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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想跟谁说说我大姐金舜锦的故事,又总是犹豫,毕竟这是个很陈旧,很一般,很平淡,又很不值得一提的故事,让人觉得除了老生常谈的重复以外似并没有什么新意,当然更谈不上深刻的现实意义。现在之所以把这个引不起别人兴趣的话题贸然提起,是因为我知道,我不道出,她的故事便永无人再知道,连她那划过夜空的刹那灿烂,也将随着岁月的流逝逝于记忆的沉沉黑暗。
她走得远了,太远了。
现今年纪大些的老北京人当中,或许还有人能记得40年代那次很轰动的名媛京剧义演,或许还记得演程派青衣的金舜锦,记得那个美妙动人的女子。彼时,金舜锦以其精湛的表演赢得了观众,报上登了她的大照片,电台请她去清唱,总之,她非常的有名,非常的红火,成为票友界一时的骄傲。而对金舜锦以后的情况,知之者就甚少了。一代名票,有始无终,难兔让人觉得遗憾,让人觉得不完美、不满足。出于手足之情,我有责任将她的结局道出,以给喜爱过她的人们一个完整。她无儿无女,没有后人;她有过短暂的辉煌,有过属于她自己的充实;她追求过,奋斗过,也失望过。倘若活在今天,她应该是一个造诣精深的艺术家,一个慈祥善良的老祖母,中国戏曲舞台上应该有她亮丽的一笔,金氏大家族里应该有她的一席之地。但是,什么也没有。没有。动人的音律已经散尽,六合之内再无处寻觅,留给我们的只有空白。
她是我的亲姐姐,虽然我们非一母所生,虽然我们年龄的差距太大,大得我们在金家只是擦肩而过,但那血脉终究是连着的,拆也拆不开。
在金家偶然的一次腾房过程中,我在厢房拾到了一本残旧的戏本,是一出老旧的《锁鳞囊》,七哥舜铨说,这是大格格的东西,烧了吧,她在那边说不定还有用。我则有些舍不得,将这个发黄的已被蠹虫侵蚀大半的戏本拿到窗前细看,发现里面不少地方都做了圈点记号,标了工尺。从那娟秀的一丝不苟的小楷可以推测出,这当是大格格的手迹,近六十年前的手迹。书上手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翻看中,一股清香飘来,说不清是来自窗外还是来自书中。抬头望,窗下几棵榆叶梅花瓣已经凋落,海棠的新绿已经泛起,蜜蜂的嗡嗡声让人的胸臆间荡起一股淡淡的思念。故乡忆梅事,古乐府翻新乐府。乐府翻开,那凄凉之曲婉婉溢出,红雨纷飞中,袅袅婷婷走来了韵秀哀婉的金家大格格金舜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