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忍不住掉了泪, 但捂着脸一句话也不敢辩解,因为确实是她一时大意了。
其实除了甘露殿,在宁寿宫是她们这些宫人最容易放松的地方, 因为实在是太熟了, 跟着皇子和公主平均每天都会来一次, 太后又是绝对不可能伤害皇子的人之一, 日复一日就让他们懈怠了。
他们二人还算是好的,其余公子小姐的侍从早就去闲聊了,能见到人影的都算忠于职守了。
谁知道大公主突然发什么疯, 在这正常人都不会选择害人的场合来这么一出!
邓妃看着赵若桐的愤怒,其实是有些起惊讶的, 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来,拍着她的肩膀到:“阿枢没事是万幸, 你消消气,桢儿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她绝对心怀不轨,你刚才也看见了,她不声不响的离着阿枢那么近!”
邓妃有些为难道:“但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呀……”
赵若桐一直浑身发抖,听到这话更是难受。
宫人很快就将五公主抱了过来, 身后跟着一群奉命跟着皇子皇女的内侍宫女,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跪在地下小声抽泣的两人一头雾水。
赵若桐看着他们还想发火,但是其实也知道怪不了这些人,宁寿宫盛不下他们,历来都是将大部分人拦在殿外的。
她不再说别的, 甚至相当失礼的没有向太后辞别,带着人话都没说一句直接就回了甘露殿。
被留在原地的邓妃愣了一会儿,转头去看向了那清浅的池塘, 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一个宫女凑上来,低声道:“二公主一直文文静静的,看不出来居然这么有脾气,可惜或许是不常说话的原因,被大公主堵得说不出话来。”
邓妃垂下眼睛,掩去神情:“她就算会吵架又怎么样,来得早了,一点证据也没有,人家还会站在那里不反驳么?”
那宫人略一犹豫,还是道:“其实来的正好,若是晚一步,才真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说着便贴着她的耳朵低语了几句。
邓妃的眉毛终于紧紧的皱了起来:“这么说……”
*
那边赵若桐离开了宁寿宫,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本就不是个多坚强的人,刚才强撑着跟恪敬公主吵架,偏偏又没有拿住人家的把柄,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扬长而去,现在那种憋屈和后怕仍在心间存留,一旦第一滴泪流下来就止不住了。
赵言枢被拉得只能小跑才能跟上赵若桐的脚步,此时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姐姐一边走一边哭,又被冷风一吹,连鼻头都是通红的,很是狼狈。
“姐姐,你先别急着哭,让我再想想……”
她这一哭哭的赵言枢手足无措,都静不下心来思考。
赵若桐脚步不停,便擦脸边抽噎道:“你个、个小孩子懂什么,知不知道刚才有、有多危险。”她哽咽了一声:“要是伤到了你,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她当真是一路哭回了甘露殿,一进门把弟弟妹妹放下,自己直奔邵循所在的寝殿。
邵循病了有一段时间,倒不严重,咳嗽早就好了,只是近来总觉得头痛疲倦,缠绵不愈,总是断不了根,此时正恹恹的倚在床头,吃着皇帝一勺勺喂的肉粥。
皇帝蹙着眉:“叫你不要顶着风去骑马,你倒好,全当耳旁风,阿棠都比你听话。”
邵循叹道:“我的陛下,这话您说了得有十遍了,我真的记住了,以后绝不再犯……”
她这几天喝各种各样的粥喝的愁眉苦脸,幸好不用吃药,但确实也有点后悔当时一时贪玩,更架不住皇帝一遍遍唠叨,恨不得把这次的教训给她刻在脑门上才好。
皇帝俯身过去用脸颊碰了碰她的额头:“还好不发热。”
邵循打起精神,开着玩笑往后撤了撤:“您别离的这么近,过了病气怎么办。”
皇帝挑了挑眉:“要过早过了,还要等到如今么?前天夜里……”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邵循忙不迭的打断他。
皇帝住了嘴,但是眼里却隐隐透出笑意来。
过年之前他就要着手废后了,本来心情不错,但是邵循这一病病的让他有些担忧,好在太医都说不严重,否则他都要开不出玩笑了。
邵循的嘴巴有些干燥脱皮,皇帝伸手去抚了抚,刚要说什么,突然被外面的声音打断了。
“殿下! 你……”
门被猛的打开,发出不小的声音,皇帝沉下脸,但是呵斥的声音还没出口,就见女儿一闷头闯了进来。
玉壶急促的补了一句:“二公主到了。”
赵若桐被风吹的头发都有些乱了,眼眶和鼻子通红,邵循见了大吃一惊:“阿桐?你这是……”
赵若桐本来开口就要告状,但见到皇帝也在,只能飞快的行礼:“陛下万安……”
邵循直起身子,“快过来,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
她心里下意识就以为是恭妃给赵若桐气受了,毕竟除了亲娘,当初她被奶娘欺负成那个样子,都没有这样狼狈过。
赵若桐憋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扑在邵循床前:“循儿,你相信我!”
邵循跟被女儿挤在一边的皇帝对视了一眼,惊疑道:“你先别急,是出了什么事?谁欺负你了?”
赵若桐用力摇了摇头,伏在床前脸埋在邵循腿上的被子里,边哽咽边道:“你相信我……她、她……”
她情绪激动,连结巴的老毛病都犯了。
邵循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声音带着惊讶,柔声安抚道:“我当然相信你,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呢?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这些话慢慢稳定住了赵若桐的情绪,她将脸抬起来,第一句话就是:“赵、赵若桢要谋害阿枢!”
邵循和皇帝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邵循猛的直起身子:“阿桐,你说什么?”
赵若桐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忍不住后怕,她定了定神,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叙述了一遍,抽了抽鼻子:”我知道这不和、不和常理,正常人不会在那种情况下行凶……但是正常人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站在一个孩子身后,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前面就是水池,哪有、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邵循放在被子上的手慢慢攥紧,她的声音罕见的冷了下来:“阿枢怎么样,有没有受惊?”
赵若桐一抽一抽的,但是想到弟弟当时沉着的模样,又有些自豪,勉强露出个笑来:“他一个小孩子,比我、比我强……”
她这么大个人了到现在还气得说不清话,但是赵言枢豆丁大的小人,却从头到尾都是冷静的。
邵循抿着嘴看了皇帝一眼,“这件事怎么办?是你来还是我来?”
这些都是赵若桐一个人说的,其中还有大半都是猜测,当作证据远远不能服众,但是这件事她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必须把事情查清楚。
她不去起坏心招惹人,旁人就当她是软柿子,脾气好到随便人捏吗?
居然还把注意打到孩子头上!
皇帝看出邵循实际上已经相当生气了,只是不像赵若桐那样把情绪摆在脸上而已。
这并不奇怪,因为他此刻的怒意不比她少。
他沉声唤道:“段鹏进来!”
邵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绸缎的被面掐出了一道不浅的褶皱,她紧闭了一下眼睛,睁开后冷静的向仍面带不安的赵若桐保证:“你放心,这事绝不会就这样算了!我们得弄明白。”
段鹏本在门外随侍,冷不丁的听到皇帝叫他,又从中听出了他语气发沉,当即不敢怠慢,立即走了进去。
皇帝看着他刚要说什么,就见赵言枢跟在段鹏后面走了进来,丁点儿大的小孩男儿站在门边,“父皇,我有话想说。”
邵循连忙将儿子招到床边,摸摸手又摸摸脸:“没伤到那里吧?”
赵言枢摇摇头,“娘,大姐姐没有推我。”
赵若桐气道:“那是还没来得及推!”
赵言枢有些为难,看着她不说话了。
皇帝道:“你有什么话就说,父皇知道你心里明白。”
赵言枢这才道:“我当时没有察觉,但是方才仔细想了一下她的动作,大姐姐应该没有要动手……”
他眨了眨眼睛,当时的情景就如同复刻的画卷一般,一幅幅的展现在眼前。
他在花园中确实是只顾着玩,并没有察觉身后有人来,但是远超常人的记忆力却可以使他在事情过后,从脑海中调出当时他能用眼睛看到的、甚至包括余光扫过的一切画面。
就像在发生的瞬间凝神去观察一般纤毫毕现。
他可以在几月后记清楚数月前生辰宴上,一个不起眼的妃嫔头上某一个步摇坠了几颗珠子。
这样的能力随着年龄增大越发明显,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一点点回忆,补全画面而已。
那个时候太阳斜照,恪敬公主在他侧边留下了清晰的影子,注意力不在这上面时注意不到,但是现在想起来,对方的动作可以说一目了然。
她先是悄无声息的一步步走到他身后,手臂微抬,但是临近时却又停住了。
过了有几息的时间,赵若桢把手放下,做出了一个明显是要转身的动作,这时候赵言枢往前挪了几步,不巧被自己的衣摆绊了一下,险些跌倒,赵若桢反射性的伸手……
——对比当时的情景,这是一个更像是搀扶的动作。
但是就是这么巧,就在赵言枢自己站稳了,而恪敬公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时候,赵若桐等人到了。
他这样记得的,也就这样跟父母实话说了:“所以我觉得,大姐姐可能并不是要推我。”
赵若眉毛皱的很紧,完全没办法去相信:“当时没发觉,都过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记得起来,阿枢,你是不是记错了?”
赵言枢有些困惑:“不管过了多久,眼睛看到的东西怎么会忘呢?”
赵若桐的嘴巴微张,被他这句话问倒了,可、可是……
——她眼睛里扫过的东西多了,能记起来的也不过就是集中注意看的那一两件啊……远的不说,现在再让她回忆赵若桢手上具体是什么动作,她都有些记不起来了……
邵循和皇帝也非常吃惊,他们知道赵言枢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但是……原来天才能到这样的地步么?这可不是一句聪慧惊人就可以概括的。
他年纪这么小,甚至不知道自己拥有怎样的天赋,还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跟自己一样,以往就算流露过一星半点,他记得的事旁人却早就忘了,就难免会被众人当作小孩子说不清话给错过。
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展露这样的与众不同。
令人惊叹。
皇帝盯着赵言枢眼睛微亮,邵循先勉强回过神来,记起来方才的事,儿子的话让她从愤怒中多少冷静了下来。
就算赵言枢这样说了,但是记得再清楚他也只是个幼童,跟人相处的经验很少,未必就能十成十的看明白一个人的动作代表着什么,就像赵若桐的猜疑一样,都带着主观的判断。
这事究竟怎么样或许只有恪敬公主自己知道,但是当时花园里人很多,不一定就没有目击者,况且……
她看着皇帝,对方知道她的意思,点头道:“这件事上的巧合太多,很是有些蹊跷。”
赵若桐抿紧了嘴唇,固执道:“退一万步讲,就算后来她收手了,那一开始是要做什么,提前知道阿枢会摔跤所以想去扶吗?”
邵循神情一禀——这话说的很不错,恪敬公主一开始说不定真的动了坏心思,后来权衡之下选择收手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这不代表她就是个好人了,一念之差的事,谁知道下一次会怎么样?
她能拿着孩子的安危去赌一个人的良心是不是未泯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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