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亡国之君,没有几个朝臣能奈何太子。能奈何太子的从来是圣上。太子向秦王妃示好,不过做给圣上看。他本身跟先太子与秦王都没什么感情,却是要装成个好叔叔。比着个比他更好的叔叔,太子没来由的有些心慌,福王真的就淡泊名利至此了么?现在圣上心心念念都是福王,圣上会废长立幼么?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然而他的母亲没有成为皇后,他便只是长子,而非嫡长。皇后位空缺,只要圣上想抬举福王,即刻就能册封赵贵妃。元配皇后的养子、继皇后的亲子,怎么看都更名正言顺。太子想拉拢的人很多,可却无从下手。庭瑶此次进宫,正好,至少别让秦王妃和福王绑在一起。政治牌坊,除了福王,秦王妃亦可做。
然而太子的邀请,庭瑶没有回答,而是无助的看着皇贵妃。皇贵妃登时陷入两难。宫.内家宴,冷不丁的出现个寡妇尼姑,算哪拨儿?按理,尼姑还得吃素。单劈一桌显的冷落,大伙儿一起吃,更添堵了。圣上也是为难,留人别扭,不留人显得他做祖父的不慈。太子的处事能力真是一如既往的操蛋!若不是没人……若不是没人……
皇贵妃勉强干笑道:“叫上福王,咱们一家子乐乐。”
圣上道:“那死小子偏不肯回来。”闹脾气的小儿子,他是真不舍得逼太过。自打皇后亡故,他就蔫了半截。先太子死时,他的模样更是可怜。何况对圣上而言,能跟他闹脾气,似寻常人家父子那般的儿子,只剩福王了。
皇贵妃笑道:“还劳秦王妃亲自去请一趟?”
庭瑶低声应了句是,又不再说话了。太子见冷了场,尴尬非常。索性不说漂亮话,又指了件国事回报圣上。圣上只觉得心累,摆摆手,示意太子不要再烦他,对皇贵妃道:“过年之事且再说,你先替秦王妃寻些上好的东西带回去。这副模样,像什么样子。”
皇贵妃立刻答应,就一叠声的喊宫女拿册子来,叫秦王妃挑。太子终于反应过来,忙道:“圣上,儿子怎么记得内务府没官过秦王妃的俸禄?”
圣上轻吁一口气,还没蠢到家。故作惊疑道:“果真?”
庭瑶笑笑:“横竖吃十一叔的,有没有不打紧。”
太子道:“那怎么行?咱们家哪里就少了那点银子了。那起子人从来粗心大意,很该教训教训。”
庭瑶诚恳道:“谢太子殿下惦记。”
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半日客套话,总算落实了秦王妃俸禄之事。圣上却是看着庭瑶就想起太子的过去干的糊涂事儿,真糟心。秦王妃两个妹妹都叫坑了,你补点子俸禄人家就不恨你了?你单补了俸禄就算了?你会不会收买人心啊?一个守寡的秦王妃不算什么,可人际关系都是一样的,收买不了秦王妃,自然就降服不住旁人。圣上心中烦躁,不是打小儿教的,就是不中用!
圣上烦的半死,还不好说什么。打次子往下,全都是这个怂样!三年来,不是没想过福王。好赖是皇后亲手养大的,多少学个皮毛吧?哪知他竟一直闹脾气。做儿子闹着还挺可爱的,做太子就很不够格了!哪家做太子的不需要妥协?甚至做到了圣上,不也要时常隐忍么?国事还有一大摊子,圣上对太子眼不见心不烦,随意交代了几句,抬脚走了。
庭瑶就是进宫来给圣上添堵的。凭她的身份,就能闹的镇国公府天翻地覆了,都不用借宫里的势压人。昔日叶家见天堵着无可奈何,今日小报一仇,顺便把事儿再闹大点儿。恭送圣上,并顺便送追出去的太子,庭瑶差点笑场。太子啊太子,你竟真的连福王都不如!
目的达到,庭瑶果断撤出宫廷,直奔镇国公府而去。进门懒的废话,直接对庭兰道:“收拾东西,回家!”
庭兰已是缓过劲儿来了,依靠在床头有气无力的发呆。竟是没发现太婆婆与婆婆都在跪迎庭瑶,待要下床行礼,就听见庭瑶的话,登时脸色发白。心里乱成一团,回娘家居住……周姨娘岂不是要耻笑她一辈子?可在国公府,也好不到哪里去。庭兰又想哭了,她怎么就那么命苦!
庭瑶淡淡的叫起镇国公太夫人婆媳,吩咐两个丫头:“给你们姑娘穿衣梳头。”
两个丫头往日在叶家就怕庭瑶,此刻更是麻溜的扶起庭兰,替她换衣裳。庭兰上吊只是外伤,说话有些困难,别处倒还好。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头上妆。
镇国公太夫人陪笑道:“都是我们家不好。不瞒王妃说,老身是极爱二.奶奶的。只我们家小子太混,实配不上。倘或二.奶奶不嫌弃,还请留下。”
庭兰呆住,喜欢过她么?
庭瑶冷笑:“我们叶家真个是墙倒众人推,叶家女儿你们说休便休,说留便留。只怕丫头还比咱们精贵些。”说毕对庭兰喝道,“还不快走,留着叫人奚落不成?”
镇国公太夫人赶紧又跪下:“王妃息怒。”
庭瑶却是不搭理她,拉上庭兰,头也不回的走了。庭兰看着太婆婆与婆婆丝毫不敢动弹的样子,心中五味陈杂。待在家门口上了车,帘子放下。庭瑶一巴掌就甩在庭兰脸上:“咱们家真是太惯孩子,你这样的废物也能长这么大!”
庭兰捂着脸,眼泪又开始下落。
庭瑶怒道:“不会吵架,还不会往娘家哭诉,你有何用?你四妹妹遭那样的罪,回到夫婿身边,只消几日就内外一把抓,你呢?是不是还要恨她连累你的名节?叶家姐妹七个,单你有名节,旁人都没有?幸而你嫁的不是镇国公世子,不然今日我才是真没脸见人!”
庭兰被骂的低头不敢说话。
庭瑶难掩厌恶的看了庭兰一眼,从没听过哪个王妃的妹妹被夫家欺负的活不下去的。福王妃就够蠢的了,自己妹妹比福王妃要蠢百倍,简直丢人现眼。看着庭瑶阴冷的表情,庭兰瑟缩了一下。好半晌,又惊道:“我的首饰……”
庭瑶面无表情,你真当全天下都跟你一样姨娘做派!镇国公府有病才昧下媳妇儿的首饰。不用到明日,就会齐齐整整的送了来。好歹是混朝堂的,又不是街上的老无赖,半点脸面都不要。庭瑶故意把庭兰接出来,一床被子盖了,闲言碎语怎会持久?庭兰被休更令人同情。谣言本身对太子没有任何伤害,但很遗憾,圣上是个要面子的人。
把先太子拉下马的是圣上,现任太子的位置,又不是自己抢的,半点水平都没有,只要圣上厌弃了他,就摆平了。庭瑶选择谣言作为突破口,为的是积累不满的情绪,而非真的想让太子现在赴皇权。太子固然可恶,固然很对不起叶家,然而最大的仇人……是圣上。而最终的目的,是谋反。福王不能安安稳稳的上.位,他是圣上幼子,即便册封为太子也没有人会服气。不是披上龙袍就能一呼百应,昔日嘉靖即位,文官就敢不许他认亲爹,直接照脸抽。福王手段离嘉靖何止十万八千里。不用抢的,根本震慑不住人。
等着别人喂食的是猫咪,只有自己能捕食的才是丛林之王。
庭瑶端坐在车中,沉默。若非边疆还驻守着百万大军,真不想辅佐你们李家人!闲言到庭兰之事截止吧,要过年了,大家都喜庆些。过了,太子不会再差,但他们就很容易被发现。闲言碎语不能夺储,只不过是替将来福王上.位攒点舆论资本罢了。
回到叶家,病中的孙姨娘登时就气晕了。庭兰守着亲娘,嚎啕大哭。庭瑶被哭的烦,扔他们两个在一处,只对周姨娘道:“姨娘最好不要干落井下石的勾当。”
周姨娘畏惧庭瑶,忙道:“不敢,都是叶家没脸面儿。”
庭瑶点头:“你能明白最好。”又对庭芜道,“我不得闲儿,你多照看照看庭兰。”
庭芜应了,又问庭瑶:“二姐姐她……还回去么?”
庭瑶道:“看她自己。”说毕,留了一大包银子,踏上马车走了。
王妃自是有仪仗的,然而庭瑶没经过正式册封,没有府邸,自然就没有相应的物事。她出门摆的还是严春文的,只不过旌旗换上了“秦”字。天家威严,王妃全副仪仗摆开,少说也要堵小半条街。一大早秦王妃的队伍就从郊外走到皇宫,又从皇宫到镇国公府,再去叶家,再往回折。本来就拥挤的京城,更被搅的乱七八糟。围观群众不住的问:“又有什么事儿了?秦王妃不是那……嘶……”擦!别又来一次废太子啊!
舆论飘飘荡荡的再入宫廷。圣上用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他有锦衣卫,许多事自然查的到。分明有人放消息,却是线头太多,不知是哪一处。万没想到叶家的二小姐是那样没用的性子,几句话就气的上吊,致使谣言更烈。更为难的是即便抓到了也没什么用,因为大家传的并非闲言,而是……对太子的不满,甚至是对皇家的不满。
圣上怒的想杀人,分明是叶阁老挑唆太子逼宫,到今日竟成了他的不是!没有那奸臣,天家还好好的呢!圣上恼的都想把叶阁老挫骨扬灰!可是他不能!
“皇祖父……”出声的是太子嫡长子李兴怀。
圣上道,深呼吸几口,平复了怒气,问:“何事?”
李兴怀道:“孙儿……”
圣上道:“直说。”
李兴怀组织了下语言,才道:“外头传的越发难听,到底是阁老之孙,遭受磨难已是可怜,还叫人嚼舌,实在不像话。听说还满腹才华,又修缮过大同城墙于国有功。皇家该善待才是。”
圣上看着孙子,忽然就笑出声:“你比你爹强。”外头说叶庭芳,是对太子不满。但皇家可善待叶庭芳,以堵悠悠之口。只是太憋屈了些。圣上现在想杀了她是真的!但孙子能抓.住要害并委婉的说出解决之道,到底让圣上高兴了些,“你觉得该如何?”
李兴怀道:“不若封赏。叫众人再不敢说她。”
圣上继续问:“赏什么?”
李兴怀道:“乡君如何?”
圣上沉默了好久,才道:“兴怀。”
“孙儿在。”
“世上的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圣上慢慢的道,“乡君,不够震撼。”
李兴怀愣住。
圣上笑了笑,对孙子说了真话:“说到底是文官在怀念你大伯。我也想他,但他已经死了。”
听圣上提起先太子,李兴怀全身绷紧,不敢动弹。
圣上又道:“那些话,大抵是周遭这个教那个教放的。自来没有被闲话说垮的王朝,但任何人造反,总要有个由头,不过是鱼腹藏书的把戏。可巧,你父亲曾做错了事。换成我想造反,也要往死里宣扬。”
“你父亲私德有损。国家大事他们未必就懂,但阴私之事,哪怕内宅妇人都能说出一二见解,极好传播。你父亲当日喜用此小巧,如今亦被小巧所制。做人要大气,尤其储君,更要光明磊落。至少看起来得直道而行。”圣上顿了顿,“但,也幸好你父亲错的是私德。于上.位者而言,私德不是不重要,而是很好解决。不就是借着叶四姑娘说事么?打蛇打七寸,你想的就挺好。”
李兴怀喏喏。
“只是不够吓人。”圣上笑了笑,“一个乡君,还不够跟他们耗的。老百姓不识字的多,官宦人家觉得乡君很了不起,可老百姓呢?如果他在的地方没有藩王,甚至不知道乡君是什么。你还得跟他解释,那是皇家的人,那是宗女。”
李兴怀不确定的道:“总不能是公主吧?”
圣上大笑:“你呀,真是太年轻了。”说毕,敛了笑,“让你父亲上折子,请封郡主!”
想要压制谣言,便要快狠准。圣旨火速明发,连庭瑶都来不及反应,便已极快的速度送往江南。接到圣旨的徐景昌一脸懵逼:“嘎?郡主!?”神马情况?
不止徐景昌,本朝第一个异姓郡主,炸的全国都茫然。刘永年想起与庭芳的种种纠葛,眼前一黑,心道:完了!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