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主意行吗?”布赖特林问。
“我看行,不管怎么说,柯克已经上了外出名单,我们可以让他的同事对任何问起他的人说他被公司派去出差了。”亨里克森说。
“如果联邦调查局的人又回来找他怎么办?”
“到那时他已经出城了,他们只好等他回来。”亨里克森回答说。“这样的调查会持续好几个月,但是他们等不起,对吧?”
布赖特林点头说:“我想也是。德米特里在那边工作得怎么样?”
“戴夫·道森说他干得不错,他问了很多旅客常问的问题,仅此而已。约翰·基尔戈尔给他作了体检,他也接种了B型疫苗。”
“我希望他想活下去。从他的谈吐来看,我感到,他有可能成为我们的人,你知道吗?”
“这我心里没底,不敢肯定,目前看来他还不清楚这里的真相,一旦知道也就为时已晚了。约翰,威尔逊·吉尔林很称职,他说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再过三周,一切都会走上轨道,所以,从现在开始可以把我们的人送往堪萨斯了。”
“太遗憾了。长寿计划此时此刻看来进展不错。”
“噢?”
“当然啰,现在还难以预料是否能取得突破性进展,不过,比尔,现在可以看到研究工作各个细节上的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东西!”
“这么说我们有可能长生不老啰?……”亨里克森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自从他和布赖特林、以及地平线公司共事以来,他就一直对这类预测不怎么相信。虽然这家公司的确在医药研究上创造过一些奇迹,但是让人长生不老却难以令人信服。
“要考虑到会有不测的事情发生,现在我得去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接种了B型疫苗。”布赖特林说道。
“喔,求你了,那就干脆让所有的人都离开这儿到堪萨斯去工作吧。”比尔建议说。“公司其他人现在该怎么办?”
布赖特林不爱听到这个问题,也不想看到公司里有一半以上的雇员将和其他人类一起遭受同等待遇——留下死去,算是最好的了,或者被A型疫苗折磨而死,那是最糟糕的。约翰·布赖特林,身为医学博士,他的良心尚未完全泯灭,一部分是出于他对为他工作过的人的信义——这就是为什么他让德米特里·波波夫去堪萨斯接种B型抗体的原因。也正因为如此,亨里克森知道,甚至连他的大老板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并不是那么认同。不过,那也就是所谓“对你的良知尚存”而已,莎士比亚曾对这种心情有过绝妙的描述。
“就这么定了。”布赖特林在经历了短暂的不快后说道。他要拯救的是“工程”中的部分成员,他们的科学知识在未来有用武之地,但会计师、律师和秘书就基本上不在被拯救之列了。他所要拯救的人数在五千人左右——相当于堪萨斯和巴西的后备基地所能接纳的人数——这已经相当宽容了,尤其是考虑到知道“工程”内情的人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人。他,布赖特林曾经想过甚至发表过言论指出,这个世界要想成为一个崭新的世界是离不开精英分子的,不过他却从未真正深思熟虑过。他坚信自己正在拯救这个星球,虽然代价惨重高昂,但却值得追求,只是他有时也希望能安然度过这段过渡期,不要被这种必定受到报应的罪恶而断送掉自己的性命。
对亨里克森来说,事情就简单多了。他认为人类对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一种犯罪,无论是那些做的人、支持的人或是没有出面制止的人都是罪犯。他的工作就是制止他们,这是唯一的出路,这样最终就能让无辜的人得到拯救,就像大自然同样得到拯救一样。无论哪种情况,该“工程”的仪器和人员都已就位。威尔逊·吉尔林充满着自信,有波波夫的帮助以及他在欧洲业已开始的活动,他能像全球安保公司巧妙而不露声色地介入悉尼奥运会安保工作那样非常娴熟地完成任务。就这么定了,“工程”将会继续执行,一旦成功,一年后,这个地球将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目前,亨里克森唯一担心的是,会有多少人能在这场瘟疫中劫后余生。“工程”的科学家已经为此无休止地讨论过不知多少次了。其结果必然是大多数人都将死于饥荒或其他原因,只有极少数人将有能力组织起来去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工程”成员也能存活下来?于是这极少数人便采取行动与他们抗争。大多数自然存活者将被邀请加入“工程”的保护精英行列,其中精明的人会接受这项保护。至于其他人嘛,——谁管得了那么多?亨里克森已在堪萨斯基地内布置了安全系统,那里的重型武器足以对付那些感染上湿婆病毒的骚乱农民。
社会迅速崩溃最有可能成为这场大瘟疫的一个后果,甚至连军队也将迅速瓦解,但是堪萨斯基地离最近的一个军事基地还有很远的一段路,赖利堡的驻军首先将会被派往别的城市去维持秩序,直到士兵也出现了湿婆病毒病症而丧失战斗力为止;然后部队军医就会来给他们医治——但也无济于事——等到部队瓦解的时候,士兵们想采取有组织的行动已为时晚矣。因而,这一段时间将会令人焦躁不安,但很快就会过去,只要在堪萨斯的“工程”人员处惊不乱,他们是不会受到有组织的打击的。嘿,他们只需要让这个世界相信,那里的人们正在死去,或许他们只需挖几个坟墓,向里面扔几只口袋,再拍几张照片就行了,然后,公开焚尸去吓退人们远离另一场瘟疫的中心。不,他们已经就这个话题争论了好多年,这项“工程”将会成功,也必须成功。除了他们,还有谁能拯救地球这个星球呢?
今天的自助餐厅里洋溢着意大利风味,波波夫很高兴看到这里的厨师不是一群“素食者”,意大利卤面里拌有猪肉。他手拿一个托盘和一杯基昂蒂葡萄酒走出餐厅,一眼看到基尔戈尔医生一个人独坐在那儿用餐,他决定过去凑个热闹。
“啊,你好,波波夫先生。”
“你好,医生,我的验血结果如何?”
“不错,你的胆固醇稍微有点高。高密度与低密度脂蛋白的比率稍偏低,但我并不担心,适当增加运动量可以很快让它恢复正常的,你的PSA状况很好——”
“那是什么?”
“那是前列腺特定抗体,检查有没有前列腺癌。五十上下的男人都应该检查一下。你的PSA没问题。本该昨天就告诉你的,可是因为忙,对不起,不过这正好应了那句谚语: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波波夫先生。”
“我的名字叫德米特里。”俄国佬边说边伸出手去。
“我叫约翰。”医生边回答边握住他的手。“我想这名字相当于你们的伊凡。”
“我看你不是个素食主义者。”德米特里·阿尔卡季耶维奇说着用手指了指基尔戈尔的食物。
“喔?什么?我吗?不。德米特里,我可不是什么素食主义者。现代人应该什么都吃。我们的牙齿不同于素食者的牙齿,他们的釉质不厚。素食主义是一种政治性运动,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不穿皮鞋,因为皮革是畜产品。”基尔戈尔咬了半个肉圆,像是要证明是不是与他想的一样。“我还打猎呢。”
“哦,这里能打猎?”
“当然不是在‘工程’的地盘上,我们是有规定的,不过,在特定的地方我可以打到鹿、麋、野牛、飞禽,应有尽有。”基尔戈尔说着,双眼透过那扇巨大的窗子向远处望去。
“野牛?我以为它们早就绝迹了呢。”波波夫说道。他记得,很久以前,他曾经听到过或者读到过这件事。
“事实并非如此,一百多年前它们是快接近灭绝了,但它们有足够多数量生存了下来并在黄石国家公园和一些私家花园里得到繁殖,有的人甚至用家畜去与它们交配,杂交出来的肉味道鲜美,人们管这叫‘皮弗娄牛’,这里附近的一些商店里可以买到这样的牛肉。”
“你是说用黄牛和野牛交配?”波波夫问。
“是的,没错,从遗传学上说,这两种动物非常相近,交叉繁殖实际上相当简单。难就难在,”基尔戈尔露出牙齿笑了笑解释说。“家养公牛很怕野生母牛,所以公牛就难以尽到它应尽的责任。于是人们就把它们从小放到一起饲养,等到公牛长大,可以尽责的时候,它就习惯了和母牛相处。”
“那么马怎么样?我早就期盼着马也能这样。”
“喔,我们有这样的马,主要是夸特马,还有一些阿帕卢萨马,牲口棚就在这儿的西南边,你想骑吗,德米特里?”
“不,不过我看过不少西部电影。道森开着车带我兜风的时候,我就想见识见识那些腰上挎着柯尔特左轮枪放牧的牛仔们。”
基尔戈尔听后咯咯地笑了起来说:“我猜你是个城里仔,呃,我曾经也是,不过我来了之后就喜欢上了这儿,特别是当我骑在马背上的时候。怎么,喜欢不喜欢骑上一圈?”
“我从来没骑过马。”波波夫不得不承认,但是基尔戈尔的热情相邀倒激起了他的好奇心。这位医生性格开朗,也许值得信赖,波波夫想,从这个人身上可以获得情报。
“对了,我们这里有一匹非常温顺的母夸特马——叫‘白脱牛奶’,你信不信?”基尔戈尔停顿一下。“妈的,待在这儿真好。”
“你才来这儿不久?”
“上星期刚来。我以前一直在宾厄姆顿实验室工作,在纽约城西北面。”他解释说。
“从事什么工作?”
“我是个内科医生——具体说是流行病医生。我本可以成为一位研究疾病如何通过人群迅速传播方面的专家,但是我花了很多时间在门诊上,所以说我是一个合格的家庭开业医生,像是过去的全科医生,各种病我都可以看,但没有哪一科是精通的,当然流行病除外,真的,与其说我是个医生,不如说我更像是个会计师。”
“我有个妹妹也是内科医生。”波波夫用试探的口吻说。
“喔?在哪?”
“在莫斯科,她是一名儿科医生。七十年代她毕业于莫斯科国立大学。她叫玛丽亚·阿尔卡季耶夫娜。我叫德米特里·阿尔卡季耶维奇。我们的父亲叫阿卡迪。”
“他也是医生?”基尔戈尔问。
波波夫摇了摇头说:“不是,他和我一样是间谍——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情报军官。”波波夫亮出真实身份,想看看基尔戈尔有什么反应。他想,他没有必要在这里保守这个秘密——也许这样做很有用。有给予才会有收获嘛……
“你是克格勃?不会是胡说吧?”医生吃惊地问。
“我的确是克格勃的,但是由于我的国家发生了变化,克格勃在规模上大大缩小了,而我呢,你们怎么说的,被解雇了。”
“你在克格勃里干什么的?能说说吗?”
波波夫察觉到似乎基尔戈尔刚才还认为自己是个体育明星呢。波波夫对他说:“我是个情报军官,我搜集情报,对克格勃感兴趣的人来说,我是他们之间的一条管道。”
“什么意思?”
“哦,我和特定的人和组织见面,讨论……共同感兴趣的问题。”他含糊其词地回答道。
“比如什么样的人呢?”
“这我不好说。你们的布赖特林博士知道,事实上,这就是他为什么雇我来的理由。”
“现在你是‘工程’的人了,是吗?”
“我不知道那是干吗的——我只知道是约翰把我送到这里,但是他没说明理由。”
“哦,是这样。我看,你在这里要待上一段时间,德米特里。”这位内科医生从纽约发来的传真得知,这事是千真万确的。这个叫波波夫的家伙,不管他愿不愿意,现在已是“工程”的人了,无论如何,他是接种过B型疫苗的。
这个俄国佬千方百计地想重新掌握谈话的主导权,他说:“我曾有所耳闻,‘工程’——什么‘工程’?你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基尔戈尔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不安。“嗯,约翰在离开这里的时候会给你简要地讲一讲的,德米特里。哦,这里吃得怎么样?”
“吃得不错,只是老一套而已。”波波夫回答说。他不清楚他刚刚踩上的是一颗什么样的地雷,他的本能真切而清楚地告诉他,重要情报已离他不远了。他问了那人一个直截了当的问题,而那人却以为他早就知道问题的答案,他对具体情况的缺乏了解让基尔戈尔大吃一惊。
“是啊,我们这里负责食品供应的,真有几把好手呢。”基尔戈尔吃完面包说。“想骑着马在乡间蹓蹓吗?”
“好啊,我太想了。”
“明天早上在这里和我碰头,七点左右吧。我带你四处走走。”基尔戈尔走了,他搞不清楚这个俄国佬到这里来干嘛。喔,如果是约翰·布赖特林亲自招募来的,那么他对“工程”来说就很重要——不过,果真如此的话,那他怎么可能对“工程”一无所知呢?他,基尔戈尔该不该问问别人呢?要问的话,那么问谁呢?
他俩敲了敲门,没有回音。沙利文和查塔姆等了一会儿——这一会儿他们也许有可能在这家伙上厕所或洗淋浴的时候把他逮捕归案的——但仍然没有反应。于是他们乘电梯下楼,找到门卫,说明自己的身份。
“知不知道麦克莱恩先生去哪儿了?”
“他今天走得比往常早,拿着几个手提包,像是要去什么地方,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是打出租车上机场的吗?”查塔姆问。
门卫摇了摇头说:“不是,来了一辆车,他上车后直接向西去了。”他指了指西去的路,生怕他们不知道哪儿是西面似的。
“他有没有动过他的邮件?”
门卫再次摇摇头说:“没有。”
“好了,谢谢你。”沙利文说道,他们出了大门就径直向局车停放的地方走去。“他到底是出差去了?还是度假去了呢?”
“明天我们上他的办公室问问就知道了。看来他不像是真正的疑犯,是吧,汤姆?”
“我想不是。”沙利文回答说。“我们去酒吧,让别人再辨认一下这几张照片。”
“好吧。”查塔姆很不情愿地答道。糟糕的是,这桩案子把他在家看电视的时间也剥夺了,而更倒霉的是,侦查工作直到现在仍然没有进展。
克拉克被一阵噪声惊醒,他想了想才记起帕齐已经搬来与他们同住了,所以帕齐并不孤单,她的母亲也帮着照顾杰西,他们都这么称呼她的儿子。尽管时间还早,他还是决定干脆起床。桑迪早就起来了,孩子的哭声唤醒了她作为一位母亲的本能。克拉克起来得正是时候,他看见妻子正把一块新尿布递给睡眼惺忪地坐在摇椅里的女儿,他女儿敞开睡衣前襟露出前胸。他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看着同样穿着睡衣的妻子正面带笑容慈祥地看着眼前这动人的一幕。
克拉克在想,他的外孙可是一个聪明的乖小子,他转过头去偷偷看了小家伙一眼,杰西的小嘴正吮吸着母亲的乳头——也许这就是人类婴儿与生俱来的唯一本能,也许这就是在孩子生命的这一阶段中怎么也割不断的母子亲情的纽带。生命是多么的宝贵啊!几天以前,约翰·康纳·查韦斯还是一个胎儿,一个生活在他母亲体内的小东西——他能不能成为一个有生命之物全取决于是否堕胎的一闪念,而这,对于约翰·克拉克来说,是一件充满争议的事。在他的一生中,他杀过人,虽不经常,但也不算少,那是他自愿作出的选择。在那样的时刻,他总是自言自语地说,不是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而是因为他们所依附的组织,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命该如此。在那时候,他只是他的国家手中的一个工具而已,因此,他可以把在同类身上所犯的罪恶感一笔勾销。然而,现在,当他看到了杰西,他不得不提醒自己他所夺走的每一条生命都是像这样开始的——无助而且无奈,全然依赖母亲的照料,以后依靠自己的作为和他人的影响逐渐长大成人,那时,才能成为一个好人或是一个坏人。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是什么力量把一个人变成一名歹徒的呢?是选择?是命运?还是运气,好运或是厄运?那么又是什么力量使他自己成为一个好人的——难道他的一生不是为好人服务的一生吗?他扪心自问,他确信在生命的那一段时期里,他从未伤害过一个年幼的生命,不管那一段时间内打斗得多么激烈,他也永远不会去干那种事。不会的,他只伤害那些首先伤害他人的人,或者威胁要那么做的人,以及不得不制止他这么做的人,因为受他保护的其他人,无论亲疏,都有生存的权利,他保护他们免受伤害,于是,那时刻他的心就平静下来了。
他走近这母子俩,弯下腰摸了摸外孙的那双小脚,没有反应。这时,小家伙有他自己的当务之急,那就是食物以及随着母乳而来的抗体将确保他的健康。到时候,他的双眼会辨认不同的脸,他那张小脸会笑,他会学坐、学爬、学走路,最后学说话,就这样他开始融入成人的世界。克拉克相信,查韦斯会成为一个好父亲,特别是有帕齐在,她可以制止孩子父亲的坏脾气,查韦斯也会成为一个值得他外孙效仿的好榜样。克拉克微笑着走回床边,他苦思冥想着此时此刻查韦斯这个大孩子应该到了什么地方,那些本该由女人操劳的家务事还是留给女人去做吧。
当黎明再次唤醒躺在汽车旅馆似的房间里的波波夫时,已经比以往晚了些时候。他迅速地按照惯例办事,首先,打开咖啡机,然后到浴室冲澡刮胡子,十分钟后出来便打开电视收看有线电视新闻网的新闻,头条新闻是有关奥运会的。他觉得这个世界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迟钝。以前可不是这样,至今他仍然记得第一次到伦敦执行任务时,他在旅馆里打开电视收看有线电视新闻网的新闻,那是关于东西方分歧,各方军事动向以及因对世界划分的观点不同各政治力量之间怀疑不断增长的评论和报道。他特别记得经常被记者错误报道的那些战略问题:什么多弹头分导再入飞行器及导弹、什么导弹的有效负荷以及反弹道导弹系统,据称这玩意儿将会打破世界力量的平衡。波波夫自言自语地说,现在这一切都已成为了历史,对他而言,这就像是一座山的山脊那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世界的面貌在一夜之间就彻底变了个样,有些事情他曾经相信是亘古不变的,然而现在却变得面目全非,变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是真的了。他所担心的世界大战,连同他的服务机构和他的国家现在都已成了奄奄一息的流星从天空中坠落。
这个时候他应该多了解些情况。波波夫穿戴完毕,径直向自助餐厅走去,他看到基尔戈尔正在用早餐,看来他很守信。
“早上好,约翰。”俄国人向他打了个招呼后坐在这位流行病学家的对面。
“你好,德米特里。准备好去骑马了吗?”
“好了,我想已经准备好了。你说过这马很温顺?”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管它叫‘白脱牛奶’的道理,它八岁,是一匹母夸特马。它不会伤害你的。”
“夸特马?什么意思?”
“这就是说这马赛跑时只跑四分之一英里,不过,你知道,世界上最昂贵的赛马就只跑这点距离,在得克萨斯州的南边,我记不得叫什么来着,这比赛的奖金很高。哎,又一习俗将会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基尔戈尔继续说着,同时往烤面包上涂黄油。
“对不起,你说什么?”
“嗯啊?喔,没什么要紧的,德米特里。”当然事情并不是像他所说的这样。行动一旦开始,这些马通常是会侥幸活下来的,他们会把它们放归山野,看看它们经几个世纪的人工饲养后能不能成功地活下来。他想,凭借着遗传自基因密码的本能,它们中的大多数将得以存活。有一天,“工程”的成员或者他们的后代将会捕获它们,驯服它们并骑上它们去享受自然。夸特马和阿帕卢萨马应该会表现得非常出色。达尔文提出的物竞天择法则是残酷的,但也是公正的。基尔戈尔吃完早餐后站起身来说:“准备好了吗?”
“好了,约翰。”波波夫跟着他向门口走去。基尔戈尔那辆悍马车就在门外,趁着早晨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他开着车向西南方驶去。十分钟后他们到达马厩,基尔戈尔从马具室里取来一副马鞍,走向那个门口刻有白脱牛奶字样的马舍。他打开门走了进去,敏捷地套上马鞍,把缰绳递给波波夫。
“把它牵出去遛遛,它既不咬人也不踢人,特温顺,德米特里。”
“就算你说的对吧,约翰。”俄国佬半信半疑地说道。他脚上穿的是一双帆布胶鞋而没穿靴子,他不知道这有没有什么关系。那马用一双大大的、毫无表情的灰眼睛看着他,如果要说有什么表情的话,它也许在打量眼前这个牵着它出去的陌生男人究竟是个什么人。波波夫牵着马向马厩的大门走去,那马默默地跟在后面走进清晨清新的空气里。几分钟后,基尔戈尔赶来了,看来他骑的是一匹去势的马。
“你知道怎么骑上去吗?”内科医生问道。
波波夫想,西方电影他看得多了,这不难,他把左脚伸进马镫子爬了上去,右脚跨过马背,伸进另一只马镫子。
“好,现在像我这样拉住缰绳,咂咂舌头,就这样。”基尔戈尔做了个示范。波波夫照样做着,那马虽然看上去呆头呆脑,却开始向前走去。俄国人想,也许是它天资聪慧,它正有板有眼地做着这一切——看来是做对了——基本上没人指导,能说它不出众吗?
“德米特里,你跑起来了。”医生赞许地称道。“就是这么回事,男子汉。这么清新的早晨,跨着马,行走在乡间大地上,多美!”
“就是没挎手枪。”波波夫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基尔戈尔也跟着大笑起来说:“嗯,就是没有印第安人或偷马贼可杀的,伙计,来吧。”基尔戈尔两腿重重地击了一下马,让它跑得快一点,“白脱牛奶”也跟着跑了起来,波波夫让他的身子与马跑动的节奏保持一致。
这太棒了,波波夫想,现在他总算理解了他看过的所有那些糟糕影片里的噱头,里面都有一些最基本的充满阳刚气的东西,不过他缺少一顶牛仔帽和一支六响枪。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太阳镜戴上,环顾上下起伏的大地,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融入了这个无限的苍穹之中。
“约翰,我得谢谢你,以前我从来没骑过马,这感觉实在太棒了。”波波夫真诚地说道。
“这是大自然的造化,哥们,世界就是这么一回事嘛。来吧,密斯蒂克。”他冲着他的马说道,他加快了速度,向后看看,波波夫可以赶得上。
要让自己的身体运动节奏与马的运动节奏一致起来不太容易,不过,渐渐地,波波夫习惯了,很快就与他并驾齐驱。
“就这样,美国人在西部定居了下来?”
基尔戈尔点点头,说:“是啊,当初这里到处是野牛,三四头一群,放眼看去遍地都是……”
“猎人们猎杀它们,一直杀了十年左右时间,他们使用的主要是单发的夏普斯野牛步枪。他们杀死它们是为了获取制作毛毯和其他器具的兽皮,吃它们的肉,有时就是为了自己的舌头。他们屠杀野牛就像希特勒屠杀犹太人一样。”基尔戈尔摇了摇头说。“在美国人犯下的大罪中,德米特里,屠杀野牛是其中一项,原因就是野牛挡了他们的道。但是野牛会回来的。”他补充道,但他不清楚这要多少时间。如果是五十年的话——那么,那时他还有机会再见到野牛。也许要一百年?那么狼群和冻原地带的灰熊也会回来的,食肉动物回来得慢一些,它们繁殖的速度不如它们的捕获物那样快。他希望再次看到像当初那样的大草原,许多“工程”的成员也和他的想法一样,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还想着像印第安人那样住进圆锥形的帐篷里,不过他认为这有点儿走极端了——政治理念取代了普通常识。
“嘿,约翰。”从他们身后好几百米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两人转过身去,只见一个身影向他们飞奔而来,没多久,这个身影就变得清晰可辨了。
“柯克,你什么时候来这儿的?”
“昨晚飞过来的。”麦克莱恩回答说。他勒住马与基尔戈尔握手,“你怎么样?”
“上个星期,和宾厄姆顿那帮人在一起。那次行动我们已经结束了,我猜想该挪个地方了。”
“他们所有的人都挪吗?”麦克莱恩问道。他的口气引起了波波夫的注意,所有什么人呢?
“是的。”基尔戈尔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日程表排定了?”麦克莱恩接着问,这时他再也不去理会以前曾把他搞得心烦意乱的那些事。
“要说这计划,几乎是尽善尽美。至于我们,嗯,一直在帮助最后一批人。”
“哦。”麦克莱恩低下头看了一会儿地,那一刻,他在为被他招募来的那些妇女感到遗憾,但仅仅是很短暂的一刻。“看来一切都在进行之中?”
“是的,是这样,柯克。后天奥运会就开幕了,然后……”
“是啊,然后真的就开始了。”
“你好。”波波夫等了一会儿说道。看来,基尔戈尔忘了波波夫也在那里。
“喔,对不起,德米特里。这位是柯克·麦克莱恩,这位是德米特里·波波夫。几天前约翰派他过来找我们。”
“你好,德米特里。”两人相互握手。“你是俄国人?”麦克莱恩问道。
“对。”波波夫点了点头说。“我直接为布赖特林工作。你呢?”
“我只是‘工程’中的一个小角色。”麦克莱恩承认。
“柯克是一位生物化学家,也是环境工程师。”基尔戈尔解释说。“他长得很帅,所以请他为我们办点小事。”他打趣地说道。“不过现在事情办完了。咳,是什么原因这么早就把你放进来了,柯克?”
“还记得玛丽·班尼斯特吗?”
“当然,她怎么了?”
“联邦调查局问我认不认识她。我缠着亨里克森,于是他决定把我早点外派出去。我猜她……”
基尔戈尔干巴巴地点点头说:“是的,上个星期。”
“那么‘A’型疫苗管用?”
“是的,管用。‘B’也管用。”
“那太好了。我已经接种了‘B’。”
波波夫回想起他在基尔戈尔那里注射的事。那小瓶的标签上有一个大写的B,不是吗?那联邦调查局是什么意思呢?这两人说得那么轻松自如,但是像是在说外语——不,这是行内人谈话,说的是行话术语,就像是工程师和内科医生那样,对了,情报军官也是这样说话的。凡是当着他的面说的话他都能记得,不论有多难懂,这就是波波夫的一个看家本领,尽管说话者的表达令人困惑,他都能熟记在心。
基尔戈尔又策马跑了起来,他问道:“还是第一次出来吧,柯克?”
“骑马几个月来还是第一次。我和纽约的一个家伙有一桩买卖要做,可总是抽不出时间来。我的腿和屁股明天准保痛得够呛,约翰。”说罢,这位生物工程师就哈哈大笑起来。
“是吗,不过这可痛得值得。”基尔戈尔也大笑了起来。在宾厄姆顿,他有一匹马,但愿替他保管马的那家子到时候能把马放出去遛遛,这样,这匹被称为“风暴”的马就能自己喂自己了……不过,到时候,它就得被去势,因此,从生理上讲,“风暴”除了吃草之外,它与这个世界基本上毫不相干。太遗憾了,这位外科医生想。一直以来它是一匹挺棒的坐骑。
麦克莱恩脚踩着马镫子,起身向四周张望。一转身一回头,他就可以看到“工程”那幢大楼,而他的眼前,不论你怎么左看右看,除了略微起伏不平的大草原,还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不知哪一天,他们将把所有的楼房通通烧掉,眼前这一切景物将毁于一旦。
“看,约翰。”麦克莱恩指着眼前一个个危险的小坑说道。
“那是什么?”波波夫问。
“是草原犬鼠。”基尔戈尔边说边让他的马放慢速度。“野鼠,它们挖洞而建造被称为草原犬鼠城的地下城镇。如果哪一匹马不幸踩中其中一个洞,那匹马就遭殃了。不过,如果慢慢走的话,就可以绕开这些洞。”
“野鼠?那你们为什么不采取措施呢?开枪射杀或用药毒杀它们?如果它们伤害了马,那——”
“德米特里,它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不是吗?它们生于斯,长于斯,比我们还留恋这个地方呢。”麦克莱恩解释说。
“但是马是——”昂贵的,他心里在想,但是医生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自然的一部分,真的不是。”基尔戈尔继续说道。“我也喜欢它们,但严格来说,它们不属于这里。”
“老鹰和其他猛禽会回到这里,它们会对付草原犬鼠的。”麦克莱恩说道。“家禽养殖户再也伤害不了那些草原犬鼠了。哥们,我很喜欢袖手旁观这一切。”
“你说对了,一物降一物嘛,它们本身就是这个大自然威力巨大的炸弹。”基尔戈尔同意麦克莱恩的观点。“那是一场真正的王者娱乐,驯养一头老鹰等于给你长了一个拳头。若干年以后,我也很有可能亲自去驯养一些老鹰。我一直很喜欢矛隼的。”
“全身雪白的那种。是啊,那种猛禽气度不凡。”麦克莱恩说。
波波夫心里在嘀咕,他们认为几年后这个地方将大为改观,但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
“那么,说给我听听。”这个俄国佬说。“五年后,这里的一切看上去会是个什么样子?”
“比现在好多了。”基尔戈尔说道。“野牛将重返这里,说不定我们还得驱赶它们不让它们到麦田里去呢。”
“开着你的悍马车去放牧它们?”麦克莱恩好奇地问。
“说不定可能动用直升机呢。”内科医生略有所思地说。“我们有那么几架,是测量人口用的。马克·霍尔兹正议论到黄石去弄它几架,然后用卡车送到这里协助我们放牧。你知道马克吗?”
麦克莱恩摇摇头说:“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他。”
“在生态学方面,他的思路相当开阔,但是他不喜欢去打扰大自然,他只想做些对大自然有益的事。”
“对那些草原犬鼠我们打算怎么办?”柯克问。言下之意是会不会把家养动物全都放归大自然,让它们变成嗜杀成性的野兽。
“我们还得看一看。”基尔戈尔说。“大部分还不够大,它们杀不了成熟的动物,还有许多将是中性动物,不会繁育后代。也许我们必须开枪杀掉一些草原犬鼠,这应该不会太难吧。”
“有的人不喜欢这么做。你是知道的——我们不可能只观战不动手,我不相信。我想,既然我们已经把生态系统搞得一团糟了,那么,我们就有必要去把被我们破坏的地方修复起来,搞一点是一点。”
“我同意。尽管这样,还是让我们投票决定吧。嘿,我可是希望能打打猎。他们也打算投票决定这事。”基尔戈尔扮了一个表示厌恶的鬼脸说道。
“杰姆·布里杰怎么样?除了设陷阱抓个海狸以外,他还干过哪些不妥当的事?”
“他是个素食主义者,他们那一帮人都是些极端分子,柯克。不是走这条路就是走那条路,知道吗?”
“那让他们见鬼去吧,告诉他们我们可不是天生的食草动物,感谢上帝。这是纯科学问题。”当他们走过最后一个肮脏的小圆洞时,他们才发现其实草原犬鼠城并不很大。
“你们的邻居对这些事会怎么想?”波波夫问,脸上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微笑。这帮人到底在说什么呢?
“什么邻居?”基尔戈尔问。
什么邻居呢?这不是一个让波波夫伤脑筋的问题,回答它只需要讲点修辞学。正在那时,内科医生把话题给变了:“今天早晨太适合骑马了。”
什么邻居呢?波波夫再次陷入沉思。在晨曦下,他们可以看到十公里以内的农舍和楼房的地基,可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邻居?他们大谈特谈的美好前景是遍地野生动物,而不是人。他们还打算买下附近所有的农田吗?甚至像地平线这样的大公司也没那么多的钱啊,是不是?这块地域是一个有人居住的文明之地,附近的田野是属于小康百姓的,那是一块充满希望的田野,这些人都将到哪里去了呢?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这个问题再次在波波夫的脑海中闪现。
所有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