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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杜鹃啼血(上)

顾风仪和柳清清快步在这栋摇摇欲坠的楼道里行走,尽可能地不发出太大的声音,避免让单凉发现。

一二楼都没有单凉的气味,两人沿着楼梯往上走,突然听到下方传来坍塌的声音,震得脚下的水泥地都摇晃了起来。柳清清踩在楼梯上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下去,顾风仪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窝在顾风仪怀里的柳清清紧张地吸了几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作惊吓状。

少女清新俏皮的动作让顾风仪下意识地微笑了起来,用口型提醒她小心脚下。

柳清清指了指下方,无声地问:是他们?

顾风仪点了点头,大概是林觉和宋寒章上来的时候刚好踩到了建筑脆弱的地方造成了坍塌,但听声音并不是很严重,没必要下去帮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单凉。

顾风仪闭上眼感受了一下空气中的气味,然后指了指楼梯外的走廊,柳清清点了点头,两人无声地拐了个弯,向气味传来的方向逼近。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一边是一间间的宿舍,另一边却是敞开的玻璃窗。月光在迷雾中静悄悄地洒落在走廊上,她们就像轻盈地行走在月光中的精灵,向着危险的敌人进发。

气味越来越浓烈,就在前方的拐弯处。

顾风仪做了个手势,示意柳清清不要动,她自己开启潜行技能,无声无息地向目标前进。

就是这个拐角处了,这个L型的走廊一边短一边长,另一头距离拐弯处不过十几米,出其不意的话是可以命中的。

顾风仪贴在墙边,举起上了弦的手-弩。

三、二、一,行动!

顾风仪猛地冲出去对准目标射出一箭,箭矢离弦飞出,穿过在风中摇晃的外套,一直飞出了窗户。

顾风仪这才看清远处的“人影”其实并不是单凉,而是他挂在窗户上的一件外套,而他本人早已逃之夭夭。

“跑了。只留了一件外套。”顾风仪回头对柳清清说道。

柳清清“啊”了一声,小步快跑了上来,看到挂在窗口的外套呆了呆。

“大意了。上一轮他的奖品是消除气息的喷剂,看来还没有用光,他故意留了件衣服骗过我的感官,而他本人恐怕早就喷上喷剂逃之夭夭了。”顾风仪皱眉道,“这栋宿舍楼的出口有两个,一楼还有那么多间寝室的阳台可以爬出去,他要逃走并不难。”

“……那可怎么办?”柳清清为难地问道。

顾风仪没有回答,大步向单凉的那件外套走去。

外套挂在生锈的金属衣架上,又勾在了走廊尽头敞开的窗户上,当顾风仪取下衣服的时候,黏在衣架上的纸条就露出了出来。

上面是几幅火柴人的图。

从左到右依次讲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第一幅图里长发的火柴人被怪物杀死了;第二幅中来了一个短发的火柴人,看到长发的火柴人从地上坐了起来,头上长出了一对恶魔的角,长发的火柴人的头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你来扮演犹大;第三幅图是长发的火柴人离开了,拿着棍子挑战另一个怪物;最后一幅图里短发的火柴人的脸上画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在地上写了四个字:她是犹大。

“风仪?”柳清清的声音从顾风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困惑。

浑身打了个激灵的顾风仪猛地将手中的纸条揉成了一团,若无其事将那只手藏在单凉的衣服里,头也不回地说:“没事。走吧,再碰碰运气,也许单凉打定主意要和我们玩玩捉迷藏呢。”

说完,顾风仪将单凉的衣服揉成一团,从窗口丢了出去,就像随手将垃圾丢进了垃圾箱——连同那张纸条一起。

相信她,你要相信她。顾风仪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你是个正常人,你可以学会信任,她是值得你信任的。

真的吗?那她为什么不解释那些说不通的事情呢?因为她无可解释啊。心中有一个嘲讽的声音响起。

当然是真的,她都想要用死证明自己的清白了,你还想要她怎么样?!她伤害过你吗?没有,她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你!

那你看着她的眼睛,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那个嘲讽的声音再次说道。

顾风仪缓缓抬起头,看向柳清清。

站在月光中的柳清清纤细柔美,她专注地看着顾风仪,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困惑和忧虑,那一双黑若点漆的眼眸盈盈地盛满了月光,柔情似水。

她被这么温柔地注视了多久?顾风仪自己也记不清了,仿佛从她们第一天相识开始,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奉她为神明,视她为救赎。她甚至对她说:我这一生唯一的幸运,就是遇见了你。

这种执着到病态的感情,已经超出了友情,却又不是爱情。

换做是别人,也许会感到恐惧,可是顾风仪不会。

她渴望这样毫无保留,哪怕近乎病态的感情,她纵容着这份爱意熊熊燃烧,让冰窖中的她感觉到暖意,于是她贪婪地抱紧了那团篝火,直到连自己都点燃。

可是那团火,从来都不是为了温暖她,只是她为了照亮……她的眼中倒影出来的她自己。

柳清清抚摸着被弩-箭刺穿的手,这只手还是很疼,可她可以忍耐,她也习惯了忍耐,当她饥肠辘辘遍体鳞伤的时候,她总是沉默地忍耐着,这份隐忍一直渗入了她的骨血中,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她以为她什么可以忍,可是只有一件事……

柳清清站在月光中,看着顾风仪那竭力克制,在她眼中却是昭然若揭的怀疑,她无法呼吸。

被黑暗浸透的心底,无数负面情绪疯狂地上涌,在她的灵魂里撕心裂肺地呐喊,拉着她一起往地狱堕落。污泥深处,年幼的她蜷缩着哭泣,伤痕累累、饥饿不堪,她哭着问这个世界,为什么没有人爱我呢?为什么?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长大后的她回答了年幼时的她。你这样一个内心只有憎恨的肮脏的怪物,却偏偏拼命渴望别人的爱,这多可笑啊?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粘稠,黑暗将月光吞噬。

站在黑暗中央的柳清清轻声呢喃着:“风仪,天黑了。”

世界被浓浓的黑暗吞噬,这让人窒息的黑暗让柳清清回想起幼年时无数个寒冬腊月的夜晚。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她从冰窖一样的被窝里饿醒,听着薄薄的墙壁后酒鬼父亲震天的鼾声的时候,她到底有多恨这个世界。

冰箱早就坏了,没有钱去修,也没有去修的必要了。肮脏的厨房里除了蟑螂和酒瓶外一无所有,她的腿在几小时前被那个酒鬼用力踹了一脚,现在还隐隐作痛,她裹着单薄的棉袄,哆哆嗦嗦、一瘸一拐地下楼。快要把胃也一起消化掉的饥饿让她忘掉了自尊,从垃圾箱里翻找着可以果腹的东西。

野猫在寒风中亮着绿油油的眼睛,憎恶地看着她这个抢食的人。

她捡起地上的石头,用力向它砸去,野猫大叫了一声,逃到了树丛中。

她的眼睛饿得发绿,遗憾地在寒风中打着哆嗦,心想怎么会没有砸中呢?如果砸中了,她就可以把它捡回去,剥掉皮洗干净,放在锅子里和水煮一煮。猫肉是腥酸的,难吃极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有什么滋味比饿到崩溃更痛苦呢?

她继续翻找着垃圾桶,这一天上帝眷顾着她,她从一堆垃圾中找到了被装在纸袋中的一小块慕斯蛋糕。蛋糕的香味和厨余垃圾混在了一起,那应该是一种极其恶心的味道,可是饿到极致的身体早就忘记了。她迫不及待地剥开玻璃纸,贪婪地嗅了嗅蛋糕,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甜腻、绵软、充满了热量,她虔诚地捧着蛋糕,一小口一小口地把它吃得干干净净,就连玻璃纸上的奶油都仔仔细细地舔了一遍。玻璃纸上还有蛋糕的香味,可是却连一点奶油渣都没有了。

她不甘心地打开装着蛋糕的纸袋,想从里面找出更多的蛋糕,可是那里除了一个喝空的玻璃奶瓶,就只剩下一张薄薄的卡片。

她取出这张画了爱心的卡片,上面是男生的字迹:TO亲爱的清清,蛋糕搭配牛奶味道更佳——爱你的男朋友。

清清?是住在这里的女孩子吗?她蹲在垃圾桶旁嫉妒地想象着这个叫做“清清”的女孩子,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

为什么都是住在这种地方的“下等人”,她却什么都没有呢?

她真的好羡慕啊,羡慕她会有这么好的男朋友,羡慕她被人爱着。可是谁会来爱她呢?母亲早就抛弃了她和父亲,父亲整日酗酒,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毒打她。她必须小心翼翼地遮掩着身上的伤痕,不让同学和老师看出来。

可是她遮得住伤痕,却遮不住衣服上洗得破旧的痕迹,遮不住别人看着她时同情怜悯的眼神,遮不住刺痛她灵魂的嘲讽话语。

“看看她的衣服,都打了几个补丁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穿这种衣服呀?”

“天哪,至于吗,吃起东西来简直像饿死鬼投胎一样。”

“听说她妈妈是个妓-女,爸爸是个酒鬼,家里穷得响叮当,连学费都交不起。我要是她呀,现在就辍学去打工了,还读什么书。”

“嘻嘻,说不定人家志向远大,要读书改变命运呢?”

“考上了她也念不起啊。”

“那有什么,人家可以女从母业啊,诶,你听说了吗?隔壁的班草好像挺可怜她的,上次还把别人送的早饭给她吃了,她也好意思吃下去哦,活该被人堵在厕所教训了一顿。”

“别说了,她过来了。”

她假装听不见,低头含胸地从她们面前走过。

没有人爱她。

她蜷缩在垃圾桶旁,呜咽着哭了起来。

“小心,那个楼道里有动静!”顾风仪的声音惊醒了呆呆地看着绿化带旁垃圾箱的柳清清。

柳清清的视线缓缓移向前方破旧的大楼。

黑漆漆的楼道入口像是一张张怪物的嘴,它的肚子里住满了赌棍、酒鬼、妓-女。

“噔、噔、噔。”

女人踩着高跟鞋的声音从正对着她们的楼道里传来,就算她还没有出现,柳清清的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她的模样——她有一头浓密的卷发,穿着一身鲜红的大衣,蹬着一双黑色的恨天高。哪怕在寒冬腊月里,也只敢只穿一双黑色丝袜。

穿着高跟鞋的怪物从黑暗的楼道中走了出来。

厚重的大衣遮不住她的性感身材,这只脸上只有一张涂成鲜红色的嘴唇的怪物“凝视着”她们,咧开了长满了尖牙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