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揆咽下了这口气, 进到里间去看妹妹。
邵循也不看书了,手上拿了一些深深浅浅的线正在打络子。
“你看上去好多了。”
邵循手指翻飞,也没有停下, 闻言抽空抬起头露了个笑:“哪能时时都病呢, 到了时候,什么病都能好的。”
邵揆轻轻坐在她的床边:“早晨我见你像是很不好受, 本该多留一会儿照顾你的, 可是正赶上今天当值……”
他这话像是带了点歉意的意思, 邵循倒是无所谓:“可别, 还是公务重要,我这里也不缺人伺候。”
邵揆有些小心的看着妹妹的脸色,发现她竟然是真的不怎么在意, 也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
他稍微愣了愣,接着慢慢道:“你现在懂事……”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他好歹还没有迟钝到这样的程度, 话说到一半就反应过来妹妹肯定不爱听这话,又硬生生地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邵循则是发现这个哥哥好歹比之前会看人眼色了, 要知道刚才那种类似“你比之前懂事多了”、“不像小时候一样胡闹”、“总算是长大懂得道理了”的话他之前可是张口就来的。
这不知道究竟是谁长大了,总算学会看人脸色,不再自以为是的令人难以忍受了。
房间里一时没人说话, 气氛尴尬到邵揆有些坐不下去。
“你在打络子么?”他没话找话道:“家里数你的女红最好。”
这不是个问句, 邵循没说话,继续手指翻飞,低头的样子带着十二分的认真。
邵揆见了,忍不住发出了和郑氏一样的感叹:“阿循,你今天看起来格外开心。”
邵循敷衍地勾了勾嘴角,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将完成了一大半的络子跟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放在一起比了比:”怎么样,这颜色样式配不配?”
沉默的气氛好歹打破了,邵揆忙不迭地夸奖道:“再好不过了,你的手未免太巧了,这样复杂的样式也打的出来。”
邵揆虽然是刻意夸赞,但是说的却不算谎话。
邵循手里的络子是用蓝色的锦线编织而成的,但是那颜色却一点也不单调,从浅浅如春水般的淡蓝色一点点过度,到天蓝到正蓝再到靛蓝,她现在只做到这里,但是邵揆看到她身旁的笸箩里还有比靛蓝更深些的若干种颜色,想来是都要用上的。
样式也跟一般的绳结有所不同,更繁复些也更好看些,一层缠绕着一层,直叫人眼花缭乱,连邵揆这个男子都能看出是费了大功夫的。
他看着这颜色样式都不像是女式,心中一动,有些期待道:“这是……要给谁的?”
他记得近几年邵循都没有主动给家里人做过针线了。
邵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边的笑意一下子真实了起来:“什么给谁的,我自己带着玩不行么?”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白玉。
邵揆这才察觉这络子要配的是那枚羊脂玉。
“怪不得不给旁人,”邵揆拿过那枚玉把玩了一下,心下微微有些失望:“原来是要配它的。”
这块玉是邵揆和邵循的生母郑夫人生前所有,老夫人分遗产时看它价值不菲也很罕见,正盘算着该分给谁,是邵循觉得它分外得眼缘,这才用别的东西换到了自己手里,这些年一直珍藏起来,都没给别人看过几次,连邵琼都知道这玉佩要不到手。
邵循从他手中将那玉佩拿走,仔仔细细的拿帕子包好塞到枕头底下,一边重新拿起锦线编着绳扣,一边道:“大哥忙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回去休息吧。”
但是他们……才说了两句话而已了。
邵揆被下了逐客令,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等他一走,柳心端了茶进来,凑趣的说:”咱们世子也实在是有意思,该来的时候不见人影,不该来的时候倒是来的挺快。”
邵循刚才的冷淡其实是有一多半故意表现给邵揆看的,让他识趣点不要多待,她有点烦是真的,厌恶倒不是说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多,现在听了这话,只是有点感慨道:“大哥自来在我这里总是做什么都不合时宜,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就不对付。”
不过邵循今天的心情确实出奇的好,这件以往会让她耿耿于怀的事现在就像是蜻蜓点水,过了就一点痕迹都没了,又重新低下头认认真真的打起了络子。
玉壶将柳心拉到一边轻声道:“你不要在姑娘面前提这个呀,她会伤心的。”
柳心经不住笑了,她双手拍了拍玉壶的肩:“我的好姐姐啊,这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你去瞅瞅姑娘,她哪里还有心思难过?”
玉壶有些怔然,她悄悄回到次间朝里探了探头,见自家姑娘一道道的编着花样,时不时的拿起几条锦线比对颜色,看上去认真又专注。
这竟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了。
*
秋高气爽的天气,虽然有些冷意,但是空气中的沁凉似乎能让人更精神。
邵循只比二公主高了一点,但是逐日却比平常的马高了不止一节,更别说是这种更小巧些的母马了。
赵若桐只能抬起头来看邵循,有些哭笑不得:“循儿,我这匹马平时看着也不矮啊,怎么和逐日一比,显得像是没断奶一样。”
邵循此时已经完全病愈,两个好姐妹约好了来御林苑一起骑马散心,原本这地方进来要走很多流程,费不少事,也就是邵循手里有令牌,这才能说来就来。
她闻言笑吟吟的俯身贴在了正冲着母马喷气的逐日的脖子上:“我们逐日是千里马嘛,当然与众不同了。”
逐日往上蹭了蹭大脑袋,老实了。
赵若桐也笑道:“也罢,它这样的,除了你和陛下,旁人也消受不了。”
她原也不笨,这段日子早就学会自己骑马了,只是见了邵循有些撒娇,不肯一个人骑而已。
邵循听了她的话,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沾了陛下的光,要不然,这样的宝驹恐怕怎么也轮不到我……就算得到了也白糟蹋了它。”
赵若桐故意抬杠调侃她:“你就知道陛下没有糟蹋它了?你见过他骑马?”
邵循一愣——她还真没见过,但是皇帝在她心里无所不能,他又曾征战沙场,骑术怎么也得……不错吧?
“我……猜想是这样的,陛下骑得不好么?”
赵若桐忍不住笑了:“自然是好的,陛下当年无论骑还是射都力压三军,没人敢与之争锋呢……过一会儿让他给你演示看看。”
“过一会儿?”
赵若桐叹道:“前几天陛下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一道用膳,何公公私底下就问过我我们是不是约好了来这儿,你不信就等着瞧……我才跟你见面待了多长时间啊。”
她话里忍不住透出一丝丝的埋怨。
邵循听了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若桐看了看邵循,道:“循儿,陛下喜欢你。”
这句话赵若桐不是第一次说,早在邵循感觉自己和皇帝八杆子打不着时,她就说过这句话,可是邵循认为当时的“喜欢”指的应该是“欣赏”之类的意思,可是现在明显不同了。
邵循牵了牵缰绳,让逐日走的更慢更稳了些,轻声道:“我知道。”
“那……”赵若桐歪着头问道:“循儿喜欢陛下么?”
这个“喜欢”的意思也显而易见。
邵循思考了一下,想要找个恰到好处的方法表述,但是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合适的,于是她便看着赵若桐诚实的点了点头:“是喜欢的。”
二公主愣了有一眨眼的功夫,接着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带着一点叹息道:“我就知道……”
邵循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赵若桐感觉到了她的忐忑,不由得无奈道:“别担心,我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哎呀,我早说过,你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既然你喜欢陛下,他就该是你的。”
邵循被她这理直气壮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我是怕你觉得尴尬,毕竟陛下……是你的父亲啊……”
“那又能怎么样呢?”赵若桐笑了笑:“我父亲至少配得上你,要是其他人……啧。”
邵循多少松了口气,她不想因为这件事破坏和赵若桐的友谊,接着十分感兴趣的问:“你说的其他人是……”
赵若桐努了努嘴:“我也没见过几个男人呐,就是那天一起来御林苑的。”
“你是说我表哥?”
“还有另外两个呢。”赵若桐说话细声细气,点评起来倒是毫不客气:“一个优柔寡断,一个有心无胆,一个风流成性。”
邵循忍不住笑了,赵若桐自从认识了她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压迫她的嬷嬷被处置了,还是皇帝赐的那个裘氏太会调/教女孩子,她这性格平时还让人觉察不了什么,一跟邵循在一起,总能显出和之前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时候邵循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天生的性格都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变至此。
“陛下固然不是十全十美,但是总比那些……强百倍吧?”
赵若桐形容其他人时放低了声音,邵循仔细听到了其中两三个字,大致猜到了那是什么话,有些失笑,但是她仍然认真的反驳:“我觉得陛下挺完美的。”
赵若桐酸溜溜的道:“那循儿觉得我呢?”
“嗯……”邵循故意抻了一抻,这才在赵若桐要着急之前道:”自然也是十全十美。”
赵若桐自然知道邵循作为她的好朋友,说话既不客观也不真实,但是仍然高兴,她继续问道:“那我和陛下你向着谁?”
“当然……是谁有道理就向着谁啦。”邵循狡猾的说。
两个女孩子又天南海北的聊了一阵子天,邵循还半真半假的跟赵若桐赛了一次马,各自尽兴,都玩的开心。
赵若桐体力不是很好,不久就有点累了,虽然不想走,但还是带了点不甘心的说:“我得走了,循儿,不然过一会儿就撞上人了。”
她近来虽说渐渐开朗,也敢在背后跟邵循悄悄抱怨皇帝,但是见到他本人还是有些犯怵,不敢多说话。
邵循知道她的胆怯,也没有强求他们父女相处。
送走了赵若桐,邵循就骑着逐日围着马场遛弯儿,也不知道逐日有没有踏出十几二十步,邵循就在抬头时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人
她的双眼微微亮了起来,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弯。
皇帝站在场边,也忍不住向着邵循露出轻柔的笑意,接着点了点头,示意邵循到他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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