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越贞一乘坐东横线地铁,在自由丘车站下车。
车站广场,昭明相互银行自由丘分行的大型招牌格外引人注目。银行大门旁边有一台自动提款机,三四个客人站在那里排队提款。宽大的陈列橱窗里,悬挂着“人类信爱”的大幅宣传标语,正中央是昭明相互银行行长下田忠雄的半身彩照。山越贞一向橱窗里瞟了一眼,快步穿过商业街。
上回到这里来是与乔君结伴,曾与他约好在咖啡馆里碰面。乔君真名叫田中让二,就是在这家咖啡馆里亲口告诉山越君的。他以前是一名私人驾驶员,现在是某宾馆的专职驾驶员兼导车员,出生地在冈山县。
山越君一边朝着坐落在上坡道的住宅街走去,一边回忆起上次俩人碰头时乔君的自我介绍。右侧的巴黎女装店进入眼帘,他没有止步,只是往店里瞥了一眼从门前通过。
山越君迈着急匆匆的脚步,径直朝山口和子的住宅走去。到了那幢楼房门口,不由得“啊!”的一声惊叫起来。原来的门牌号和姓名不见了,换上一块崭新的用大理石制作的门牌号和姓名,主人是“长谷川勇三郎”。楼房没有空阒,却已经有新主人入住了。
从外表看,这楼房还是原来风格。二楼窗户全部敞开着,花纹漂亮的窗帘布在随风飘荡。二楼阳台的栏杆上晒着好几床棉被,楼下的客厅由于绿色植物的遮挡几乎看不见。玻璃窗户也是呈敞开的形状,大门口放着一辆儿童用的自行车。车库卷帘门仍是关闭的,但好像已经开始恢复使用。院子里,房间里,凡是能看得到的地方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具和用具排列得整整齐齐,充满了生活气息。
山口和子遇难还不到一个月,巳经有新主人入住。可这楼房原来是属于山口和子的,现在怎么这么快就……
这事太突然了!过户和售房的行动如此迅速,究竟是怎么回事?
山越君想跟长谷川勇三郎一家打听有关情况,想了解他们是租房还是购房人住的?还有,该房屋的原来业主和出售人是谁?
一般来说,向人打听这种情况肯定会遭到别人拒绝,还会受到对方指责。能不能说些别的,不说明理由,对方什么也不会告诉自己。
山越君在那幢楼房附近徘徊了好一阵子,苦苦思索。终于,他把颈上的领带理了一下,摆正在胸部中央,又拍了一下上装的灰尘,重新来到门前,按了一下大门上的楼宇对讲机。
“是哪一位?”
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
“我是本田不动产有限公司的,叫田中。贵府属山口和子所有,她生前曾与本公司商谈有关该楼房的出售转让事宜。因此,我请你们指教一下你们入住的手续情况。事实上,本公司一点也不知道你们已经入住。”
山越君将嘴对着楼宇对讲机的送话器,口齿伶俐地说了一通。
“请稍等片刻。”
住宅里面的人似乎在商量什么,楼宇对讲机的开关暂时切断了,大约两分钟后又传来声音。
“请光临。”
“啪”的一声,大门上的自动锁打开了,走出一位五十开外高个子的妇女。她的背后跟着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男子,矮个,粗壮,是她的丈夫。
“打搅你们了。”
山越君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但这对夫妇无意让他进屋,并且,那丈夫模样的人大步上前站在门前台阶上拦在他的面前。
“刚才我已经自我介绍过了,我是本田不动产有限公司的田中……”
本田不动有限公司是无人不知晓的大型不动产公司,这对夫妇一听立即为山越君打开大门。在日本,田中和渡边这两个姓是最多的,可谓数一数二。来者自称是田中,引起这对夫妇的高度警惕。
山越君打算向他俩解释,说自己不凑巧名片用完了,然而没有那样的必要。那自称丈夫的长谷川勇三郎满脸不悦,很不友好地说道:
“我们不清楚这住宅的业主生前与贵不动产公司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我们购买的时候办理了合法手续,所以我们不打算接受您的任何提问。”
如今,不动产公司多如牛毛,对方不希望卷入这扯不清的空口无凭的是非堆里,所以一开始就避开。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山越君灵机一动,故意在这对夫妇面前装作一副哑然失色的表情。
丈夫对站在边上的妻子使了一个眼色,妻子心领神会转身进屋,瞬间拿来一个茶色大信封交给丈夫。
额上只剩一撮头发的那个丈夫,从信封里取出多份证书给山越君看。
“瞧,这是出售法人寿永开发公司与本人签订的房屋出售合同。”
“是寿永开发公司?”
山越君仔细地阅览了一遍。寿永开发公司竟开发到山口和子的住宅……
“是的。合同书上,有寿永开发有限公司的公章和法人代表立石恭辅的签名盖章。”
寿永开发公司总经理姓立石,原先是从塔玛莫夜总会那里听来的。如今,通过这份合同看到了他的全名。
出售这幢楼房以及土地的合同书上签订日期,是八月二十八日。距离山口和子在香才里才影剧院被害那天的八月二十日,只相隔八天时间。
这幢楼房出售的动作如此之快,着实让山越贞一大吃一惊。
出售总价是一亿二千万日元。支付条件:首期支付五千万日元,余款由银行按揭。购房人每月向银行支付三百十七万日元,两年付清。
不知是哪家银行按揭?啊!是一家财大气粗的都市银行——M银行。
“瞧,这是我支付了首期五千万日元的凭证。”
长谷川勇三郎毫不客气地把那发票伸到山越君的眼前。
是真的!……支付日期是九月十日,正好是九天之前。
“还有,这是房屋土地产权证的副本。”
长谷川君把法律文本伸到山越君眼前,山越君一字不漏地看了一遍。
“怎么样,看清楚了吧!”
长谷川勇十分得意地说。
“对不起。”
山越君又深深鞠了一个躬。
“如果看明白了,那就到此结束,你请回吧!”
“请等,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鉴于工作上的需要,请允许我抄写那房屋土地使用证的编号。”
山越君从袋里取出笔记本。
“你是说要抄写房屋土地使用证的编号?这是前面业主与寿永开发公司之间的关系,与你们本田公司风马牛不相及,你也没有这个必要一定要知道它。”
这话说在理上。
“是啊,回公司后向有关部门打听就可以知道,可这是工作需要。”
山越君语无伦次,三下两下地抄下产权证编号。
“对不起,添麻烦了。”
山越君把笔记本放进口袋里,临走前再向这对夫妇鞠了一躬,急匆匆地跨出门坎。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成了这样的结果呢?……
这出乎意料的变化,使山越君的脑子转不过弯来。原以为已故山口和子的住宅是空阒的,却没有想到早已有人入住。
那个新入住的业主长谷川勇三郎,采用的是银行按揭的付款办法,从寿永开发公司的手中买下应该属于山口和子的土地和房屋,也就是说,在八月二十八日售房合同生效前,土地和房屋与原业主山口和子之间的关系仅仅是山口和子借住而已,楼房的产权已经属于寿永开发公司所有。
也可以这样认为,那土地和房屋在名义上是某大人物送给山口和子的。当然不会是东洋商社的高柳君,而是隐蔽在高柳君背后的神秘人物。
山越君虽然判断出这买卖背后有某个神秘人物,却无法弄清这土地建筑由寿永开发公司卖给长谷川勇三郎的来龙去脉。曾听说,山口和子既没有兄弟姐妹,又早已失去双亲。山越君暗自猜测,一定是那个神秘人物在山口和子死后收回了土地和建筑的产权。
看了今天日报了解了东洋商社高柳秀夫的自缢身亡与东洋商社的破产倒闭的情况后,想了许多许多,并且带着这些疑问离家赶到这里。山越君认为,只要弄清是谁在善后处理山口和子的土地及建筑,就可掌握决定性的证据,一切就可真相大白。
但是,那土地和建筑物是如何成为寿永开发公司所有的呢?假设土地和建筑是那神秘的大人物送给山口和子的,而山口和子又是什么时候卖给寿永开发公司的呢?
和子小姐与寿永开发公司之间,是单纯的实物买卖关系还是其他什么秘密的特别关系?
如果是这种关系,和子小姐又是什么时候将手中持有的土地和建筑的产权证交给寿永开发公司的呢?这一连串疑问在山越君的脑海里盘旋,他希望弄清楚……
解开这一系列疑问,自然就可以弄清如何变成寿永开发公司的产权的,从而进一步了解寿永开发公司与那个神秘人物之间的关系。
山越君加快脚步沿着下坡道朝自由丘车站方向走去,现在必须去看一下司法局办事处的登记台账。
忽然,他无意中向边上瞟了一眼,是巴黎女装店。上次,自己曾与乔君一起拜访过这家服装店,并打听了有关山口和子因超量服用安眠药后被送进医院的情况。当时,自称是斯库多酒厂的送货员。通过那次拜访,与这家店主有一面之交,今天感到特别熟悉和亲切。山越君决定再次前往拜访,再向那位女店主打听那幢楼房现在的情况。
“您好啊!”
他大声招呼。
从里面传来声音,那位上次见面的女店主一阵风似地走了出来。
“您好啊!”
山越君又说了一遍,微笑着点头行礼。
“上次承蒙您的接待,太感谢了。”
女店主打量一下山越君的脸,突然想起什么,露出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转眼又变得诚惶诚恐起来。她站在店堂内的暗处,而山越君刚从外面走进这光线较暗的店内,因而丝毫没有注意女店主脸上的明显变化。
“我今天因工作又来到这一带,与贵店真有缘哪!”
山越君彬彬有礼地说着,可女店主似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仅仅是用她那嘶哑的喉咙轻声地说:
“哦,你,你是那个斯库多酒厂的……”
“是的,是的,那天承蒙您的指教,得知了我的主要客户牡安夜总会的妈妈桑山口和子住院的消息。再次谢谢您的赐教。”
“啊……”
她没有转过身去,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直发愣。
“今天也……”
山越君什么也没有察觉,毫无顾忌地说:
“正好在这附近一带有事要办,经过山口和子住宅时猛然发现门上的业主牌已被更换,令我大吃一惊。”
“……”
“是啊,您知道那情况吗?”
见对方没有回答,山越君又追问一遍。
“知道,啊,不知道,哦,知道知道。”
“您与山口小姐交情很深,想您一定知道有关她的情况,因此……”
“那种突然出现的情况,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呀。”
“啊,原来是这样,山口小姐太可怜了……”
“是啊……”
女店主说话时的表情和语气非常冷淡和生硬,但还是没有引起山越君的注意和放在心上。他与女店主道别后跨出店门,又说:
“贵店的面料太漂亮了,一定很有人气吧!”
巴黎女装店的店主曾经在警方寻问山口和子被害情况时,提供了这位斯库多酒厂送货员的情况,引起了侦察员的高度重视和兴趣。当时,他们还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自己当时说的话。自己被警方视为“重要参考人”,这五个字在最近的报上经常出现。
女店主感到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再次走到服装店门口目送,斯库多酒厂的那个粗矮、略胖的送货员的背影,飞快地朝商业街移动,渐渐地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
女店主返回店里,从裁剪工作台的抽屉里取出名片簿寻找警官电话。
她用颤抖僵硬的手指拨动着电话上的键盘,拨通了警方的电话。
山越君在东横线学艺大学车站下了车,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目黑大街上的司法局目黑办事处。
根据工作人员提供的登记台账,他仔细地察看起来。八月二十二日,涉谷区惠比寿五号六十五室的寿永开发有限公司获得抵押权;
八月二十三日,山口和子把抵押物即山口和子的那幢楼房与土地所有权转让给寿永开发有限公司所有;
九月十日,寿永开发有限公司把那幢楼房与土地所有权转让给居住在世田谷区松原街五号七室的长谷川勇三郎。
自始至终,那位神秘人物的
姓名没有出现在登记台账上,所出现的仅仅是寿永开发公司。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和子小姐被害的那天是八月二十日,事隔仅两天即八月二十二日便由寿永开发公司办理登记了抵押权;次日即变成寿永幵发公司的财物。
八月二十二日,山口和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大概是寿永开发公司与山口和子的亡灵进行了交易,达成一致后获得抵押权的吧!
山越君喃喃自语,愤愤不平。
可越是自言自语,越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与愤慨。他神色紧张地用手指着登记台账问工作人员:
“这土地与建筑的持有人山口和子是八月二十日死亡的,她生前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是孤零零一人。可死亡两天后,她持有的不动产却被寿永开发公司获得抵押权。这是得到了谁的承诺?”
那工作人员也看了一眼那奇怪的台账。
“奇怪!山口和子在八月二十日已经死亡?”
“绝对没错!”
他斩钉截铁地说,却没有说出要求那工作人员去看一下最近在报刊上披露的消息,也就是有关发生在香才里才影剧院杀人事件的详细报道。
“原来这样,真不可思议。”
工作人员斜着脑袋。
“也许是山口和子早就把那土地建筑物抵押给寿永开发公司了,只是一直没有来登记。由于抵押人山口和子已经死亡,那已经抵押的土地房产自然而然地划到了寿永开发公司的名下。”
“遇到这种场合,寿永开发公司肯定持有山口和子生前写好的委托书。不然的话,我们是不可能受理的。”
“可以一直保留抵押权登记吗?”
“是的。”
山越君第一次听到这般陌生的话。工作人员用肯定语气回答。山越君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像一口炸开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