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起睨着她半晌,并没有立即说出答案,直把陆缘盯到有些心慌,这才道:“那个人你也认识的。”
“我也认识?”
女性的直觉有时候很敏锐,陆缘眯了眯眼,莫名有些不安,她把自己认识的年龄相当的女性在心中粗略过了一遍,发现都不太可能,最后轻推了陆起一把:“哎呀你别和我打哑谜了,赶紧说吧,我猜不到。”
陆起不语,眼睛黑沉沉的望着她,然后抬手指了指隔壁。
陆缘:“……隔壁???”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脑子当机片刻,心在一寸寸的下陷,世界观也在崩塌边缘徘徊,但她仍抱着一丝期望,勉强扯出了一抹笑问道:“……隔壁护士?”
陆起摇头:“病人。”
病人?那不就是……
陆缘失声惊叫:“霍明琛——?!!!!”
“嘘——”
陆起微微垂眼,将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她噤声,然而下一秒陆缘就一个箭步冲上来揪住了他的衣领:“嘘你妈!你脑子让门夹了被驴踢了!这个时候开什么世纪大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陆起微微用力把她的手拉下去:“我从来不拿这种事开玩笑,还有,我妈也是你妈。”
陆缘当然知道他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可就是知道所以才慌,她扶着墙,似乎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打击得有些晕,陆起想去扶她,却被指着道:“你躺那儿别过来。”
陆缘指着他,隔空用力点了几下:“陆起,你死定了,来这边不好好读书,跟人玩同性恋,我说霍明琛那个富家子弟怎么跟你关系这么好,原来……原来……”
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最后深吸一口气,冷笑着道:“我才不管你的破事!为了钱什么都不管了,仗着你那张脸还有几分姿色到处祸害人,我这就打电话告诉妈,让她来收拾你!”
一家人谁不了解谁,陆缘不信,不信陆起会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八成又是一个拜倒在他西装裤下被耍得团团转的可怜蛋。
踩着高跟鞋,第一次觉得有些摇摇欲坠,她踉跄着走出了病房,一个人靠在墙上深呼吸,竭力平复心情,岂料这个时候隔壁病房的门忽然打开,霍明城从里面走了出来,二人就那么好巧不巧的碰上了。
四目相对,气氛诡异的尴尬。
两个人同样的脸色苍白,都像是遭受过什么重大刺激一般,愤怒中夹杂着不可置信,绝望中透露着心如死灰。
陆缘看见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霍明城尚不知道她和陆起是兄妹,见状不由得一愣,伸手扶了扶眼镜,声音还带着些许疲惫:“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缘下意识站直身体,脑子还是懵的,她俏脸苍白,嘴巴动了动,一时编不出什么理由来,最后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我来……我来辞职……”
出了这档子事儿,她应该在霍氏也干不下去了吧。
辞职的事归人事部管,何必千里迢迢跑来医院,霍明城却一时没有顾及到这些,闻言下意识皱了皱眉:“为什么要辞职?”
因为我哥和你弟弟搅基了……
陆缘望着他,这句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她最后掩饰般的低下头去,含糊的摇摇头:“就是家里有急事,要赶着回去,所以……”
霍明城闻言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辞职,回头我和李秘书说一声,你想请几天假就请几天吧,位置还是给你留着。”
陆缘救过他,霍明城都记在心里,这个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做事却机灵果敢的很,只要在能力范围内,帮些小忙也没什么。
他越是这样,陆缘就越愧疚,当下点了点头也不再言语,心想反正等霍明城反应过来,不用自己辞职他都会撵自己走。
霍明城打了个电话给什么人,似乎要办理转院手续,他前脚刚走,后脚就过来几名黑衣保镖守住了病房门口,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陆缘见状暗自咬唇,一个人走到了医院楼下,坐在花坛边准备给陆母打电话,然而手抖了半天,就是拨不出去号码。
她颓废的将脸埋入掌心内,兀自待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肩上传来异样的触感,似是被谁披上了一件外套。陆缘睁开眼,却见陆起正站在她面前。
“一个人坐这儿不冷吗?”
在她身旁坐下,陆起也不说话,望着黑夜中的树影暗自出神,陆缘终于心软,忍不住警告似的道:“我还没有和妈说这件事,给你三天时间,赶紧分,别出去祸害人家。”
陆起双腿交叠,低头掸了掸裤腿上的浮灰:“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是祸害人的。”
“你不就是看上人家钱多吗,等你把想要的东西骗到手,那个人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陆缘瞪大了眼,一双眼在夜色中亮的惊人,胸膛气的起伏不定,然而看人的眼光依旧毒辣,如果陆起没有重生,这大概就是霍明琛上辈子的结局。
陆缘说的确实没错,陆起哪有那么容易被人打动,可她不知道,那个人用了足足两辈子的时间。
陆起不知道为什么笑了笑,拍拍膝盖哎呦一声叹了口气,他眯眼望着夜空中隐约透出点轮廓的月亮,视线仿佛一瞬间穿透了时光岁月,回到了上辈子。
支着下巴想回忆些什么,又觉得没必要,人总是要向前看往前走的。
陆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指尖冰冷,凉意一瞬间沁了进去,陆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只听他道:“以前可能是吧,不过这次真的不是。”
重来一次,他到底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钱固然重要,在心中却不是第一了。
陆缘不信,还是沉默。
陆起继续道:“我也觉得这种事挺悬的,别说你了,我自己都不信……但有时候就是命中注定,兜兜转转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你欠了一个人什么,注定要还回去,也是人生某种意义上的守恒。”
上辈子霍明琛栽了,这辈子他栽了,公平的很。
陆起没必要骗她,陆缘肩膀颤了一下,却还是接受不了,她盯着地面,一抹月光从高跟鞋尖上幽幽掠过,闪着莹润的色泽,半晌才声音闷闷的开口:“我不希望你们在一起,这条路太难走了……”
既不被世俗所认同,也不被家人所理解。
陆起勾了勾唇,清俊的面容像是一块最温润的玉,这一刻所有心思褪去,只剩语重心长:“世界上难走的路有很多条,可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一个可以陪着你走下去的人,就不会觉得难了,你现在还小,不懂,以后就会明白了。”
陆缘抬起头望着他,难得显露出几分稚气:“我不是不懂,只是还没有遇到那个让我喜欢的人。”
她说完站起身,将外套扔给了陆起:“你从小鬼主意就多,从来只有你让别人吃亏的份,没有别人让你吃亏的份,你心里有主意,我知道我改变不了,我现在也不想干涉……妈那边我会如实说,而且我绝不会帮你,好自为之吧。”
陆缘深深看了他一眼,期盼他说出什么后悔的话来,可惜并没有,只得抿抿唇,背着包转身离去。
同样的事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因为身份地位和所处环境的不同,注定也会有不同的决定,霍明城就没办法像她一样洒脱。
“我腿都折了,出院?出什么院?你们嫌我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霍明琛坐在病床上,一身的戾气,似笑非笑的视线寸寸扫过面前的几个保镖,直把他们盯得后背发凉。
“二少,这是董事长的意思,他说……他说您的伤死不了,医生也说不严重,如果很不幸的瘸了,霍家还是能养你后半辈子的。”
保镖顶着他冰冷的目光,咽了咽口水,好悬把话说完了。
公司现在就是一个烂摊子,一大堆事等着霍明城善后,他着实忙的焦头烂额,连亲弟弟出柜这种事都顾不上管,霍明琛不想在这个关头给他添麻烦,但也不会按照他的意思乖乖被软禁在家里就是了。
霍明琛思考片刻,心中也不知有了什么主意,竟是异常配合的没有反抗,他一言不发,乖乖坐上了回霍家的车,倒让两个保镖讶异的不行。
“前面路口左转,去碧玺湾。”
霍明琛坐在车后座,他冷不丁一出声,开车的保镖心肝都颤了两下:“那边路不对啊……您去那儿干嘛?”
霍明琛眼神一扫,眯了眯眼尾,犀利的紧:“问那么多干什么,我哥只让你们接我出院,不相干的事少管,家住海边的管那么多。”
保镖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要闹幺蛾子,下意识就想踩刹车,霍明琛却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阴恻恻的道:“你敢停一个给我试试?”
大的惹不得,小的也惹不得,保镖心里那个难,只得依言将车开到了碧玺湾,霍明琛也没要他们扶,打开车门拄着拐杖就下车了,一副病号样,偏偏凶的不得了,痞气十足像个纨绔子弟。
保镖坐车里也不敢上去追,见他离开了,赶紧掏出手机想给霍明城发消息,然而就在这时,身旁的车窗却被人敲了两下,抬头一看,竟然是去而复返的霍明琛。
保镖:“!!!”
霍明琛:“把我的手机还我,我知道在你这。”
保镖犹豫一下,把车窗开了条小缝,将手机递了出去。
霍明琛俯身,眼神警告,用手指隔着窗户点了他两下:“你嘴给我闭严实点,不该说的别乱说。”
虽然霍明城迟早会查到这里,但他自己查和背后有人打小报告完全是两回事,霍明琛最恨别人出卖他,说完见那保镖点头应是,这才冷哼一声,拄着拐杖进了小区里。
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就是给陆起打电话,幸亏还有两度电,霍明琛把拐杖靠在一旁的树上,大咧咧的坐在花坛边,静等电话接通。
黑夜里四处无人,于是耳畔那点振动的声音就听的特别清晰,霍明琛下意识抬头看了一圈,却发现不远处的路灯底下站了个人,赫然是陆起。
“我艹!你怎么也出院了!”
惊喜的情绪一瞬间充斥了胸腔肺腑,美好的像是烟花在夜空中绽开。霍明琛想站起身,结果忘记腿部打了石膏,一时又摸不到拐杖,半天都站不起来。
陆起快步走到他跟前,俯身蹲下,高领毛衣遮住了下半张脸,却挡不住眼中温暖的笑意:“霍二少骨折了尚且身残志坚,我区区小伤,哪里敢住院。”
霍明琛笑的像个孩童一般,高兴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勉强压制住了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清了清嗓子道:“我们不一样,我武力值高,不住院也没事,而你是个战五渣,就应该乖乖躺在医院里。”
陆起说:“在家里躺着也是一样的。”
“家”这个字,某一瞬间把霍明琛本就够软的心击的溃不成军,他咬咬唇,望着陆起,而对方也好整以暇的回望着他,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喂,把我拐杖拿过来,”
霍明琛先开口,说完又补充了三个字:“……回家吧。”
“好。”
陆起依言站起身,将拐杖拿过来递给了他,霍明琛接过,正欲站起身,身体却在一瞬间腾空了起来,他瞬间讶异的瞪大了眼,惊得拐杖都差点掉下来。
陆起将人稳稳的抱在怀里,一如那个雨夜,冷色的路灯倾泻在他身上,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冰冷,他低头,亲了亲霍明琛的额头,低声道,
“走,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