直到现在才认清清水社长的真实面目,其手腕高明堪称杂志界一绝。
次日,井川君在首都高速公路永福关卡收费。该收费站在甲州公路沿线,处在新宿与高井户之间。永福收费关卡悬挂着电子荧光屏,出现“三宅坂长达八公里交通堵塞”的字样。当车辆拥挤或者早晨和傍晚高峰时,上行道的电子荧光屏经常出现“八公里堵塞”的字样。从上午八时至十时的时间段里,从关卡沿甲州公路的一路上,车辆停滞不前,排成两公里长的车队。每天塞车的主要原因,是三宅坂隧道里只有一条车道,不能同时双向行驶,加之像汽车驾驶学校里的练习场一样的弯道多,车速必须减慢,就好比河角容易积蓄垃圾导致船群堵塞那样。总有一天,这一带的高速公路会全部改作停车场。
车辆多,收费员无疑忙得不可开交。可车辆再多也只能慢行,售通行券或接过通行券,只能按顺序进行。司机个个拉长脸,表现得十分焦急。
“大叔。”
“什么事?”
“因为是高速公路才从你们这里通行,像这样的低速公路简直让人走投无路。如果有铁路,我们一定讨还四百日元改乘快速列车或特快列车。”
“真对不起。不过,三宅坂八公里路塞车的信息不会一成不变的。”
“指示牌上的信息从来就不准确!它倘若显示八公里,实际是四公里塞车;如果显示的是三公里,可一到隧道附近实际上却是六公里塞车。”
“真对不起,塞车公里数是总部指挥室根据电脑计算机显示的数字发布的。从总部电脑的数字发布到反应在沿途的指示牌荧光屏上需要五分钟时间,而五分钟里的车流情况变化很大。”
“那是什么电脑计算机?如今,哪还有需要五分钟才能传到的‘老爷电脑’?!一定是过时的老式电脑吧?首都高速公路公团赚了那么多钱,理应再投入一点。快跟你们总经理说,让他买一秒钟就能传到和显示的最新电脑!”
“是,是。”
司机们对塞车十分不满,有的竟在收费窗前把脸探出车外破口大骂。几乎所有的司机都把收费窗口前的收费员视为道路公团职员。
一遇上这种“繁忙”的时候,站着收费和坐着算账的两个人之间无法交谈。因此,每天的相互交替收费都视收费关卡的流量情况而发生变化。
正在永福关卡收费的井川君,很想埋头思考昨天碰到的一系列情况。例如,自己与《经济论坛》杂志社清水社长的交锋,清水社长与下田忠雄之间的关系,下田行长与玛斯塔餐馆增田富子的关系等等。可脑袋里乱哄哄的,根本没有思考的空间。虽说夜里通过的车辆很少,可白天积累的疲劳使整个脑袋的细胞几乎累得只想休息。
早晨八点,载着上班收费员和下班收费员的巴士一到,才算松了一口气。可收费员们毕竟都是上年岁的人,与年轻人有根本区别,纵然夜里有五个小时的临时睡觉,还是无法消除长达二十四小时的疲劳。
芝白金财务所是收费员们的集散地。
井川君走下巴士刚要通过事务所门前,有一位事务员喊住他:
“并川先生,昨天下午六点左右有人打电话给您。”
事务所里墙上有一块黑板,那上面都是白粉笔写的备忘事宜。
在收费站工作的时间段里,只要不是家人挂急诊,外面打来的电话一律不能转到所在收费站。
“谢谢,是什么人打来的?”
“叫木村秀子。”
“木村秀子?”
“听上去,声音像中年妇女,真羡慕您啊!”
“别开玩笑!我都这把年纪了。”
“她问怎样才能见到您?我对她说,明天早晨八点下班,如果在芝白金一我们收费公司财务所门前等候准能见到。现在这时候,她大概已经在门口等候?!”
井川君想像不出是谁。
井川君走出财务所,一边向周围扫视一边走。沿着马路朝前走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家杂货店,由于天色还早卷帘门还没有升起,屋檐下站立着一位身穿灰色休闲服的细身材的女子。她看见井川君后离开屋檐,彬彬有礼地朝井川君走来弯下腰说:
“您早!”
井川君也注意到这个中年女子,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在井川君的记忆里不曾见过这个女子,三十四五岁的光景,长圆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瘦高个。披在肩上的长发没有经过修饰,手腕上和颈脖子上没有戴任何金银饰品,没有年轻女子专用的小皮包,而是一只黑色的皮书包。这身打扮,与其说是办公室的女事务员,倒不如说是保险公司的推销员。
这女子站的地方,曾经是山越贞一等候井川君的场所。
“您是井川先生吧?”
她用确认的口吻说道。
“我是井川。”
“我忘自我介绍了。我叫木村秀子,十分冒昧,昨天下午六点左右打电话到您单位。今天早晨没有经过您的许可,又在这里等候想与您见面,太失礼了。”
这个叫木村秀子的女人,口若悬河地一口气说完。那种习惯与陌生人初次见面说话的老练语气,加之一身灰色的休闲服,井川苕越发觉得是保险公司的推销员。眼镜背后是一对细长的眼睛,高髙隆起的鼻子,两片薄薄的嘴唇,肤色很白,但称不上美女脸蛋。
井川君没有立即回答,顿了一会儿问道:
“对不起,你怎么知道我叫并川的?”
只好选择回答这条路。
“哦!我非常失礼,井川君先生的相貌特征我是向别人打听的。”
“什么?我的特征?你是从哪一位那儿打听的?”
井川君吃了一惊,反问那女子。
“有关这……我有话要对你说,您刚下班一定很疲劳。我只想占用您二三十分钟时间,不知行否?”
戴无框眼镜的女士低头行礼。
“好吧……”
井川君无精打采。
“对不起,我还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我是《经济论坛》杂志社的女编外记者。”
她微笑着说。
“什么?”
“我想您一定吃惊了吧!前天您光临本社,我顺便打听了您的情况。”
“……”
“我是因工作上的事情返回杂志社,从高层干部室的女秘书那里听说了您的情况。井川先生是为了我原来的同事―山越君的事情去见社长和编辑部主任的……”
井川君没有说话。
“我从女秘书那里打听到井川君先生的特征和井川先生工作的地方。那女秘书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
木村秀子继续笑着说。
“能不能请您到附近咖啡馆里坐坐,占用您二三十分钟时间。”
井川君终于开口了。
“你想说山越君的事情吗?”
“对,还包括您侄女婿的事情。”
“包括是什么意思?”
“井川先生,我想说说《经济论坛》杂志社对我们编外记者的一些情况,包括苛刻的工作条件。”
井川君想起肋坂主任昨天说的话,我们杂志社里也有编外女记者。
井川君重新审视了一下木村秀子,她不是保险推销员,而是女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