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须将此事尽快通知等在家里的人们。然而,却又不能将木卫的尸体撂下不管。于是,便派田代幸彦和由纪子先行离洞,去联系医生和警察。
田代幸彦也曾动员玛丽同行。
“不,我决定在这里再呆一会儿。等大家来了之后,再一齐回去吧。”
玛丽想留在现场,大概是惦着自己的母亲吧。田代幸彦便也不再勉强。
“喂,田代哥,我哥哥究竟怎么样了?”
由纪子当先领路,在黑暗的洞窟中曲折穿行,一边却又对哥哥的事忧心如焚。
“别担心。阿康嘛,此刻大概已经先回去了,我敢肯定,他正在逍遥自在哩。”凡事涉及康雄的事,田代幸彦总是十分乐观,“他这家伙,生就这种脾性。他让大家惊动一场,自己却装得若无其事。别人忙作一团,他还装模作样地问人家忙乱什么。学生时代就是这样。”
说起来,哥哥康雄确实有这个毛病。他绝非一个利己主义者。或许由于战后自家经济情况急转直下,而受到了沉重的精神打击之故吧,他不像田代幸彦那样游手好闲,作一个逍遥汉。因而,哪怕是和朋友们一起游玩,有时也会突发奇想,自己率先行动起来。但是,当大伙对它产生兴趣、热衷起来时,发起者本人却已冰凉下来。
哥哥本人也感到这种个性有点孤独可悲。不过,他自忖没有资格和大家一样寻欢作乐,这便给年轻人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于是乎,不知不觉之间,就变得像个哲学家一般,与周围的人落落寡合。
但是,唯独此次,由纪子才由衷感到,假如真是那样,该有多好。但愿哥哥别卷入此次凶案的漩涡之中。……
“不过,由纪子,说是看见玛丽的母亲站在那里,可是当真……?”
田代幸彦在黑暗中,紧跟由纪子向前走着。说话的口气表明,他并未信服。
“嗯,那倒是真的。你就别怀疑了,田代哥。”
“怎么?”
“一开始,我就一清二楚地看见了阿姨的面容,和阿姐很像呐。”
“她们是母女俩嘛。不过,从某种角度上看来,伯母倒更漂亮些嘞。”
“啊?有这种事?……”
“哎呀,真的。伯母是个典型的日本式美人嘛,充分体现出娴静、温柔的特点。……在这一点上,玛丽就显得洋里洋气了。论说嘛,倒也无可厚非。”
“不过,阿姐日语说得很流利呀。在人家外国人家里,也说日语吗?”
“嗯,我们一去,就说日语呀,喔,主人冈萨雷斯本人,……就是今后把玛丽收作养女的人,此人是一个亲日派,庄园的雇工几乎全都是日本人。在移民之中,毕竟再也没有别的人种像日本人这样勤劳嘛。因此,玛丽的母亲自然要受到重用和信任了。”
“阿姐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这个可没听说过。我只向伯母打听过一次:原籍在日本的什么地方,但她闭口不答。总是悲悲切切的。可是,由纪子,到底怎么一回事?难道那口无底井,还有什么名堂吗?”
由纪子本有几分踌躇,不过,转而一想都是些尽人皆知的事,也没有什么理由要躲躲闪闪的。于是,便简明扼要地讲述了23年前那一案件的始末。她还谈到,此次来到射水镇这位玛丽的母亲君江夫人,很像被视为该案罪犯的朋子姑姑,这便是今晚出事的原因。听了之后,就连这位逍遥汉田代幸彦也吓得胆战心惊。
“噢?那末说,今晚的事件背后,还有着这么错综复杂的伏笔吗?”
怪不得,今晚的宴会上,飘荡着一种极不协调的空气。……田代幸彦这才开始感到,这个射水小镇目前正滚动着一股异样的暗流。
“那末,田代哥,你有何高见?你看玛丽姐的母亲这位夫人,像不像一个有这种阴暗历史的人呢?”
“这个……这个,我刚才也说了。尽管伯母总是悲悲切切的,但是,绝对不像。”田代幸彦略带沉思地说,不过,旋即又恢复争强好胜的天性,“不过,这末一来,由纪子,假如竟是事实,那百万富翁玛丽不就成你们兄妹俩的表姐妹了吗?那可就飞黄腾达了。”
“田代哥,现在可不是说这种俏皮话的时候呀!”
一听田代幸彦有意逗乐,少年老成的由纪子便在黑暗中气乎乎地制止道。
“请原谅,原谅我。”田代幸彦一缩脖子,“不过,此事如不慎重考虑,可会引起麻烦的呀。”
话虽如此,但要让头脑简单的田代幸彦来剖析这种错综复杂的案件,却是毫无指望的。田代幸彦虽有此种自知之明,但又感到颇有点神秘好奇。于是,此后他便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
而后,不就——
留在玛丽客厅里的人们,一听到田代幸彦和由纪子带来的噩耗,自然是大惊失色。
“什、什么?我爹被人杀害了?”
从惊慌忙乱的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尖利刺耳的女人嗓音,旋即跳出一个面色煞白的女人,是阿都之母峰子。
“嗬,大婶,你也来了?”
由纪子表现出毫不掩饰的敌意,嗔目凝视面色煞白的峰子。由纪子青春年少,所以多愁善感,她本能地憎恨苦命姑姑的情敌峰子。
“嗯,嗯,我来了。”也许是少女由纪子的敌意引起了条件反射吧,峰子用她那拖泥带水的惯有腔调说,“今晚,本打算不来的。可是,突然一阵心血来潮,不能不来呀。家里有一个年轻姑娘,可真大意不得,说不定那里就有狼哩。”
“狼?”
由纪子明白,那是讥讽哥哥康雄的,不由得脱口问了一声。
“嗯,嗯,是呀。因为,人世上想要捕捉年轻姑娘的豺狼,成群结队嘛。尤其是在穷人堆里……”
由纪子正想舌剑唇枪地回敬峰子,却见峰子的丈夫慎一郎已在一边忍无可忍地厉声喝斥:
“峰子!”
阿都站在慎一郎的身后,她畏畏缩缩,战战兢兢。
然而,峰子闻声反倒火起来。
“不,请您保持缄默吧。我在这里听说,刚才,康雄和阿都不知到哪里去躲了好大一会儿。况且,这个妮子……”峰子十分厌恶地指着由纪子说道,“这个早熟的妮子,还给她俩牵线搭桥,净干好事哩!您也得当心点,要不就成人们的笑料话柄了。”
峰子越说越火,阿都在一旁急得直想哭一场。
“妈妈!您也太过分了!爷爷都去世了,您还这、这样……”
“田代君,矢部老人遇害是真的吗?”
镇长立花老人在一旁长吁短叹着。
“嗯,是真的。啊,河野老师,,请火速准备担架等物,大家还在钟乳洞内等着哩。……另外,还要请人去通知医生和警察署……”
话未落音,便有人奔向堂屋,玉造家的堂屋里装有一架电话。于是乎,继由纪子与峰子一番口角之后,客厅内又笼罩了骚动的气氛。
田代幸彦虽然不擅长动脑子思考问题,但是,凡涉及体力工作,在座的就谁也比不上他了,他让女仆找来两根结实坚固的晒衣杆,河野朝子又从楼上拿来一条大毯子,由纪子和阿都也都插手帮忙,一副担架很快便扎成了。
人们全都慌了手脚。田代幸彦和由纪子轮番受到人们多如雨点的询问。不过,由纪子并不夸夸其谈。田代幸彦呢,已经得知此案背后隐藏着一股错综复杂的暗流,所以,他此刻也少有地谨慎起来。
“详情嘛,请问金田一先生和神崎署长吧。光逼问由纪子,可太难为她了。”
田代幸彦缄起口来,他无意多嘴多舌。
客厅里,笼罩着充满不安与恐怖的沉默,一种窒息般的紧迫感憋在人们的心头。慎一郎为了不破坏这种沉默,便蹑手蹑脚地在大厅里踱来踱去,并不时刺探性地打量田代幸彦和由纪子的神色。
峰子目露凶光,满脸惹人生厌的神情,凝视着帮忙扎担架的阿都,突然有所发现似地环顾四周。
“别的不说,康雄究竟到哪去了?这里闹翻了天,他都不管,躲到哪里、干什么去了?”
峰子的尖声高叫,对于没有它就已笼罩在恐惧不安之中的沉默人群来说,其效果不亚于投下一颗重磅的恐怖炸弹。在场的人,无不吓得瑟瑟发抖。其中,由纪子和阿都的胆战心惊更是格外明显。
由纪子刚才就惦着这件事;阿都呢,也知道康雄进钟乳洞了。……
“由纪子,你哥怎么了?你哥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峰子的声音比刚才火气更大,那腔调分明不容对方分辩。
“不,我不知道哥哥到哪儿去了……”
由纪子的声音小得宛如蚊子鸣叫,而且,还微微打颤。阿都在她旁边,也是面色惨白,嘴唇哆嗦,她俯着身,埋头把毛毯往杆子上捆扎,生怕人们发现自己。她的手指也有点微微发抖。
“你不会不知道吧!莫非康雄也在洞里?而且,他康雄……”
峰子声音刻毒地说犹未了,突然从阳台上传来一个低沉、冷静的声音。
“是在说康雄的坏话吗?康雄和我在一起来着。……”
人们惊讶地回头一看,被康雄搀扶着从阳台上走进来的,乃是康雄兄妹的祖母乙奈。
乙奈如今是玉造家族事实上的当权者,刚才就已进入了人们的话题之中,她今年已是七旬高龄了。同龄人木卫精神矍铄,青春活力不衰。相反,乙奈却因战乱以来,家中连遭不幸而备受摧残,身体健康严重受损。乙奈紧抓着康雄的肩膀,才能勉强举步。她清瘦、干瘪,犹如泄气的气球,布满了皱纹。不过,她的意志坚强刚毅,与其肉体的虚弱迥然不同。作为玉造家族的一员,她的气魄胆识,至今仍然受到高度赞赏。她那目不转睛怒视峰子的双眸里,熠熠闪烁着毫无畏惧、大义凛然的斗志,便是一个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