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哭笑不得:“这孩子,喝了几杯酒连亲爹都不认得了,还不快来人扶他去后头歇歇。”
就有两个小厮驾着徐景昌往后头去了。正院东院都摆着席,有醉酒的都往二房的西院或是三房的西次院去。徐景昌算是二房一拨儿的,自是被扶到了西院庭珮的书房躺下。灌了满满一大碗醒酒汤,徐景昌依旧不大清醒。幸而酒品甚好,醉了只歪在塌上睡觉。小厮们见他睡着,替他盖上被子,又脚不沾地的往外头去了。
席面已暖,众人有了点酒意,兴致也来了,话也多了。且还在看戏,不曾正式入席,闹的便连后头花园都能听见,半点斯文都不见了。十分热闹中,几个青衣小厮小跑进来,在老太爷跟前说道:“老太爷,福王殿下亲带着太子殿下的赏来了,还请老太爷并各位老爷去迎上一迎。”
老太爷忙问:“福王到哪儿了?”原来此时尊贵之人出门都有仪仗,远远看着就知道是什么人来了,该避的避,该跪的跪。故常有品级相同,却不对付的二人当街对峙,家丁们张牙舞爪、互不相让。大名鼎鼎的清明上河图里的虹桥上,便有一文一武的两家子杠的热闹,连汴河上的大船要撞上虹桥了都不知道。福王贵为亲王,还是代表太子来赐福,断没有悄悄上门之理。那头才预备出门,就已经派了人报信。如今仪仗才起了架势,叶家已得了消息。
众人羡慕的眼神纷纷投向老太爷,谁不知道福王说是赵贵妃的儿子,却是在中宫养大的!与太子几乎像父子,有传言道福王幼时皮的上房揭瓦,中宫与赵贵妃都管不住,还是太子兄代父职下了几回狠手才略好些。如今福王大了,在太子跟前依旧同小时候一般,说打滚就打滚,连圣上都没奈何。时间长了,福王竟似太子东宫出来的一般。如今福王亲来,几乎相当于太子亲至了。
众人心中都感叹:太子待叶阁老可真是客气啊!不由想起前阵子的谣言,眼神乱飞。男人与女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考虑事情的角度便不一样。女人们天天想着名节婚约,男人们就简单粗暴多了。不是说他们不在乎,而是当有巨大利益时,那些他们自己定下的规矩,就果断的剁了喂狗,提都懒的再提。
有个能跟福王交朋友的孙女,等于直接跟太子搭上了线,怎能让人不羡慕嫉妒恨?甚至有阴谋论者怀疑香.艳之事乃叶家刻意传出,意在在圣上跟前过了明路,走动起来不起眼。否则何以解释今日之状况?一件事的发生,谁得利怀疑谁也算不错的判断方法了。已与福王结亲的严家一系可以从容淡定,那些现摸不着门的早急的抓耳挠腮,恨不得一家子生出十个叶.庭芳来。至于女孩儿的名声么,将来能有好结果就给个好结果,实在不方便了,养在家里也行,远远的嫁了也行,再不济还有出家沉塘两随意。比起将来丢了个孙女,显然是现在利用孙女搭桥更划算。还有人心想:不知现在赶紧娶叶家闺女来不来得及?哎哟!叶家的女孩儿们多大了?得叫女眷们打听打听才行!比着庭树等人的年纪,有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的人家,肚里飞快的盘算开来。
仪仗要显的威严,便走的极慢。八抬大轿稳稳当当的走着,上面装饰的穗子只微微颤动,坠着的铃铛不闻响动。旌旗迎风招展,好不威风。路人都纷纷退让至两旁,离的近的还得匍匐行礼。好容易从福王府摆到阁老家,门口的青石板都快速冲洗了一遍,泛着水光。中门更是一路开到底,香案摆的整整齐齐,炉子里冒着青烟。男人们按着地位排了队,鸦雀无声。花园里听到动静的女眷们也同被孙猴子施了定身术一般,安静的落针可闻。整座宅子只能隐约听到远处街道的喧闹,好似隔了几个时空。
等福王仪仗停在门口下了轿子,仿佛开关啪的一声启动,男人们呼啦啦的跪了一地。福王迈着八字步走来,全然不似平常窜到叶家时的嬉皮笑脸。眼中含.着笑,面上却正经八百。极有风范的抬了抬手:“阁老请起!小王今日代太子来送礼,还请阁老休同小王客气。”
老太爷连道不敢,待属官再喊起时方慢慢的爬起身,其余人等也跟着爬起。将福王引至上座奉茶。福王最讨厌虚头巴脑的应酬,不为着太子向文官示好,他早扔了礼物跑了。今年他肯朝叶家送礼,八成还是看在庭芳的面子上。尤其是庭芳与严春芳两个都表现极好,他小爷正高兴——他还算了解庭芳,那丫头能分轻重不意外;严春文却是让他惊喜。女眷们串成绳,便是有人发现也算不得把柄。世人常看不起女人,看不起也有看不起的一桩好处。
福王连宫里头的年夜饭都要闹腾两下,何况是外头臣下家眷的寿宴。想着如今形势不好,得给太子哥哥挣脸,硬忍了。方才坐下,属官捧了礼单念道:“太子殿下赐:缂丝《瑶池献寿图》一幅、《蟠桃仙》画卷一幅、蜀锦四匹。”
叶家又呼啦啦的跪下谢恩。在古代跟皇家人打交道,没有个“跪的容易”是挺不好混的。
通常皇家所赐乃上对下,不讲究贵重,得的乃是体面。谁料太子一出手便不是凡品,物虽少,搁不住值钱!众人正对着那幅名画《蟠桃仙》流口水。属官又抖出一张礼单来:“福王殿下赐:程大位《直指算法统宗》一套。”饶是在座都是饱读诗书之人,都齐齐一愣,竟没几个人听过这本书。唯有二老爷低眉顺眼的暗自叹气,《直指算法统宗》他瞄过两眼,因不感兴趣就丢开了。大略记得乃珠算之大成。还当福王今日正经些,原来还是这样。你到底是送老太太的,还是送你小朋友庭芳的?谁没事死磕算盘啊,又不是个个去当账房。
二老爷有些冤枉福王了。他老人家实在不知道送什么,太子已经送的够重的了,虽在圣上面前过了明路,他却不能跟着赶热灶。堂堂皇子讨好阁老,这话能听么?不说旁的纠葛,面子上都难过去。何况自古太子难做,便是因为皇帝、尤其是老皇帝的疑心病是与日俱增的。谁都知道他与太子穿同一条裤子,叶家又不缺绸啊缎啊的,不如叫他胡闹一回,顺道讨了庭芳的欢心,能让他早点瞧瞧那丫头写的书,可谓是一举多得。
常言道站得高看得远,福王端坐于上.位,下头的表情都一目了然。终是没忍住撇嘴,别以为爷看不出你们全没听过《直指算法统宗》,好意思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不用买菜钱?齐家不用养活老小?治国平天下不说旁的,田亩税收你算的清楚么?就知道之乎者也,那些除了能在朝堂上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争的脸红脖子粗以外还能干啥?黄河春汛又决堤了几处,有会补的吗?扫过身为工部郎中的叶俊文,觉得一阵阵儿的肝疼。那酸气绝顶的货居然是叶阁老生的,更离谱的是还能生出叶.庭芳,老天爷你好歹有点谱儿吧!至于叶俊德与叶俊民,更是不想提。艾玛,真不知道到底谁更纨绔些!
福王任务完成,很不愿跟一群酸儒腻歪。有话不好好说,非的拐十七八道湾,谁耐烦听。略坐了一回,拍拍屁.股走人。老太爷带着众人恭送到正门口,只等仪仗消失在街头才慢慢转回席上。众人忽就炸了锅,马屁登时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女眷们在园子里听到外头的动静,早跟着闲话开了。户部左侍郎家的孙女穆淑志笑问庭芳:“福王殿下跟你们家真个那么熟络?可是通家之好?”
庭瑶忙道:“岂敢跟皇子说通家之好呢?福王殿下原是我们大师兄之友,一来二去才熟络了。”明明是庭芳招的,竟麻溜的推到徐景昌身上,众女都给了庭瑶一个鄙视的眼神,太假了好吗!
杨怡和笑道:“福王殿下与定国公世子才是好成了一个人,那年我去徐大姐姐家做客,也碰上一回福王。长的白净,煞是好看。”
“也不常来。”徐寄秋的虚荣心得到满足,甜甜的笑道,“他们打小儿一块读书,比别个略亲厚些罢了。总还是我哥哥去福王府的时候多。”
侯景荣拍手笑道:“可惜今日福王妃不得来,不然才热闹呢。”又道,“我见过贵妃娘娘,面相极好,想来福王殿下不会差。”
众女都家世不凡,见过赵贵妃的不少,都点头称是。再说那是贵妃,便是不好也只得说好。
杨怡和指着徐寄秋道:“要说生的好,她们徐家人个顶个的不错,你们服也不服?”
先定国公夫人是美人,如今的夫人只是寻常。然定国公老夫人亦不凡,故徐家子孙都颇能看。只后头几个小的,通不如徐景昌生的好。先老夫人在世时,谁都越不过他去,后私房银子悉数留与了他。徐寄秋等人连个念想都没捞着,深恨之。此时听到杨怡和夸徐家,心里反倒不高兴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庭芳道:“有叶四姑娘名冠京城,我们徐家又怎敢当呢?大伙儿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