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眼皮一跳,忙问:“怎么那么想不开?”
庭琇道:“外祖被罢官了。”
庭芳静默了好久,仰头望天。这就是魔幻现实主义么?原本是极小的一件事,谁也没想到会闹到现在的地步。秦氏哭成那样,死的肯定是生.母。*之事本不好说,圣上着锦衣卫查了后,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秦家老姨娘统共生了两个女儿,都深陷其中,女儿还连累了丈夫,更连累了秦家所有的女眷。除了去死,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庭芳觉得自己又一次幼稚了。之前还鄙视古人对女孩儿的限制,一个出事连累全家。可现在想想,换成她儿子要找媳妇,敢找秦家的么?再好也不敢!一颗老鼠屎打坏一锅汤。秦家叶家各有一颗老鼠屎,现在两家都被抽了。因那两口子倒下一片,偏秦氏还活蹦乱跳的,真是祸害遗千年!
秦家的房子是租的,京城不易居,被罢了官又跟亲家交恶,已是打算回川中。秦氏倒好说,随夫家爱打死就打死、爱活埋就活埋。只苗秦氏为难。秦给事中还算心疼苗秦氏,又不是她惹的事,可苗秦氏打死不愿回川中,那恶霸还在川中盯着她的孩子呢。先前她爹当着官都敢明目张胆的抢,如今灰溜溜的回去,竟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女儿就罢了,真无法了,再心疼也得舍了。苗家他们一支,通只有苗文林一根独苗,连他都毁了,将来如何去见丈夫?可是京城已无落脚之处,难道现在还能依附叶家么?故苗秦氏跑来同秦氏哭,一半是哭生.母,还有一半是自家的绝望。似乎无路可走。原想着投奔亲妹妹,能得几年好日子过。哪知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就能问都不问的疑上她。先前听姨娘说妹妹不遭夫家待见,还当是高门大户难做人,现想来,她妹妹那样子,嫁到谁家不嫌呢?连她这个亲姐姐都想把她掐死,就别提婆家了。如今只盼着叶家叶阁老无事,他若有事,姐两个只好带着孩子一起抹脖子上吊同姨娘团聚去了。
庭芳暂不知苗秦氏哭什么,但她知道苗秦氏不能死。本来就是丫头不对,她要跟着去死,有心人的编排就能坑死叶家。抬脚进入室内,姐妹两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庭芳厌恶的看了秦氏一眼,拍拍苗秦氏,而后把苗秦氏拖了出来。
苗秦氏哭的嗓子都哑了,又不敢得罪庭芳,抽噎着问道:“四姑娘有什么吩咐?”
庭芳劝道:“婶婶想开点,原不是你的错,我们家也无人怪你。看着孩子们来。如今家里乱糟糟的,倘或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苗秦氏摸不准庭芳的想法,不敢乱说话。她当然想留在叶家,不留下,她能去哪里?见庭芳的态度不是很冷淡,忙问:“姑娘,我想去给老太太磕个头。”
庭芳摇头:“待三七后,皇后娘娘出殡,得闲了再说话吧。我问婶婶一句实话,婶婶是想家去,还是想留下?”
苗秦氏怔了怔,而后问:“我留下的话,要我作甚?”
庭芳道:“实话说与婶婶知道,叶家上下也不是菩萨。你要留我们不赶你,却只好同三婶做伴儿,在家里猫着了。哥哥姐姐倒是能出门上学。”
苗秦氏毫不犹豫的道:“行!我不出门,我就在屋里请个菩萨来,替你们吃长斋,保佑叶阁老老太太长命百岁。”
庭芳道:“很不用,都是没法子。”若她家三婶有这么明白就好了,叶家也是合该遭劫。当初给庶子娶妻就没想太多,哪知报到了今日。可这又能怪老太太么?大老爷蠢成那样,老太太都没法子,个庶子,老太太又能如何?什么鬼嫡嫡庶庶的,叶阁老不偷腥,就没有叶俊民个极品了。叶俊民不偷腥,更不会有今日之祸。庭芳暗道,都是那二两肉闹的,割掉算完!
苗秦氏认真的道:“叶家大恩,我不敢忘的。说出的话、许出的愿,必得做到。姑娘别嫌我啰嗦,从今儿起,我就吃长斋。”说着喊苗文林与苗惜惜,“给妹妹磕头!”
庭芳忙避开:“婶婶休折煞了我。”叶家至少要监视苗秦氏到风平浪静,能把人安抚下来是最好的。又对庭琇道,“五妹妹,你们家里你多看顾些。不是我做晚辈的无礼,三叔三婶都是不着调儿的,有什么事你赶紧使人来告诉我们一声儿。如今家里可是经不起半点折腾了。”
庭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着嘴唇应了。庭芳看的心疼不已,庭琇比她还小,连半大的孩子都算不上。哪怕平日里聪慧些,现在的情况也太虐了。接她去上房过活是可行,可家里乱成一团,将来秦氏关禁闭,这个月是她们母女两个见面的最后机会了。张嘴想安慰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苗秦氏忙道:“姑娘放心,这个院里有我。我虽不中用,照看孩子们总是行的。”
庭芳长长叹口气,对苗秦氏行了个礼:“我们五妹妹六妹妹并几个哥儿,就劳婶婶看顾了。”
庭芳还要巡视别处,嘱咐了庭琇几句,又匆匆走了。她的巡视是不定时的,有时候一刻钟就转一圈儿,有时候半个时辰转一圈儿,有时候则是兵分两路。家下人根本不知道庭芳什么时候出现,全都紧绷着弦。庭芳走到厨房,满屋子药味。正是刘太医替叶家上下开的药膳。庭芳想起陈氏的身体,比仆妇们还紧张。估摸着都要回来了,亲自看了一回,吩咐道:“回头一齐送到上房去,把小几都摆开。老太太并太太们熬的太厉害,不宜吃太多,先送清粥小菜,晚点倘或有人饿了再分别送。”
高妈妈走来道:“太太身子虚,虚不受补,只怕更要清淡些。我熬了些许淡鱼汤,姑娘好赖劝着太太多喝些。”
庭芳又问:“明日的羊奶备好了没?”
高妈妈跺脚道:“姑娘快别提羊奶,命妇们哭灵,见着咱们家备的是羊奶,都跑去买。价格涨了十倍,还买不着。”
庭芳一噎:“那奶豆腐呢?跟蒙古不是打完了么?市面上有没有?”
“有,就是贵。”
庭芳道:“有就买,能带进宫的东西统共就那么多,只怕差不多的都贵,也不能叫老太太在宫里头干饿着。”
高妈妈应了,就有人来报,老太太等回来了。庭芳忙指挥着仆妇们往上房送吃的,自己也跟着往上房去。这么个折腾法,家里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回来累的话都不想说,都默默喝粥。庭芳用尽量柔和的声音道:“刘太医又来过一回,换了药,又扎了针放了些血。并没说什么,余者家里没其他事。”三房的小插曲,就别拿来添堵了。
陈氏累的两眼冒金星,在回来的马车上直打盹儿。此刻吃着粥,没半碗就歪过去睡着了。杨安琴身体好些,再说到底心理压力没那么大,反应还算灵敏,眼疾手快的把陈氏捞住。庭芳忙唤安儿:“你快把我娘抱回房。”
安儿立刻就伸手把陈氏抱起,往东院走了。老太太累的胸中翻滚,似是想吐,又吐不出来。勉强吃了一碗粥,道:“快都去睡。家里有两个丫头,乱不了。”
几个主子站起来都打晃,各自叫丫头小厮搀着回房歇息不提。
庭芳与庭瑶交班,庭瑶巡夜,庭芳在上房照看祖父顺道眯一会子。庭珮又跑了来,道:“夜里天黑,我来管晚上。”
庭瑶道:“你管弟妹们。”
庭珮道:“大哥哥管着呢,都在康先生家睡着。康先生并大哥哥两个,不至于管不住。我才去三房看了五妹妹和四弟,他们家都在哭,好容易劝住了。大姐姐同四妹妹先去睡吧,一家子的事,没得叫你们两个姑娘家干熬着,我们倒蒙头睡觉。”
庭瑶确实累的很,把巡夜的事交代给了庭珮,自去睡了。庭芳照顾病人有经验,拖了张塌在叶阁老的床跟前,卷了被子就睡。要紧时刻,就得瞅着有空档便睡。否则人没两天就趴下了,事情必定更糟。见众人都睡了,庭珮打叠起精神,一边默背着课本,一边带了人满府窜。时不时进到上房,看看叶阁老烧的如何,是否还有鼻息,是否卡了痰什么的,又看看庭芳有没有踢被子,有没有生病。守到寅时,吩咐跟着的人各房通知叫起床,自己抱着几床大被子,把马车铺的严严实实。待长辈们洗漱过后,都安顿到马车里补眠。幸而哭丧越邋遢越显诚心,叶家女眷们也不管形象不形象了,从马车上醒来,胡乱梳了个发髻,又进宫去了。
陈谦早管了白日的外头,庭珮接过了夜里。庭树只管盯着弟妹们不调皮,庭琇与苗秦氏镇在三房。庭瑶与庭芳机动行.事,长辈们只管哭灵和睡觉,孩子们既然管的好,就各自把得力的人带在身边照应。家里事情多且杂,每个人都不得闲儿。这么一晃神,就没顾上小八。
这一日下午,奶.子忽然大哭着抱着小八找到庭瑶:“姑娘!!小八他!!!”
庭瑶顺着奶.子的手一看,只见小八全身浮肿到变形、呼吸短促,混身上下都是皮疹,眼前一黑,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