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西一觉睡到早上9点才醒来。露丝余醉未醒,心里有些难受,她翻了个身,把睡衣撩起来,把乳头塞进弗洛西的嘴里。弗洛西几乎是立刻就把奶头叼住了,露丝很快就感到自己的奶水在向下流淌。她感到吃惊,自己体内还有奶水。
晨曦照亮了屋檐深处,将一切镀上了金色,这是卧室最为漂亮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又温暖又安全。露丝跟女儿躺在一起,觉得事情已到紧急关头,反而更轻松了。她有一种感觉,在即将到来的这天里什么都可能发生。昔日的乐观精神离她远去。奇怪的是,她对这种可能发生的变化感到很兴奋。她脑海中浮现出弗兰克的样子,想到弗兰克眼中的善意。
弗洛西抓着她的奶头吮吸时,她的心思集中在床头柜上那本小小的独立式的日历上。他们搬进来时她就把这本日历放在这里了,目的是为了掌握每个人的活动情况。她原来的打算是作为提醒之用,比如:送安娜上学时是否要带着泳衣,是否要为收获感恩节准备罐子,或为郊游准备费用。可它没有起到这样的作用。她从来都没有及时记录过,在过去一两个月里,上面没有任何记号。现在看着它,她才意识到今天已经是5月1号了,她总是试图把这一天当做特殊的一天,它标志着新的开始。
“醒醒,安娜,”她轻轻推着身旁的安娜,“快点,我们要去外面用露珠洗脸了。”
安娜虽然睡眼惺忪,但她知道5月1号的这个仪式。这是她每年都要重复的一个仪式。几分钟后,她和露丝已经跪在后面草地的中央、将露珠朝脸上擦了,弗洛西躺在她们旁边的毯子上。
“我们好幸福,我们好快乐,每分每秒直到一天结束!”安娜面带微笑,抬头看着她的母亲,唱道。
“昨晚的事我感到抱歉,宝贝。我真的是太累了。”
“没事。只是再别这样了。”安娜说道。
露丝揽住她,在湿漉漉的草地中间,她们紧紧拥抱在一起,而弗洛西试图把一朵雏菊花放进嘴里。
她们回到屋里,露丝给浴缸里放满热水,倒了许多沐浴油,准备洗个泡泡浴。她仰卧在水里,含了一口泡沫,让它在嘴里轻轻爆裂。她看见自己的身体在云一样的泡沫里浮现出来,看上去像皱纸似的,它似乎与她此时脑海中的露丝没有任何关系。
早餐,她给孩子们吃了法国烤面包和枫糖浆,然后把湿漉漉的帆布背包拿进来。她和安娜把包里湿透的东西分类,整理好,连同潮湿的婴儿车,搬到石阶上晒干。两个人一起干同一件事情的感觉很好,它让露丝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晒干后,她们把这些东西重新打好包,又去干别的事情。
可在这种平静的外表下面,露丝始终有一种恐惧之感,一种仿佛饥饿的感觉,紧紧攫住她的内脏,使劲拧着。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当暴风雨即将来临时她通常都会有这种感觉。
可今天,天气预报说天气晴朗。露丝和安娜把所有的湿衣服晾起来,把乱七八糟的厨房收拾整齐,然后一起做三明治,又从饼干罐里拿出几块露丝一两天前放在里面的烤饼。她们把三明治和烤饼塞进小背囊,露丝把弗洛西绑在胸前的婴儿袋。她们准备出门去远足,去爬那座奶头山。她们吃力地爬上山那边的山脊。她们俯视着深深的山谷,山谷里有一块田,田里全是羊,形成一个巨大的“S”形,从田的一边朝另一边移动。
“我不知道羊还会拼写呢。”安娜格格笑道。
露丝笑起来,就连弗洛西也从吊带里伸出头来向那边张望。
她们沿着半圆形的山梁向前走,最终会沿着这道山梁走回家。
1点钟的太阳很烤人,露丝和安娜脱得只剩下了背心。新季节的暖意抚摸着她们的皮肤,她们在一棵盛开的山楂树下安顿下来,享受着她们的小小的盛宴。露丝把自己的短袖圆领紧身汗衫摊在地上,和安娜仰卧下来,弗洛西趴在她们两个人身上。露丝给安娜讲了五朔节欧洲传统民间节日,是欧洲春天里最古老并且最重要的节日之一,用以祭祀树神、谷物神、庆祝农业收获及春天的来临。五朔节的主要传统要素是火,它贯穿于节日的所有活动中。、火以及新的开始的故事。
她们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打着盹,呼吸着山楂花甜美、略带吲哚酸的味道。
“夏天真的来了。”安娜欢快地说。
“希望如此。”露丝说。
接着,她们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从葱翠的风景中飘进了各自的世界里。
露丝醒来的时候,太阳还在西去的路上。她感到脸上有点红,有点热。她想起一两个星期前出门时还要穿上厚厚的毛衣和巴伯尔防水外套。
她低头看着睡得正香的女儿们。弗洛西依偎在安娜的怀里,安娜用一只胳膊揽住她,保护着她。露丝为她的女儿们感到非常悲哀。无论现在发生什么,她们都将是长期的受害者。女儿们受到的伤害虽然是间接的,但无论是什么样的伤害,她们都得承受。
为什么什么事情都不能恒久不变呢?为什么最终都要分崩离析呢?
过了片刻,女儿们都醒了。露丝把野炊的东西收起来,她们沿着弧形的山脊又开始了她们的旅程,向“乡村小屋”走去。她们要走六英里多才能到家。
她们回到奶头山山顶时差不多下午4点了。从这里,她们正好可以看见自己家的房子和花园。当露丝看见车道上停着的福特Galaxy时,心里咯登了一下。尼科和亚尼斯在屋后荡秋千。
终于要了结了。
“爸爸回来了。”安娜说道。
露丝低头看着她,想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管她在想什么,她脸上都没流露出来。
她们站在那里,手牵着手,看着下面。露丝最不愿做的事情就是把女儿们带下去,可她几乎没有选择。
她们慢慢向下走去。小山的这边看不见多少太阳,长长的草地上有很多烂泥,很滑,让她们时刻都有倒下去、向自家的房子滑去最后摔死的危险。露丝更为喜欢一种比较能控制的下法。
她们离自己的家越来越近,露丝看见厨房窗户里加雷斯交叉的双腿。他坐在桌旁。但要感谢上天的是,他并没有朝她们这个方向看。
露丝拿起此时已经完全晒干的婴儿车,把弗洛西放进去。
“安娜,你为什么不带着弗洛西去跟那些男孩玩玩?”她说道。
“可我想见爸爸。”她嘀咕道。
“你会有很多时间见他的,晚点吧。”露丝说道,“在这之前,我真的需要你带着弗洛西出去一下。”
安娜翻翻白眼,知道不好坚持了。她接过婴儿车,向后花园推去。露丝心想,安娜看上去好成熟啊,像个大姑娘,可她不愿意想像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会成熟到什么程度。
露丝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然后推开前门,进入厨房。加雷斯面前放着一只咖啡杯,坐在那里等着。他转过身,看着她,脸上毫无表情。
“露丝。”
“你好。”
长时间的沉默。最后,他叹了一口气。
“你是怎么想的,露丝?”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疲倦,她以前从未听见过他这么疲倦的声音,即使在他精神处于低谷的时候也没有。
“你是什么意思?”她问道。这是个真正的问句,她希望他拣自己想说的说。
“我从哪里说起呢?你干了很多越来越疯狂的事,包括捣毁我的画室,撕毁我的画作,”他突然咆哮起来,同时站起身,砰砰地敲着桌子,震得咖啡里的勺子嘎嘎直响,力量之大,露丝真担心咖啡杯会被震碎。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你跟我的女儿在布莱顿消失了几个小时,又在半夜丢下波莉和两个男孩,跑到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地方,让大家为你蒙羞。”
“让大家蒙羞?”露丝说道,“我非常、非常抱歉。”
“那不是一个道歉就能完的事,是不是?”
“需要道歉的不是我。”
“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清楚我是什么意思。”
“你把一切都搞砸了,露丝。一切都是为了你,可你却如此过分而不自知。我们一直在保护你。”
露丝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一部分正从颅骨顶端朝外直冒。加雷斯站在那里,看着她,好像她是个疯女人似的,好像错的是她,而不是他和那只母狗。她向前伸出像爪子似的双手,向他冲过去。她想把他推倒、推开,或者是推出门去。
可因为加雷斯很高,而她才中等身材,他一动不动。他的身体吸收了她的冲击力,通过双脚传递到石地板上。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紧紧地攥住,她感觉骨头都在疼,而他却一动不动。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她,好像她是件脏东西似的。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露丝发现自己凝视的是一张陌生人的脸。
“露丝,露丝。波莉和我都很担心你,”他说道,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嗓门,“你表现不正常已经很长时间了。自从弗洛西生病以来就不正常了。你最近做的这些事情——呃,不是你希望从一个有小孩要照顾的人身上看到的。”
露丝挣脱开加雷斯,抬头看着他。“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担心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
“听着,露丝,好好听着。我们一直在交流,我和波莉。”
“你们肯定在交流。”她说。
他同情地看着她。她也盯着他,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波莉从布莱顿给我打来电话——她忘了手机——跟我说她好担心你。你对我的作品干出那样的事来,你能想像得到,我也很担心你。”他指着厨房那边、花园那头敞开的被洗劫过的画室。
“你知道你那样做就等于砍掉我的胳膊吗?露丝,你从来都不理解我的工作是吗?你只是把它看做一种挣钱的手段,这样你就可以去韦特罗斯超市买东西。”
他停下来,用手指梳着头发。他又吸了一口气,咬了咬嘴唇。“你知道吗?在你眼里,我就是一张饭票、一个精子库和一个达到目的的手段。”
露丝心想,再也不会了。
“你把我当做一个男人看过吗?当做一个有性别的东西看过吗?”
露丝哼了一声。说出那样的话来,真是可笑!
他对她怒目而视。“克里斯多斯最好,我没他好。你能换一种眼光看我吗?”
露丝喘息着。她感到自己已筋疲力尽。
加雷斯停下来,吐出一口气。“露丝,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撒谎。波莉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集法官、陪审团、行刑人于一身,他坐下来,怒视着她。
“看看你干的好事,露丝?”露丝转过身,第一次注意到波莉也在场,她坐在角落里的扶手椅上,露出半个剪影。她脸上的表情虽然很严肃,但露丝相信自己能看见她眼中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我给加雷斯打电话,他把我干的事说了。我们决定让你去看看病,你去看病时他应该跟你一起去,于是他就来接你了。可你玩起了失踪的花招。跟女儿一起失踪了,露丝。跟女儿一起。”波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深沉的、通情达理的调子,她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下巴下,好像在为《精神病医生》面试角色似的。
“我只好把你过去的经历,你的那个孩子、可怜的弗兰克告诉了他,”波莉继续说道,“你能理解吗?”
加雷斯抬起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露丝?”
“我不想失去你。”露丝小声说道。
加雷斯看着她,既同情又厌恶。“难道你不觉得这一切的根源都在这里吗?布莱顿之行无意之中暴露了你的意图,是不是?难道你不觉得如果你一直撒谎会让你生病吗?”
“我没有病,”露丝大声叫道,“我——没有——病!”
“我们一直在讨论这个,露丝,”加雷斯继续说道,“我很生气,想带你去医院,给你切个片。可波莉替你争辩,说你需要的是休息,卸下肩上的责任,她说女儿们也应该能见你。我们得替她们着想。”
他走过去,站在她面前。“订个协定吧:我们把你搬到上面的副楼,给你请个精神治疗医生,你在那里接受治疗。”
“你不用做任何事情。不用做饭,不用做家务。”波莉微笑着说道。
“波莉心地善良,同意把这一切承担起来。她太好了,自己的事都忙得不可开交。”
“我要录唱片,”波莉说,“但这件事可以在巴斯做,这样我可以兼顾家里和孩子们。”
“你只管集中精力把身体养好,然后我们再从头开始。”加雷斯说。
他们坐在那里,看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他们提出的这个计划是世界上最为简单和明显的事情,好像他们是在为她好。露丝的肩膀耷拉下来,眉毛低垂,她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不过,露丝,你知道的,一切都结束了。你知道我不可能让你再回来了。你撒了这么多谎。”加雷斯说。
“我知道你在忙什么,”露丝对波莉厉声说道,“别赖在我撒谎上。”
“可怜的数学老师,”波莉站起来,说道,“总是擅长逻辑推理。”
露丝再也忍不住了。她向波莉冲过去,将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拽住,又用指甲抓。波莉大吃一惊,瘫倒在扶手椅里,露丝一拳又一拳地猛击波莉的头部。
加雷斯跳起来,冲过去,猛地拉住露丝的胳膊,将她从波莉身上拉开,然后猛地一推。她趴在了地上。
“放开她!”他大叫道,“放开她!”
“你的宝贝波莉?你的小婊子?”
波莉站起身,站在加雷斯一侧稍后一点的位置,俯视着露丝。她仍然面带微笑。
“把你的话收回去!”他咆哮道,“不能那样说她。”
“好了,加雷斯。她身体不好。”波莉碰了碰他的胳膊,劝道。
露丝爬到碗柜旁,扶着碗柜站起来。她刚才倒下时碰到了头,此时感到头昏眼花,可她有一股力量是如此强烈,什么东西都阻挡不住。她把双手伸到碗柜架子上安娜装蛋的篮子里,找出两个最大的缟玛瑙和大理石构成的蛋,蛋很大,她几乎握不住。她转向站在厨房另一头的加雷斯和波莉,他们像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似的看着她。
说时迟,那时快,她两只手里各拿着一个蛋,冲过去。她冲向加雷斯,举起石头,向他的脑袋上砸去。加雷斯大吃一惊,试图躲闪,可太阳穴上遭到了致命的一击。他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倒下去时,他的头部在阿加炉向上翻起的盖子上磕了一下。这一切发生得很快,露丝几乎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本能地朝后跳了一下。他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面朝上贴在炉子侧面发烫的加热板上,一股血从他鼻子里哧哧地流出来。
一时间,露丝和波莉都吓得僵在了那里。露丝向加雷斯冲去,试图把他从炉子上拉开。可他是个大块头,死一般地沉。她把他从加热板上拉开时,脸被撕破了,留下了一层烧焦的皮。她抽泣着,干呕着,在他旁边跪下来,压迫他静止的胸脯,试图让他醒过来。
可什么用都没有。
“加雷斯!”她喊道,“加雷斯!”
“哦,露丝!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露丝抬头看见波莉正站在那里俯视着她,两只手放在臀部上,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微笑。有那么一两秒钟,露丝无法动弹。她的脑子里除了要迅速采取行动之外一片空白。接着,她就像动物跨越屏障似的,挣扎着站起来,跑到储藏室,把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闩上,不让波莉进来。她站在那里,喘息着,直到自己缓过气来。
她都干了些什么?
她突然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里。如果她要从这个陷阱里爬出来,不仅要面对加雷斯一事所带来的恐惧,还要对付波莉这个万恶之源。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是本能,以求保全自己。她环顾四周,视线落在那支枪上。那是加雷斯的枪,放在储物柜的最顶层,显然是想藏起来,可没有藏住。那个傻瓜。它放在几个波莉清理储藏室时没有清理掉的苹果酸辣酱罐子后面,几乎是一览无余。
她爬上工作台,在指尖的支撑下立起身,像个登山员似的靠在架子上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刚好够着,虽然在把枪拿下来时,一个罐被带了下来摔碎了。黏糊糊的半流体物质溅得石地板上到处都是。露丝几乎无心关心这个,只是在心里记下要把这些辣酱清理干净。她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技能,或许是从某部电影里学到的,她啪的一声把枪打开。子弹好像上膛了。很好,她心想。
她将耳朵贴在闩上的门上。厨房里悄无声息。谁知道她回厨房里时会发现什么东西?她唯一的希望是孩子们都还在外面。
她把枪端在胸口,轻轻将门打开,侧着身子回到厨房。加雷斯还躺在地上,还是她离开时的那个姿势,跟刚才一样一动不动。等把波莉结果了再去理他吧。
“我在想你打算什么时候从那里出来。”波莉说。
露丝转身看见了回到扶手椅里的波莉。当波莉看见枪时,露丝第一次看见她那病态的笑容开始闪烁不定。
“你在干什么,露丝?”波莉站起来,问道。
“别动!”露丝喊道,波莉举起手,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生了根一样。
露丝侧着身子,走到后门,锁上。她用枪指着波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窗帘全部拉上。最后,她把前门也锁上了。现在,孩子们进来的危险不存在了。她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要干什么,露丝?”波莉又问道。
露丝转身面对波莉,用枪直直地指着她。她将瞄准器抬高,让枪口跟波莉的前额在同一水平面上。她在游乐场上射橡皮小鸭之类的东西时总是射得很好。她相信自己能射中目标。
“露丝,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说真的,我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你好。”波莉说。
露丝哼了一声。
“真的。否则会是什么样呢?”波莉快速说道,“我们相交那么多年,露丝…”
“这些我以前都听过,”露丝说,“我听厌了。”
“露丝,你觉得这样做会无法挽回,是吗?你觉得你受到的伤害很深,连我也要除掉,是吗?”
露丝一言不发。她只是重新调整了一下枪的位置,拉开保险栓,手指扣在扳机上。
“这事我是唯一的证人,露丝。唯一的证人。”露丝看得出来,波莉在难逃一死的绝望时刻心里在想什么。她才不会上当呢。
“说得好。”露丝咕哝道。
“难道你不明白吗?加雷斯不是你杀的。是他自己倒下的。是个意外。一个意外,露丝。”
露丝又感到喘不过气来了。她调整了一下站姿,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枪端稳。
“是个意外!一个可怕的意外。如果你愿意,这事你可以不管。”波莉想出这个点子时看上去很欣慰,“女儿们还有你,可——如果你现在把我杀了,你绝对跑不掉。想一想那样做会有什么价值!四个孩子没有了父母。如果不替我考虑,替他们考虑一下吧,露丝。把枪放下。瞧,我们可以度过这一关的!”
波莉虽然仍然举着手,但她侧着身子,开始缓慢向前移动。当她拿起那个血淋淋的玛瑙蛋时,露丝一直用枪指着她。波莉面朝露丝,蹲下来,挺直背,把蛋捡起来。
波莉用皮包骨似的小胳膊把蛋举起来,退到水池边,用抹布和有机浓缩洗衣粉擦掉上面的每一丝血迹,然后用茶巾擦干。
“把蛋放回篮子里。”露丝说道,波莉按照她的话,爬到椅子上,把蛋放回碗柜上的篮子里。
“放好了。”波莉转过身,喜形于色,“都放回原处了。”
露丝颤抖着把枪放下,把弹匣清空。
波莉走过来,把茶巾递给她。
“最好把上面的指印擦干净,放回原处,”她说。露丝接过茶巾时,波莉握住她的手。她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很抱歉,露丝。为发生的一切感到抱歉。为这一切抱歉。为可怜的我们,也为可怜的他。”
她们低头看着地上的加雷斯。
过了片刻,露丝突然挣脱开她,把枪放回到储藏室。她回到厨房里时,波莉正跪在加雷斯的双脚前,解开他的鞋带。
“这就是他绊倒的原因,”她说。“他控制不住自己了,是不是?”她对露丝说道,“我是说,看看他对自己的画室干的那些事。他给我打电话,说是你干的。到处是一片狼藉,还有威士忌。他过去好像并不是没有困难的时候。当他冲向你,袭击你时,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露丝回到扶手椅里,把脸埋在手掌里。她感到膝盖上有双手,抬起头,看见波莉蹲在自己面前。
“露丝,接下来我们这么办。我把孩子们带到西蒙家,”她说,“我会告诉他发生了一个意外。你给凯特打个电话,跟她说你不知道怎么办,让她来管。她擅长这个。你现在心烦意乱,但尽管去做,我很快就会回来,我们会把加雷斯如何在袭击你时绊倒的故事编圆的。”
露丝木然地点点头。
“我很高兴,真的,”波莉继续说道,“比我希望的还要快,但一切应该回归原状。我们的关系又回到从前了。万物都像桥下的水,是不是?”
波莉站起身,取下后门上的门闩,然后再次转向露丝,她的眼睛里像在冒火一样。
“你知道吧,自从你去过卡帕苏斯岛之后,克里斯多斯再也不一样了,露丝。”她突然地、使劲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再也不了。”
她打开门,来到花园。
露丝试图不去看加雷斯,她站起身,从窗帘缝里向外窥视。她看见波莉走过去,把孩子们叫到一起。她面带笑容,跟他们交谈自如,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她说的什么话甚至还让他们欢呼起来。
她在搞阴谋诡计方面好像非常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