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
围观人群齐齐咽了咽口水,怎么也没想到萧凤梧这么狠,对一个半百老者都能下的去手,闵上善在远处,将一切收入眼底,摆手示意下人把李思缪抬走,然后走到了萧凤梧跟前,神色稍缓:“思行已经无事了,我闵家,欠你一个人情。”
萧凤梧压根不领情,仰头望着天边流云:“现在无事,不代表以后无事,世叔还是手松些,底下的药商都没法儿活了,闵思行的病,说不定就是老天报应呢。”
闵上善闻言微微眯眼:“你萧家鼎盛时,也未见得是什么积善人家,烟土买卖可没停过。”
萧凤梧大咧咧摊手:“所以啊,我们家现在遭报应了嘛,死的死跑的跑,难不成世叔要步我们后尘?”
闵上善闻言被噎住了,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大抵是没见过能把家破人亡说得如此轻巧的人,末了拂袖,示意管家送客。
萧凤梧将袖子挽至手肘,笑眯眯的伸出一只手:“问诊费,盛惠二百两纹银,我萧家一线针是值这个价的。”
闵上善心知他这是不愿意再同闵家有瓜葛,长叹一口气,示意管家给钱,萧凤梧接过仆人递来的精致绣袋,在手上掂了掂分量,然后对秦明月道:“走吧。”
二人出了闵府,一路往家里去,萧凤梧走着走着,忽然把绣袋往秦明月怀里一抛,倒把后者弄的一头雾水,秦明月接住钱袋子,抬眼问道:“怎么了?”
萧凤梧脚步不停,头也不回,伸了个懒腰:“给你了。”
秦明月一怔,下意识攥紧钱袋子,白皙的指尖映衬着藏蓝色的绣袋,对比分明,他低头看了看里面的钱,然后跟上去,盯着萧凤梧的背影道:“为什么要给我?”
为什么要给他?
萧凤梧也不知道,想给就给了,他转头看向秦明月,发现对方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眉梢满是雀跃,仿佛捧的不是二百两银子,而是一座金山。
二百两银子而已,秦明月只要肯登台露嗓,多的是人愿意为他抛金掷银,怎么就这么值得高兴了呢。
萧凤梧只是略显不解的挑眉,然后用拇指摩挲了一下袖口,调笑道:“爷从前能为你一掷千金,现在也能。”
他觉得,这举动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初何止千金,万金他都替秦明月花过,可萧凤梧忘了,他从前家财万贯,现在一贫如洗,给出去的,意义自然不同。
秦明月不说话,攥紧了那钱袋子,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又松开手,扔还给了萧凤梧:“这钱你拿回去吧,自己穷的底掉,给我做什么。”
萧凤梧只从里面拿了一百两银子出来:“一人一半,剩下的当伙食费。”
秦明月只得收下,捏着钱袋的系绳在指上绕了个圈:“充什么伙食费,我瞧你那日吃馒头,不知道多香呢。”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院门口,萧凤梧推开门道:“有什么就吃什么,有馒头就吃馒头,有肉就吃肉。”
他素来爱洁,昨天折腾一宿,满身是汗,烧了热水就洗澡去了,秦明月则在后厨,帮着忠伯搭手做饭,一锅热热的白米粥熬出油来,又废大劲包了碗绉纱馄饨,忠伯在一旁道:“先生,粥已经是带水的,怎么又包馄饨呢,该配几样咸菜才是。”
秦明月低着头擀馄饨皮,随口道:“他喝粥不爱吃咸菜,多做几样,他喜欢吃什么随他挑去吧。”
秦明月落魄那几年,什么活儿都做过,一双手虽后来刻意养过,但细看还是有几分粗糙的,锅里水已经开了,他将馄饨下锅烫熟,然后捞起来放进盛满鸡汤的碗里,撒上葱花端进屋。
萧凤梧正好洗完澡,松松垮垮的穿着外衣推门而出,两人冷不丁险些撞上,秦明月反应过来赶紧后退,滚烫的鸡汤直接泼到了手上。
萧凤梧见状怔了一下,刚想上前,秦明月却直接侧身进屋把馄饨碗搁到了桌上,这才甩了甩被烫到的手,虎口处肉眼可见的冒着热气,红了大片。
萧凤梧拽着他的手腕子,赶紧把人拉到井边,然后盛起一瓢凉水浇下,如此反复冲洗片刻,这才停下,秦明月道:“别冲了别冲了,过会子就好了,你赶紧吃饭去,一会儿凉了。”
萧凤梧还是不松手,盯着伤处仔细看了半晌,然后道:“得去医馆。”
秦明月见他神色认真,愈发显得俊逸不凡,伏上他的膝盖,指尖隔着布料,在他腿上轻轻画圈,笑着道:“你不就是大夫,去什么医馆。”
萧凤梧道:“扎针可治不了烫伤。”
说着从井边起身,似乎真想拉他去医馆,秦明月还是心疼自己辛辛苦苦包出来的馄饨,扎根在原地不走:“先吃了饭再说,凉了不好吃,不然我不是白挨一回烫,左右不是什么急死人的病,吃完了再去。”
萧凤梧不动,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二人在门口无声僵持着。
秦明月被阳光刺的睁不开眼,见萧凤梧攥着自己的手不松,身上还是件松垮的白色长衫,微湿的墨发半披在肩头,仙人一般,心念不由得一动。
“十六爷,”秦明月用指尖点了点他的掌心,“馄饨快凉了,我特意替你做的。”
萧凤梧看向屋内,终于是走了进去,白瓷碗盛着十几个小馄饨,上面浮着一层鸡油,锁住了热气,里头汤还是滚烫的,他用调羹盛了,一口一口的吃着,动作竟然有几分秀气。
秦明月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袍,气质不似容颜多情艳丽,反倒冷峻飒爽,他手里捏着一个酒杯,随意趴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磕着,见萧凤梧吃完了馄饨,这才抬眼。
“十六爷。”
“嗯。”
秦明月枕在胳膊上,歪头看着他,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面上忽然带了几分得意,像只精明的狐狸。
至于得意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翌日清早,萧凤梧照旧去了回春堂,谁知尚未进去,外边就挤了好一堆人,吵嚷着什么,德贵则挡着门板不让他们进去,费劲的阻拦道:“哎呀哪儿有大清早就来看病的,萧大夫还没来呢!你们别急啊!”
人,自古都喜欢凑热闹,医者斗药也是常有的事,萧凤梧昨夜力挫各大药堂的杏林圣手,硬是逼着三十多个老头恭恭敬敬的喊他祖师爷,让人直叹后生可畏。这件事不知怎的从闵家不胫而走,大清早都传遍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挤在回春堂门口,可惜治病的不多,看热闹的倒是不少。
萧凤梧站在人堆后头,神色古怪,德贵百忙间瞧见他,活像见了救星一般,门也顾不上堵了,屁颠屁颠跑下来:“十六,你可算来了,这些人都是来找你看病的,我说了你没来,他们就是不信!”
德贵此言一出,众人就呼啦啦看了过来,萧凤梧顶着众多意味不明的视线,走上前把门推开,然后道:“哦,想看病,先付问诊费,付完钱再看病。”
大部分人都是来凑热闹的,闻言也不扎堆往前挤了,揣着袖子走远,在一旁观望着,但病人数量还是比萧凤梧想象中的要多,他问德贵:“今天怎么这么多病人?”
德贵道:“嗨,听说千金堂杏林阁几家大医馆的坐堂大夫都称病暂歇了,八成是怕路上遇见你尴尬,没脸当着大家伙的面叫你祖师爷,病人就都跑咱回春堂看热闹来了呗,哦,还有,听说李思缪让你一板砖拍晕了,现在还没醒呢。”
萧凤梧闻言心情颇好,嗤笑道:“他那是活该,小爷没一板砖拍死他都算好的。”
今日病人尤其多,往常还只是穷苦百姓,现在倒还多了不少商贾富人,个个儿吃的肥头大耳,腆着脸想来讨几张皇宫大内里的养生方子,萧凤梧最喜欢这种生意,挣钱多,还不费劲。
饕餮楼是燕城最着名的酒楼,当家名菜八鲜汤更是一绝,据说神仙来了也得香掉舌头,而且还不是花钱就能吃到的,萧凤梧以前也是他们家常客,见对面的客人有些眼熟,仔细看了一番,这才发现是饕餮楼的掌勺主厨刘一刀。
萧凤梧见他苦着脸,一双粗壮的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口子,虽不严重,看起来却十分骇人,不禁拧了眉头:“怎么弄的,搞成这样?”
厨子最看重的可就是一双手。
刘一刀摇头:“嗨,别提了,县太爷过几日要在饕餮楼宴请贵客,指名要八鲜汤,可这汤需得用石头鱼来吊鲜味,不当季啊,我带着几个徒弟去后山的碧石潭捉,废老鼻子劲才捉了两斤不到,那石头鱼半个巴掌大小,又喜欢躲在石缝里,可不就伤成这样了。”
萧凤梧称了药材碾碎,随口问道:“什么贵客,这么大阵仗,县太爷若真是礼敬,就该自己下河捞去,这才显心意,轻飘飘一张口,压死底下人。”
刘一刀闻言看了看四周,然后凑近小声道:“谁让咱是平头老百姓呢,听说对方是京城来的高官,奉皇上旨意来的,不然我们掌柜的也不能逼着我捞鱼去啊,知县老爷还指望着往上升一升呢,可不得好好巴结着。”
萧凤梧不屑:“皇上派来的,可不要人云亦云,知县病急乱投医,谁知道下来的是个什么阿猫阿狗……这伤包好了不许拆,明日再来这里上药,届时就结痂了,今日回去不能做力气活,再崩开冬日可有你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