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昌写好信,装在锡制圆筒里,在接缝处用蜡封好,趁蜡未干透时盖上印。蜡的表面会有印记的形状,此为印封。乃长途传信的保密措施,接收人看到印记完整,便知中途无人拆过了。商户常用此法,不足为奇。托客栈掌柜寻可靠的船家带往东湖便是。待信件发出,酒楼的饭菜正好送到。夫妻二人吃过饭,徐景昌安顿好庭芳躺下休息,又出门去各大生药铺子咨询。他上过战场,知道紧急情况下.药材与食物都很重要。松江熟人没几个,一行人里更是只有他跑过松江,只得带了几个男仆,家家铺子打听。
徐景昌还能想法子调点米粮药材赈灾,朝廷却是快疯了。圣上拿着奏报,头痛欲裂。果然就让他赶上了南涝北旱,截流的粮草运去了华北,如今只得从两广调粮以赈长江沿线。最让他心疼的是长江几省一片泽国,今年再无税收指望,往年积攒的粮食也毁于一旦。他拿什么去赈灾?
太子匆匆进来,脸色难看的道:“父皇,京兆尹奏报,京畿白娘子教有异动。”
圣上咬牙切齿的道:“京兆尹吃闲饭的?多少年了还没剿干净他们!”
太子喏喏。
圣上深吸一口气,道:“南边下了暴雨,按理来说过几日北边多少要下点子雨!即刻清查户籍,安顿流民,赶紧补种红薯。叫他们有了指望,便不同那起子反贼混了。还有,着锦衣卫去查,白娘子教里头有些甚弯弯绕绕。一个女人,哪里就能成那么大的事了,后头必还有其它人。”他连皇庄的土地都吐出一半儿了,怎么还杀不绝?
太子好歹做了点功课,不确定的问:“莫非效仿陈硕贞?”
圣上冷笑:“唐时中原异族颇多,很有些不安分的女人。然我们中原女子贞静为要,必不会作此反状。”圣上想的是招安,不就一个女道士,信众多了往那个观里一关,旁人能拿着使,皇家怎么就不能拿着使了?只要把背后的人揪出来,个把女流放过又何妨?还省的民怨。躲在后头放冷箭,固然不招人眼,但砍了也无人知。圣上宁可后头有人,杀了头目,他们自己自相残杀起来,不用朝廷费心思就灭的干净了。
说毕,又看奏折。两广此番没有受灾,可两广开发不够,产粮远不如湖广。调两广之粮入湖广真是不得已而为之。圣上心中惴惴,生怕龙王祸害了湖广又去祸害江浙,虽江浙已蚕桑为主,可人口众多,淹上一回赋税就得有一半打水漂。圣上揉着太阳穴,一南一北只要不同时受灾,总可调度。如今却是如何是好?
太子说不出个所以然,圣上烦躁的道:“传福王!”
太子的后背一凉,干涩的道:“十一弟还怄气呢?”
圣上怒道:“都什么时候了?我不信他如此不顾大局。”又对太监道,“你告诉他南边儿水患之事,叫他过来议事!”
太监飞奔而去,太子与站在圣上身后的长子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惶恐。传福王,便是昭告朝臣,圣上对太子不满。此招甚是眼熟,昔年就用来对付过先太子。太子如何不惧?先太子那样占尽天时地利都没熬过,他又拿什么同先太子比?福王不算什么,可怕的是圣上琢磨不透的心思!
圣上心烦气躁的处理着能立刻解决的事。忽翻到御史的折子,请宫中裁减用度。圣上想也没想的批复:“着宫中用度减半。”写完气的摔笔,“彻查内务府贪墨,我正缺钱,看谁再敢节骨眼上动歪心思!”报上来的日常用度乃民间物价的三倍,当他眼瞎?
时间一点点过,圣上越发烦躁。太子帮着圣上打下手,心中祈求福王最好再任性一回,千万别来议事!然事与愿违,在圣上招了内阁过来不多久,太监来报:“圣上,福王殿下到了。”
太子恨的牙痒痒,还得装作提起点精神的模样,“眼巴巴”的看着福王,生怕他有什么奇思妙想,在圣上与内阁跟前大放异彩。
福王在东湖的驻军被太子摆了一道,就知他的司马昭之心,起码太子尽知。听得圣上宣召,便不能再装死。火速换衣服往宫廷里去,庭瑶在后头担心不已,那熊孩子能不能招架啊?
福王抵达南书房时,里头已站了好些人。水患非小事,内阁全数到齐。众人吵了好一阵儿,都无解决之法。圣上开门见山的问:“十一,你来说说。”
福王:“……”说个蛋啊!他没管过事好吗!京城数次内涝,臭是臭了点,淹死人的时候极少。水灾长什么模样他都没见过,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才怪!圣上真是老糊涂了。又不能在内阁面前太丢份,只得绞尽脑汁想。
太子看福王卡壳,立刻道:“十一弟可以法子?赶紧说出来,水灾可不等人。”
福王忍不住道:“便是八百里加急报上来,只怕水灾都过了吧?”
内阁众人齐齐暗骂:废话!谁能抵御洪水,议的就是灾后。福王比太子还不靠谱儿!
袁阁老看到福王,倒想起徐景昌来,忙道:“听闻南洋亦种水稻,不知可否问南洋诸国买粮?”
福王心中一惊,这老货反应好快!叫朝廷的人知道他们偷偷买粮,他可就完蛋了。然而不去南洋买,如今哪处能调粮?熬到华北补种的粮食,可有好几个月。上亿人口的嚼用,朝廷真个支付不起。
圣上亦想到了徐景昌,便问福王:“你与徐仪宾通信,可有说过此事?”
福王使了个缓兵之计:“得问。”
袁阁老又道:“为今之计,还得迅速疏散灾民。大水过后的田地不可耕种,须得清理。紧急召集灾民修缮河道与田地,按日数给粮食。否则……”灾区至少得冒出二十个白娘子教来!
圣上道:“华北干旱,有无解决之法?”
这个福王熟!立刻道:“通济渠年久失修,否则西北华北的旱灾不会那样严重。”
圣上苦笑:“上哪有钱修缮那个?”
福王道:“不会修便耗钱,待缓过这一阵儿,我去修。”
太子道:“那得到明年再说,先解决了眼前。”
眼前能解决什么?袁阁老说了个常规的法子,再无别的可用。福王在袁阁老的基础上道:“横竖华北流民多,与其让他们闲着起哄,还不如同南边儿一样,调去修水利。今年不修,明年又旱怎么办?”
用老了的法子,圣上何曾想不到?可元朝怎么灭亡的?征调几十万军民历时十个月,把泛滥的黄河逼回了旧河道,却是朝廷滥发纸币,致使军民拿到的报酬变成废纸,无钱买粮,引起民变。本朝倒是用铜钱,先前他想印纸币来着,被叶阁老为首的内阁硬生生掐灭了。纸币之祸没有了,但贪腐依旧存在。他不敢保证派出去的人的忠心。本就不多的米粮,只要克扣两层,几十万的民夫立刻就变起义军。如今多事之秋,米价腾贵,粮食,诱.惑太大了。有些失望的看着没有大局观的福王,再看看同样无头苍蝇一般的太子与孙子李兴怀,猛的想起先太子,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众人都不知圣上在哭什么,估量着在哭天下苍生,也跟着掉泪。南书房的气氛压抑之极,福王便道:“父皇,一时半会儿我实想不出法子。先前都不知长江泛滥,我又不是诸葛孔明,摇摇扇子就能计谋百出,容我回去想想可好?”
凡是朝廷决策,哪有一拍脑门想的?那么干的早亡国了。福王的话很有几分道理,他不曾入过朝堂中枢,叫他立等想出法子来,都知道不可能。圣上便问:“可有思路?”
福王苦着脸道:“我明儿再进宫来。”
圣上道:“你跑来跑去作甚?今晚就住城里吧。”
福王想回去问庭瑶,哪里肯,忙借口道:“王妃长史都随着我出城了,家里乱糟糟的。”
圣上没好气的道:“你在坤宁宫的屋子还空着呢!”
福王道:“那是小时候住的,如今大了,再住不合规矩。横竖我年轻,骑马不妨事。或走在路上看看民生,能想出法子也未可知。”
话说到这个份上,圣上不好强留,总不能为福王坏了宫中规矩,只得放他走了。福王打马奔回家里,就找到庭瑶,把宫中的事如此这般说了一回,就问庭瑶有无解决之法。
庭瑶:“……”救灾问她作甚?重点是钱粮!
福王道:“往南洋买米的事儿,你觉得该怎么办?”
庭瑶道:“他们且买不着,南洋的朝廷才不肯卖,咱们可是走私。别的法子我真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中那么多能人都想不到,咱们还是趁早死心。”
福王叹道:“那几个省的百姓,好容易从水里逃出命来,又要活活饿死么?”
庭瑶皱眉:“先前四妹妹说要去江西,不知他们出发了没有。”
福王脸色发白:“他们不会刚好赶上了吧?”水火无情,庭芳又是个孕妇,但凡有点子什么,徐景昌哪怕舍命都要先护着她。心里更着急了,在屋里绕着圈儿走。
正商议不出个头绪,宫里又来了个太监,满脸焦急的道:“殿下,才宫里接到消息,京畿的白娘子教反了!圣上叫殿下切勿以身犯险!即刻搬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