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发冷冽,军营的气氛也变的凝重。九边重镇都互通有无,别处已交过手,大同的城墙却还没有补完。庭芳紧张的站在城墙上,看她的水泥墙与原先的墙对接。两种不同的材质,还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庭芳采用的方法是把钢骨打入石头墙里,然后利用钢筋的坚固,来粘合两边。天气太冷,土水泥干的不如暖和时快,哪怕有干冷的风都没用。偏偏又不够冷,不然泼水成冰,亦可抵挡一阵。天空飘着雪花,庭芳被裹在厚厚的披风里,依旧觉得城墙上冻的骨头发颤。
站在城墙上往下看,明光铠甲的兵马穿梭不止。每一个人都知道,一场大战即将来临。城墙的缝隙一点点变小,直至消失。可定行的木板还在。庭芳在城墙上走来走去,踩在脚下的质感很坚硬,却是与石头完全不同。严格意义上来说,依然叫做土墙,就是不知道加了钢筋,会不会达到客家土墙的坚硬程度。
远方忽见狼烟!那是长城处的狼烟!庭芳脚底一软,几乎站不住。城墙的定型板还未拆,蒙古人就来了!白日里明亮的光线下,木质的板材在石头和土水泥两者之间尤为醒目。
唐池瀚冲上城墙,抓住庭芳:“走!”
庭芳奋力的跟着唐池瀚的步伐,他们跑到营地,带走平儿与安儿,却是找不到叶俊文。日常都有训练,现在并不是找人的时候,唐池瀚只得带着庭芳往地道里撤。
在一个经济极端落后的农业文明里,弄出地道战的创意已是强悍。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赤色政权战时的规模,指挥能力和调度能力不是一个级别。庭芳躲进了上回躲过的地道,依旧没见到叶俊文。
地道很矮,入口处与气孔处透出点点光斑。离地面不远,庭芳很怀疑安全性到底有多少。头顶有马匹踏过的声音、有人的脚步踩过的声音,还有许许多多她无法分辨的杂音。
蒙古几乎都是轻骑兵,速度非常快。长城不是屏障,能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点狼烟。大同城内同时点起了狼烟,那是请求太原镇的支援。互为犄角的两个城自然是打配合战。蒙古人虽对占领城池毫无兴趣,可万一他们什么时候有了兴趣,太原危矣!
外面情形庭芳不得而知。她现在所能知道的,是一个狭长的地道,几处入口。她们所在的地方有十几个人,多是妇孺。其中一个大叔就尤其显眼。大叔四五十岁的年纪,身边带着个六七岁的男孩。
大叔显然认识唐池瀚,笑着招呼:“老唐啊老唐,你说你多想不开,都去京里养老了,又跑回来作甚?”
唐池瀚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庭芳道:“小娃娃都愿来边疆,我等怕甚?”
大叔对庭芳点点头:“小公子好身手。”
庭芳想着那明显的脆弱的城墙,一句话都不想说。反倒是唐池瀚安慰道:“总比上回好。”
大叔也道:“上回……”
砰!
庭芳吓了一跳,然而她还来不及回神,接二连三的巨响袭来,整个地道都在震颤。头顶的土扑扑往下落,砸的她满头满脸的灰。巨响不单震的地动山摇,同时也震住了她的五脏六腑,头脑胀痛,胸腔更是有被人用手抓住肺部往外扯的撕裂感。那一瞬间,庭芳觉的电视不全是骗人的,她相信内伤真的会吐血。
再次巨响!庭芳身边的土墙轰然倒塌。唐池瀚一把将庭芳拽到了别处,只见进来时的入口瞬间被堵死。庭芳的心里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们现在被孤悬于地道网络之外了!但他们不能说随意离开,炮声所带来的震动会对地道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很可能他们出去了,却再也找不到其他地道的入口。能做的似乎只有等,以及听天由命。
剧烈的轰鸣不知持续了多久,消失后是更令人不安的寂静。他们离城墙颇远,听不清骑兵对决的动静。可是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大炮固然震的所有人不舒服,可亦是蒙古人无法抵御的强悍武器。
比起上一次躲入地道,这一次显然恐怖的多。至少上一次没有狼烟,也没有动用大炮。能够让赵总兵往太原求救的,只能是蒙古大军。朝廷承平日久,中原人亦本就不善战不尚武。君子六艺,逐匈奴于漠北的时代早已远去。剩下的只有男子的一袭青衫与女子的规行矩步。孱弱的国家,孱弱的人民,面对凶悍的铁骑时几乎无招架之力。唯一只得庆幸的,是蒙古人只有投石机。
蒙古逐水草而居,族群发展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冬天粮草不足。在边贸和平的时代,大家用牛羊马匹换点口粮,相安无事。然而当蒙古失去了强有力的政府时,无数个部落相互残杀时,中原边境的和平就维持不下去了。到了冬日,蒙古自己不想被吞噬,只能南下打草谷。
巍峨的城墙再次耸立,蒙古人几乎有一瞬间的愣神。好在城墙的中间,有奇怪的木板。首领用指挥着投石机,对准他认为的弱点砸去。蒙古科技水平落后,投石机的准头不好。好几次没砸中目标。不过没关系,中原人不敢出城应战,除了火炮,弓.弩与弓箭的射程有限。他们好整以暇的砸着。有些地方砸凹下去,有些地方纹丝不动,有些地方落下尘土。
赵总兵站在瞭望台上,观察着整个战局。蒙古还是老三样,想砸开城墙再进攻。然而再是老三样,搁不住有效。指挥着重兵往西边集结,城墙抗不住了。
站在赵总兵身边的徐景昌手心里都是汗。真的战斗开始,他没有被放入前线,而是作为赵总兵的亲兵跟随左右。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行。弓箭的准头还不够好,骑射不够熟练,肉搏更是稚嫩。所以连去城墙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去了只能是送死。
弹药耗尽,大炮失去了作用。蒙古那边残骸比想象中的少,这样级别的弹药对轻骑兵威胁太有限。与此同时,蒙古人似调整好了投石机的角度,集中攻击着城墙的木板处。徐景昌脑子里窜出一个念头:幸亏蒙古没有大炮。
城墙终是塌了。赵总兵的号令源源不断的发布出去,由人往前传。说是号令,其实都是平日里训练的口号。战场上的号令,只能是简单明了。所谓复杂的战术,在以万为单位的战场上根本是笑话。现实不是戏本子,现实考验的只有平时的训练。
炮火停下时的寂静,瞬间转为喧闹。蒙古人知道大同的人挖了地道,粮食女人都在地道里。他们打进城里来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过冬么?打赢了,粮食归他们,女人也归他们。打输了,回去人没得吃马没得嚼,女人更是别想。被原始*驱动的游牧民族,源源不断冲破大同守兵的防线,冲进内城。蒙古兵骑着马,疯狂的搜寻着,像饿狼在草原里追逐绵羊。庭芳好几次感觉到马踏头顶的声音。那不是她们的马,她们的马不会在内城这样狂奔。
蒙古人比预估的来的更多。九边重镇,其中一个没有城墙,是什么概念?柿子自然捡软的捏。太原的援兵未到,外围更蒙古拼杀的依旧是大同辖区的军士。内城的官兵们渐渐支撑不住。赵总兵利落的从瞭望塔冲下,事到如今,居高指挥已失去了效用。他要做的是身先士卒,以震军威。
徐景昌策马跟上,毫不犹豫的加入了战斗。
隐约的哭声与惨叫,不断的攻击着庭芳的神经。天黑了,地道里伸手不见五指,更没有人敢点灯。气孔偶然有火光闪过,不知是敌是友。
庭芳第一次听到蒙古话,宛如地狱之音。他们就在头顶,他们在与人对战。安儿看着不停掉落的尘土,喃喃的道:“不会塌吧?”
唐池瀚神色凝重,他曾是大同的守兵,年纪大了体能下降,不能再上前线,又无家眷在此。赵总兵安顿他们的方式,不是扫去京城给福王当亲卫,就是给福王的庄子种地。总归有个去处。因缘巧合,他又回到了这里。这一次他的任务,是保护庭芳。保护这个有勇气舍下京中繁华,愿意奔赴边疆的小姑娘。
地道当然可能塌,不过是土制的东西,再踩两脚全给埋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又不是没发生过。唐池瀚不顾男女大防,把庭芳抱到怀里,低声说:“万一塌了,你先呆着,听到外面没动静了再出去。”
看到庭芳惊恐的表情。唐池瀚又笑:“没事,天塌了,有大叔顶着呢。我这二斤骨头,总能撑住个小地方,让你能呼吸。”
庭芳正要说什么,兵器碰撞的声音就传入了耳朵。隔壁的大叔用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嘘!”
庭芳登时就惊汗毛直立,又是砰的一声,杂乱的脚步与火光照进了地道,前方不知谁在尖叫:“蒙古人……”话音未落,只余一声惨叫在地道里回荡。
不足二十米的距离,一队蒙古人发现了地道入口。后路断绝,庭芳的呼吸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