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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自食其果

尽管在汤山温泉马场庄宾馆的家庭浴室里发现一件桃红色的衬裙,可单凭它就与增田富子联系在一块,似乎有点牵强附会。何况到温泉与情人邂逅的女人,大多身穿和服。

从某种意义上说,引起山越君联想的是他的直感。虽没有充足理由,但似乎是上帝给他的灵感。

汤山温泉,坐落在东洋商社在山梨县东山梨郡内牧町以及同郡五原村落合的附近。为这片引以为荣的山林,东洋商社的历代总经理经常借视察之机顺路到这里一游。

正因为马场庄远离东京闹市,才是避开人们视线最理想的场所。虽名曰信玄宫隐泉,实际上是“男女情人的隐泉”。男女在这里隐居调情,姘居,丝毫不会引起东京人们的注意。

那件桃红色的内衣是否是增田富子的?暂时难以确定。可那个在家庭浴室一起洗温泉的裸体男人多半是立石!记得上次冒名打电话到马场庄宾馆的时候,接电话的女人与寿永开发公司立石总经理和专门操办宴会的宫田干事非常熟悉。也就是说,立石常常带女人到马场庄“度假”,“隐居”。

综合上述分析,可以断定那位屡屡光顾塔玛莫夜总会的立石总经理,与增田富子是情人关系。他与她,经常结伴到汤山温泉马场庄宾馆鬼混。

桃红色的内衣,促成了山越君的上述观点。“原田先生,”乔君的声音打断了山越君的思路,“到上班时间了,我告辞了,真对不起!”

山越君转过脸,道路上黑压压的车群犹如滚滚乌云,宽敞的车道被拦腰截断。昏暗的路灯灯光有气无力、稀稀拉拉地洒落在大路上、车身上。

乔君要上班,山越君无法挽留。

“再留你可要影响工作了!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刚才,我对你说的那些话,要绝对保密哟!”

“明白了!”

乔君并住双腿“咔嚓”一个立正,用右手举起“军人式”的敬礼,而后向后转,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工作场所飞奔而去。

送乔君出去的山越君,突然又退回到两人刚才说话的地方。他看到一个戴无框眼镜的矮胖家伙正在夹缝巷子面前通过。这家伙就是刚才在塔玛莫夜总会看到的客人,听服务小姐介绍说,他就是寿永开发公司的宫田。

宫田干事左手插在裤袋里面,晃动着右手,焦急地走过去。

山越君提心吊胆地溜出夹缝般的小巷,往右观察宫田干事的背影。从他那般表情来看,似乎在寻找山越君。

正如事先预料到的那样,山越君一走出塔玛莫夜总会,妈妈桑增田富子便向立石总经理说起了山越君:刚才坐在那张桌子的客人是原田商事公司的总经理,他说与贵公司有业务往来。

“什么原田商事公司?果真有那样的公司与我们业务往来吗?”

“那个原田商事公司的总经理说与宫田干事的友谊非常深厚。”

增田富子补充道。

立石总经理听了顿生疑虑,遂命令宫田干事:“你快去看一下那个男人是谁?”

“明白了!”

宫田干事接到总经理的命令,立即直奔楼下。他在人行道上的人群堆里拼命地往前挤,不时地朝无边无际的车群张望。好像是根据富子小姐与服务小姐们提供的“原田总经理的特征和长相”,到处寻找。

这太危险了!山越君缩起了脑袋,刚才那舒展的心又被揪紧了,又仿佛踩到了老虎尾巴上似的。当他正要朝着与宫田干事相反方向迈步的时候,又不放心地转过脸去。突然,那个宫田干事似乎碰到了谁,站在人行道上与那个人说起话。

山越君借助他们那里的路灯光线观察,那个与宫田干事说话的人,是一个个头比他稍高几厘米的瘦瘦男子,黑色制服上系着蝴蝶式的领结。不好!那家伙是牡安夜总会的经理横内三郎。

横内经理听了宫田干事的叙述后,也凝神向四处张望,接着与宫田干事朝对面走去。看样子,宫田干事得到了横内经理的协助,一起寻找那个可疑的原田总经理。

一连串的问号在山越君的脑海里闪现。牡安夜总会的经理认识寿永开发公司的宫田干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说明寿永开发公司平时也一直到牡安夜总会去喝酒。

但经过仔细考虑,这种情况似乎并不奇怪。塔玛莫夜总会是高柳君用于接待寿永开发公司的场所,而牡安夜总会的妈妈桑山口和子是高柳君的伪装情人,牡安夜总会也成了高柳君为寿永开发公司提供服务的地方。牡安夜总会的横内经理认识客人宫田干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山越君思考着,却担心横内经理协助宫田干事寻找自己。从道理上讲,协助客人是夜总会应该持有的积极态度。眼下,横内经理是主动领着宫田干事寻找“原田总经理”。听了宫田干事有关“原田总经理”长相和特征的描绘,他立即察觉到那个“原田总经理”与牡安夜总会的“原田客人”是同一个人。如果是这样的判断,横内经理必然到乔君工作的场所了解原田总经理的情况。

此刻,乔君已经开始工作,在车群中奔来跑去的。山越君溜出小巷子,朝着与宫田干事和横内经理相反的方向,顶着闷热的夜色慌忙离去。

当山越君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夏天的早晨犹如正午时分,晨曦透过小窗上的窗帘照射在山越君的枕边。山越君起床后先上厕所再漱洗,不时地仰天发出吐漱口水的声音,站在洗衣机前的妻子对丈夫不屑一顾。后边的楼房里不时传来幼儿的哭泣声,仿佛失火时候的喊叫声。

妻子埋怨这个起早摸黑、整天在外不知忙些什么的丈夫,说什么他是自由记者不是正式职员,没有固定工作单位,并且收入很低,仅仅是接受委托采访的报酬,而支付形式是稿费,而这样的报酬计算没有固定公式。

为此,进行这样的采访活动,必须付出两倍于正式员工的辛勤劳动。采访来的材料提供给编辑部主任,再由编辑部主任交给有关编辑出书或者写成文章后刊登。如果编辑部主任说采访来的材料不充足,就不得不再进行频频采访,直到满意为止。结果往往是,一部分被采用,一部分被搁浅。

编辑部肋坂主任吩咐山越君采访,但绝对不让山越君写成文章刊登。这好像也是社长兼总编辑清水四郎太的命令。不允许被委托采访身份的人写报道,是清水四郎太那官僚性格的表现。经常与经济界巨头和政界要人打交道,他的性格也似乎自然而然地潜移默化了。

每当山越君读到别人根据自己采访材料写成的文章时,牢骚和不满的情绪油然而生。这些文章的披露尚欠力度,与其说是披露得不够,倒不如说是避重就轻。这种回避方法存在问题,很明显,回避的东西正是对方的弱点和欠缺的地方。被披露的对方几乎都是企业,被涉及的当然是经营内幕。不刊登使企业敏感的文章,是由于清水四郎太事先与该企业达成了某种交易。

如果回避还算过得去,可怕的是,采访来的真实内容被弄得面目全非,混淆颠倒。形成这种局面,毫无疑问,清水四郎太在进行幕后交易。

起初,山越君对这种行为感到愤慨,久而久之,他也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脾气也变得温和起来。《经济论坛》月刊杂志社不管怎么说,是商业性刊物。大概是光注重自己是经济界众多杂志中的权威刊物吧?发行量达三万册!就拿这发行数量来说,必要的“交易”是不可缺少的。

山越君不只是关注别人根据自己提供的材料所写的报道文章,而且也很仔细地阅读别人的报道文章,从中明白这些文章里有许多与事实不相符合的内容、经过修正的内容以及被歪曲的内容。社长兼总编清水四郎太执笔的文章,主要是针对金融界的巨头以及大企业的经营者。可他的文章里,经常有一百八十度那样幅度的大转弯。昨天还在受到他赞颂的人物,顷刻间遭到他无情的攻击。可事隔没有多少时间,又被他颠倒过来变成完美无缺的公众人物。他把赞赏和批判当儿戏,正因为他是金融界里无人不知的淸水四郎太,所以他的交易手法高明巧妙。山越君不得不为之感到佩服。

与其相比,自己的现状又怎么样呢?名义上是采访,而又必须隐姓埋名,甘于低报酬。工作不安定,收入不稳定,如今还住在旧公寓的小房间里。天天没日没夜地到处奔走,自己的工作内容即使一五一十地对妻子讲也说不清楚,更别说得到妻子的理解。甚至,自己每次深夜回家还要遭到妻子的无端猜疑。不是么,妻子此刻正站在洗衣机前,故意“嘎啦嘎啦”地弄出响声以示发脾气。

山越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地在嘴里来回摆弄着牙刷。人处在放松的状态时,会突然感到电波之类的东西传入脑海。

马场庄的家庭浴室外边的地板房间里,那个放衣篮里有男式假发套。无疑,肯定是那个老情郎在洗澡前摘下放到里面的。

在塔玛莫夜总会里看到的立石总经理,是一头的黑发,根本不需要假发套。就他年龄来说,还只有四十七八岁,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宽边眼镜。通常,戴眼镜的人在洗澡前必然摘下眼镜,可那放衣篮里只有假发套却没有眼镜。

这是怎么回事?根据当时看到的情景,可以认定那件内衣的主人是塔玛莫夜总会的妈妈桑增田富子。然而,把那个老情郎认作立石总经理是不合情理的。这是一个错误的判断。当然,那个老男人也不是高柳秀夫。

……那么,戴假发套的男子究竟是谁呢?中午十一点,山越君走出旧公寓的房间。

妻子瞪着眼睛,带着嘲笑讽刺的语气问道:

“今晚回家也很迟吗?”

“很迟,很迟,因为工作在身。”

山越君回答的语气也毫不相让,而后重重地关上房门,沿铁扶梯往下走,脚下传来皮鞋掌钉与铁蹄碰撞时发出的金属响声。冷不防,带着幼儿玩耍的邻居妇女向自己打招呼。山越君也满面笑容,客客气气地应付。

山越君走到公共汽车站前的烟店旁边,拿起红色电话机上的听筒。

“我丈夫现在不在家,过四十分钟后回来。”江藤夫人说。

现在坐公共汽车到池袋地铁站,再坐山手线到新宿,随后乘坐小田急线的电车到下北泽车站下车,最后加快速度步行。应该说,四十分钟左右就可到达住在犹如盆地的江藤达次的家。

在下北泽站下车,是正午前的时候。走出检票口,昭明相互银行下北泽支行的那幢白色建筑,立即映人山越君的眼帘。银行橱窗里的那条“人类信爱”标语,山越君早已看厌了。山越君头也不抬,径直在橱窗前经过,沿着商业街那条向下倾斜的道路走去。

可眼下是正午时分,山越君又觉得不是去别人家的时候。由于早上出门前没有吃早餐,肚子里空荡荡的。于是,他走进一家路边饮食店。

他点了一客牛肉丝盖浇饭,一边看报纸一边等服务员送来。报上有一条新闻。

标题写得很大,但报道内容没有什么惊人的地方。最近一个时期,社会似乎进入太平盛世。

对于新闻报道版面没有什么兴趣,他把视线移到广告版面。第一版面是商品广告,第二版面是杂志广告,第三版面是周刊杂志广告,第四版面是高级住宅的出售广告。忽然,一条醒目的广告语激发了山越君莫大的兴趣——“魔发!使您变得年轻潇洒”。

广告语下面并排着两张照片,照片里是两张陌生的脸。左边照片上是一个头发稀少上了年龄的人,右边照片是一个黑发滋润显得非常年轻的人。这是假发套广告!商品名称叫“魔发”!顾名思义,一戴上假发套,便像变魔术那样,顿时显得年轻,朝气,潇洒。

那张戴假发套照片里的人物,确实年轻,朝气,潇洒。如果不仔细看,不会认为两张照片是同一个人。

盖浇饭送来了,可山越君的视线仍没离开广告上的照片。出现在记忆里的,还是马场庄家庭浴室里的那个假发套。那男子的头上到底是光秃秃的还是雪一样的白发?与那个年轻女子同行,如果不戴假发套使自己变得年轻,也许会让别人觉得自己与年轻女人不相称!

山越君现在已发觉,那男子不是寿永开发公司的立石总经理,也不是高柳总经理,而是一个至今没能触及到,尚未进入自己调査视线的人物。

无论怎样回忆,就是想不出那人究竟是谁。他吃完饭来到人行道上。

沿着下坡道不停地往下走着,来到坐落在类似小盆地的江藤住宅的大门口。院子里的树木还是没有经过任何修剪,虽长得非常茂盛但很杂乱。密密麻麻的野草比上次来时长高了一倍,散发出阵阵扑鼻的青草气息。

“原田先生,公司已经决定我不再担任董事长。不过,还没有正式生效,但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走到榻榻米房间与江藤先生对坐的时候,江藤达次难过地说:

“怎么,您不当董事长了?”

山越君吃了一惊,盯着江藤先生的脸呆了半晌。自上次见面后还不出两个星期,可此刻江藤先生的脸上就像三个月没有看到似的,显得憔悴、苍老。从宽大的浴衣里,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出屈指可数的肋骨。

“嗯。”

“那,不是还早吗!不能再延长一些时间吗?”

“谢谢……我是这样想的,可对方不是这样想的。”

“对方?”

“是高柳君授意高层干部会形成的决议,硬逼我辞去董事长职务。”

江藤达次说完皱着眉头,歪着嘴角,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股东大会何时举行?”

“还有两个月!但高层干部会可先作出解聘我董事长职务的决定。”

“高层干部会议上,每个人都投赞成票了吗?”

“高柳总经理是独裁者!没有一个高层干部敢于提反对意见。”

江藤先生的眼圈红了,满脸悔恨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