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原田君从自由丘车站下车,刚过下午一点。车站广场周围的银行比比皆是。昭明相互银行自由丘支行大门的左边,有一台自动提款机,三四个客人站在那里排队取款。沿人行道的大橱窗里,悬挂着该行行长下田忠雄的肖像和“人类信爱”的大幅标语,格外显眼。下田行长是“人类信爱”的提倡者,又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车站广场附近有一条商业街。原田君走进商业街尽头的咖啡馆,这家咖啡馆以美味可口的蛋糕享有盛誉。他不是因名店而来,只是对乔君而言,是一家容易找到的咖啡馆。
柜台的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蛋糕。原田君一走进咖啡馆,已经在这里等候的乔君认出了他,站起来向他招手。
今天的乔君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面经过一番精细的修饰,身穿西服,白净的长圆脸庞,大眼睛,一派绅士风度。这身打扮与晚上的模样截然相反,三十出头的模样,实际年龄大概远不止这些。
“乔君,承蒙赴约,谢谢。”
“别客气,我也放心不下妈妈桑的病情,能与你一同去太好了。”
“山口和子的家,我向牡安夜总会的小姐们打听了大概的方向,大致清楚。到附近后再向那里的人打听。”
原田君含含糊糊地说。其实,他已经两次站在和子小姐家附近观察楼房外表。
“明白了!如果妈妈桑住在医院里,那怎么办?”
“到那个时候再说。你到医院里去探望,我跟在你后面进去。但是,去医院前先向别人打听一下。如果邻居们也说妈妈桑在家自杀,那附近也一定是满城风雨了。”
“是啊。”
“我昨晚对你说我叫原田,可职业没有说,我是自由记者。”
“啊,是记者吗?”
“你有乔君这样的爱称,但真名叫什么?”
“叫田中让二,对不起,自我介绍得太迟了。”
“哈哈啊,‘乔君’原来是你名字的简称。为什么这么称呼呢?”
“我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私人司机,辞职后为这家宾馆开车。承蒙外国游人的抬举,‘乔君’、‘乔君’的喊出了名。如今,凡是光顾夜总会的人只知道我叫乔君,不知道我的全名。原田君,我出生在冈山县。”
他说了自己的出生地。原田君没有问他的年龄,大约三十五岁。
“是吗,我也不称呼你田中君了,就叫你的习惯称呼‘乔君’吧。”
“没关系,就请那样叫吧!”
“时间到了,现在就走吧!”
走完上坡道的商业街,住宅街上的绿色树林展现在眼前。商业街上的第一家,是女装店。
“也许妈妈桑过去一直在这家女装店定做衣服吧?”
原田君望着落地橱窗里的身着西服的衣架模特儿说。
“喜欢出风头的妈妈桑,会在这样的店里面定做衣服吗?”
乔君的脸上浮现出不可能的表情。
“银座和原宿那里有高级服装店。但睡服或者平时出门的服装也许在这样的店里定做。怎么样?顺便进去看看,或许能了解一些什么?!”
原田君走在头里,乔君跟在后面,一前一后走进店里。
“欢迎光临!”
中年模样的女店主笑容可掬地欢迎他们。
“您好……我们不是买东西,是打听一件事。”
原田君朝女店主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呀,什么事啊?”
“这前面是山口和子住宅吧?她是银座牡安夜总会的妈妈桑吧?”
“……”
女店主先前殷勤的脸上,转眼间变得冷冰冰的。
“我们是洋酒店的推销员,专门为牡安夜总会供应洋酒。也不知怎么回事,外面都在传说妈妈桑四五天前在家里自杀。不知道这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到夜总会里打听,回答都是含糊其辞,模棱两可。我们洋酒店一直得到妈妈桑无微不至的关怀,早就应该登门拜访。妈妈桑就住在贵店附近,想必您一定清楚。拜托了!”
“你俩真是洋酒店的吗?”
女店主瞪大眼睛,端详着原田君和乔君脸上的表情。
“我们是京桥附近库司多洋酒店的,专门为银座夜总会供应洋酒。”
原田君隐瞒真情,简直滴水不漏,身后的乔君不由得大吃一惊。
女装店的店主相信原田君的话。
“刚才我还以为你俩是报社和周刊杂志社的记者。山口和子是我们店的老主顾,所以得提高警惕,担心自己的名字刊登在报上影响服装生意。”
“说得对,我们也害怕新闻媒体。”原田君顺水推舟。
接着,女店主口若悬河地说了起来:
“五天前下午七点半的时候,那天是五月二十五日。救护车从店门前经过的时候,我看过手表,时间记得非常清楚。”
女店主继续说:
“我原以为是哪个住宅里有急救病人或者有人受伤,便走出店来,到人行道上张望。那闪着红灯的白色救护车,驶到山口和子住宅门口停住了。从我这里望那幢住宅,中间有一个拐角,不是看得很清楚。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救护车拉响剌耳的蜂鸣器从我的店门口通过,朝医院方向驰去。车窗被布帘遮了起来,看不见救护车里的情况。”
“附近的人听到救护车的蜂鸣声后,都赶到住宅门口观望吗?”
原田君问道。
“不,我们这一带的住户,晚上都把门关得比较早。到那里去看热闹的,大概只有两三个人。如果是警车,一定大吃一惊。但救护车……”
原田君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
“听说是吞下过量的安眠药。究竟是怎么回事?后来我向附近的邻居打听打听。那邻居在救护中心有朋友,可能已经从那里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据说妈妈桑被及时送到医院抢救,生命才脱离了危险。”
“那医院在哪里?”
“是柿树坂那里的山濑医院,听说就在都立大学的附近。”
原田君把地址记下。
“那,妈妈桑自杀时家里有人吗?”
“妈妈桑还没有成家,是独身,家里有保姆。据说保姆下班回家的时候,发觉女主人神情恍惚,立即打电话到救护中心喊救护车。”
“那保姆还在那幢住宅里吗?”
“没有,可能在医院里吧?这前面有自由丘保姆登记站,到那儿能打听到详细情况。”
“她住在自由丘保姆登记站的宿舍里吗?”
“是的,她是一个上了年岁的妇女。”
“那么,女主人留下什么书面遗嘱吗?”
“那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对于像这样的提问,女店主惊诧不已。忽然,她紧盯着两人的脸。原田君见状,慌张地抓了抓头。
“哦,对不起。”
原田君的脸上立刻露出难为情的表情。
“……可是,妈妈桑的住宅里有人吗?”
“有,好像住着三个男人。”
“他们是妈妈桑的亲戚吗?”
“不是,可能是那家夜总会的职员?!”
“哦,原来如此。”
原田君感到这些内容已经足够了,便向女店主说了几句告别的客套话,正要离开,女店主喊住他们。
“向我打听牡安夜总会妈妈桑情况的,加上你们已经是第二次了!”
“噢,是吗?也是为妈妈桑自杀而来探望她的吗?”
“不是的,好像至今已有半个多月了!一个六十岁不到的白发男人。”
“打听什么情况?”
“是打听小楼房的业主叫什么名字。我回答说是银座牡安夜总会的妈妈桑。”
“哦,哦。”
“我告诉他,是因为他在我店里为他太太买了连衣裙。当我把连衣裙放入纸袋交给他的时候,他向我打听小楼房的业主叫什么名字。”
纸袋?
原田君重新看了一眼店招牌,是“巴黎女装店”。
原田君思忖了片刻,巴黎女装店的纸袋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原田君沿上坡道快步走着。
这一带的住宅,根据规划建造得整整齐齐。
昨天的一场雨水,树枝上又吐出嫩芽,重叠在一起的树叶滴滴嗒嗒地淌着水珠,红杏花竞相争艳,火红的颜色分外娇娆。
原田君没有走冤枉路,好像已经不止一次来这里了。走在后边的乔君一边瞟着原田君的背影,一边暗自琢磨。
“原田君,你说是第一次来,却这么熟悉妈妈桑的家,佩服佩服。”
原田君的脸部肌肉抽了一下。
“我这不就是跟着感觉走吗!瞧,大概就是这幢住宅。”
他若无其事地答道,尔后捣了一下乔君的手肘。
“瞧,就是这幢楼房!门牌上写着‘山口’。”
“哦,是这里!”
乔君朝后退了一步,面对镂空花纹图案的白色铁门举目远望。豪华别致、小巧玲珑的白色建筑,犹如这一大片住宅群里的白雪公主。
“果然很有气派!”
二楼阳台和窗框以及大门,都是十七八世纪南欧最流行的款式。尖形的白色山墙,斜坡状的屋顶,蓝色的琉璃釉瓦,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周围簇拥着的绿色树林与红色杏花交相辉映,充满了诗情画意,令人遐思,令人流连忘返。
乔君羡慕极了,独自欣赏起来。
“这样的住宅,让我大开眼界!”
“喂,乔君,你估算一下这幢住宅的造价需要花费多少钱?别忘了还有土地购置费。”
原田君与乔君窃窃私语。
“不知道。总之,妈妈桑的生活层次远远超过我。”
乔君小声答道。
“我估算的总价大约在一亿二千万日元左右。”
“什么?你说要一亿二千万日元?”
“妈妈桑生活奢侈,我们是望尘莫及呀!还有,牡安夜总会的总价至少也需要七八千万日元。这两者相加,总计耗资两亿日元左右。作为妈妈桑的经济后台,东洋商社的总经理高柳君为她提供了巨资。其实并非这么回事!”
原田君话里有话,可热衷于欣赏的乔君好像没有理解那特殊的意思。
窗户、正门、边门和车库门都上了锁。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这幢楼房里发生过不幸的事件。他俩站在住宅对面,轻声交谈,各抒己见。
突然,二楼一个窗户上的淡茶色窗帘被拉开了。窗玻璃背后出现三张男人的脸,恶狠狠地盯着他俩。其中两个头上留着长发,二十六七岁的光景,另一个平顶短发,大约三十岁出头。
原田君见状,急忙拉着乔君匆匆地离开了。
“喂,那三个男人是牡安夜总会的服务生吗?”
“不是的。”
“那女店主不是说,有三个牡安夜总会的服务生在为妈妈桑看家。”
“如果是牡安夜总会里的员工,我应该都熟悉。可刚才那三个男人的脸,我是头一回见到。”
“瞧他们注视人的眼神,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他俩隐约感觉有人从后面追来,不由得都朝身后望了一眼。
“那三个家伙是什么人?”
“是啊。”
“你敢肯定,他们不是牡安夜总会的员工?”
“绝对不是。我等于是那幢大厦的门卫,再说我的记性特别好,如果是牡安夜总会的员工,我马上就能认出。可这三张脸,我从来没见过。”
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人?原田君自言自语,冥思苦想。他低头边走边想,猛然仰起脸来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幢房子,门口挂着写有“自由丘保姆登记站”的招牌。
“妈妈桑雇佣的保姆,应该是这家登记站派去的。刚才那家女装店的店主不是这样说的吗!走,进去向站长打听一下,怎么样?”
原田君望了乔君一眼。
那幢房子里冷不防窜出一条狗来,朝着他俩狂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