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妈妈被四个丫头连拖带拽的往老太太院里去,心底已是阵阵发虚。挤兑个庶出的姑娘不闹出来还好,闹出来必定吃挂落。当时一时嘴快,现想来庭芳虽是庶出,却与庭苗不同。三老爷乃庶出,庭苗与老太太并无血缘,庭芳可是老太太的亲孙女。不想还好,一想心里更慌了。被打板子事小,只怕太太恼她丢脸,自家再落不得好。
几个人浩浩荡荡的冲到老太太上房,秦氏见陪房满身狼狈唰的站起来:“什么事?”
越氏暗自翻个白眼,她家三弟妹可真够沉不住气的。奴才进门你倒先站起来,出息呢?
茉莉平静的在老太太跟前跪下:“回老太太话,郑婆子胡言乱语,搅了学堂,冲撞了姑娘们。大姑娘叫我将她绑了来与老太太处置。”
看看,看看,越氏忍不住腹诽,庭瑶的丫头都比秦氏稳重。
秦氏的脸登时涨的通红,常言道打狗看主人,庭瑶简直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她才背地里笑话陈氏,心里的恼怒可想而知。
老太太皱眉道:“她说什么了?”
茉莉道:“回老太太话,奴婢不敢说。”
越氏看着热闹卷帕子的手停顿了一下。
老太太挑眉:“但说无妨。”
“郑婆子叫四姑娘去见舅母。”
老太太一时还没反应:“哪个舅母?”
“魏家舅母。”
话刚落音,老太太的眼神如利刃一般扫向秦氏。秦氏的脸色由红到紫,由紫到白,哆哆嗦嗦的滑到地上:“老太太,是我御下无方。”
“好!好!好!”老太太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如今我年纪大了,越发管不住家里的牛鬼蛇神了!”
郑妈妈见老太太脸色铁青,忙磕头如捣蒜,嘴里呜呜咽咽不知说什么。
越氏赶紧站起来劝道:“不过是个奴才,老太太很不必与她计较。”
老太太怎会跟奴才计较,火气直冲着秦氏而去,冷笑道:“这是当我死了呢,好贤惠的三太太,连大伯子家的事都操心上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替咱们家大老爷换太太了?”
此话说的极恶毒,秦氏跪在地上半句话都不敢说,身如抖糠。
老太太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想掀桌的*:“三太太既如此能耐,想是叶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座大佛。还请家去吧。”
秦氏犹如晴天霹雳直直砸在头顶,身体抖的更厉害了。她原就是家中庶女,家里远不如叶家得势,被撵回家去别说娘家出头,不把她打死就算命大。望着老太太的眼里满是哀求,想说几句讨饶的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越氏忙劝道:“老太太息怒,不过是奴才不好,打发了便是。此事很不与弟妹相干。”
立在一旁几乎从不出声的刘姨娘急的都快上吊了。她乃三老爷之生.母,平日里就不满秦氏。然再不满也知道亲儿子是什么模样,休了秦氏便只好往那平民百姓里头寻媳妇,更不好了。可她一个妾又能说什么?便是巧舌如簧也不敢说。别看这几年老太太菩萨模样,年轻的时候才叫火爆。当初老太爷外放,老太太在后头处理家务,并未立刻陪同。也不知是个什么人,买了她与李姨娘送到了叶府。老太爷当时年轻,夫人又不在身边,便收用了她们。她运气好,还怀上了。哪知待老太太来时知道,虽不寻她们的不是,却抽了门栓敞开大门,把老太爷往死里打了一顿。哀嚎之声响彻县城,从此再没人敢送婢女。老太爷亦是被打老实了,二十几年日日见面,都不敢往她们两个跟前凑。
先几年心里多少有些怨,可老太太连丈夫都敢公开打,何况她们。再怨也不敢表露丝毫,时间长了习惯了又觉得没什么不好。本是穷人家的女儿,饭都吃不饱,如今有米有肉绫罗绸缎,乃先前不敢想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既然老太太与他们穿衣吃饭,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儿子自是不敢去拢,只心里难免记挂。她跟了老太太半辈子,哪会不知她脾气,暗恨秦氏上不得台面,整个三房带着都没脸。急的大冬天的汗如雨下。
那李姨娘见状心中不忍,她无儿无女无牵无挂,与刘姨娘相依为命许多年,感情是极深厚的。见刘姨娘唬的不敢说话,想是不便说,硬着头皮道:“奴托大说句话,奴才当着主子一套、背着主子一套,三太太一时不察也是有的。”
除了越氏,满屋子都没人知道老太太是新仇旧恨。前日才被庭树父子惹的几日没顺气,只家里不欲管庭树,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懒怠收拾他。谁料今日秦氏的婆子还闹!当她不知道秦氏的小肚鸡肠?今日是为着扇庭芳么?纯为着恶心陈氏。陈氏软弱归软弱,心地还是极好的。三房有什么事,她能帮的都带手帮了。故虽不满陈氏,换个角度却又想,她做冢妇的大度总是有的。原想着自家还能活几年,替庭树娶个厉害的媳妇,她做老封君便是。哪知亲儿子没良心,庭树不中用,老太太岂能忍秦氏蹬鼻子上脸?扫了陈氏的脸,她将来如何管的住一家子?这也是为什么不收拾庭树,等着陈氏出月子自己收拾呢!
秦氏倒好,蹦出来作死!老太太想着同她不亲近的三老爷,又想起庭树的熊样,气不打一处来,终是恶狠狠的骂道:“小妇养的!真个上不得台面!”
秦氏的眼泪唰就下来了,老太太指着和尚骂秃驴,她往后再没脸见人了。刘姨娘也羞的满脸通红。水仙和百合委屈的直咬嘴唇,她家姑娘又没做错,老太太一句把她们姑娘也扫到了。若庭芳在此,必定觉得她家丫头想多了。她只是小妇生的,又不是小妇养的,妥妥的大妇亲教养大的,怎么是骂她呢?必须不是骂她呀。
可惜脸皮厚如庭芳的世间少见,越氏看秦氏都要崩溃的模样,不好不顾弟媳的面子,强笑道:“老太太糊涂了,怎底舍得骂起自家孙子来。依我说都是刁奴挑唆的,且处置了这帮子背主的奴才,叫大伙儿好好瞧瞧下场,还敢不敢欺瞒主子!”又劝秦氏,“弟妹也是,不是做嫂嫂的说你,刁奴总不是只刁一日两日,你忒心软了些,便是抹不开脸,回了老太太处置了,再没今日的官司。到底是你奴才犯事儿,你还是亲去大嫂那里陪个不是才对。”三言两句,便把秦氏定性为被刁奴欺负的心慈手软面皮薄好人儿。
郑妈妈见秦氏被撇开了去,知道自己落不着好,扯着嗓子要说话,奈何被帕子堵的严严实实,只有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老太太只瞧了她一眼,便知郑妈妈想胡乱攀咬。虽大不满秦氏,然真个休了她又要操心一回庶子的婚事,两相权衡,还是放过了秦氏,只不想让她好过。便问秦氏:“郑婆子是吧?是你的陪房?”
秦氏抖着点头。
“你既无能,我做婆婆的只得越俎代庖。寻个人牙子来,远远卖了吧。”老太太补上一句,“有这样的婆娘,想来相公也不算好东西。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索性连儿女亲友一并卖了。叶家还不至于缺了人手,今晚就调几家子与三太太使吧。”真当老娘治不了你们了还!
郑婆子五雷轰顶,剧烈的挣扎起来。妇人因生育过,又长期做活,力气并非丫头能比。茉莉等四个丫头不防她,绑的更是不专业,竟叫她挣脱开来,扯掉嘴里的帕子,厉声尖叫:“是三太太,是三太太叫我说的!老奴只是奉命行.事,老奴冤枉啊,冤枉啊!”
秦氏差点背过气去!老太太却被气乐了,她若不下死手,这头卖了,那头悄悄赎回来放了良亦是出路。如此闹将开来,把与秦氏的情分都闹没了,秦氏再傻的保她,她也不怕麻烦再替儿子娶回媳妇。杜妈妈何等机灵之人,不用老太太使眼色,早带着几个婆子扑上去又把郑妈妈绑结实了。秦氏以膝行步,扑倒在老太太脚下,泣不成声。
乐了一回,老太太又敛了笑容,吩咐道:“可见前日怨不得庭树,他才多大的孩子,没人挑唆必不敢做违礼之事。也是我精神短了,家里什么时候有刁奴都不知道,倒叫他白受了他老子的委屈。既要清理门户,没得清了三房的,不清大房的。跟着庭树的那起子,连老子娘都给我捆了。”
越氏一惊,跟庭树的就有四个小子两个丫头并乳.母,顿时就要清出去七八家。说着是替庭树出气,实则拔其爪牙。她就不信牵连不到周姨娘的人,此事本已揭过,秦氏和庭树,还真不知是谁连累了谁。
庭树还在学里与兄弟们练字。忽听外头长随丫头鬼哭狼嚎,跑出门一看,只见管家石兴旺领着几个人把他的长随并丫头用绳子串了,正往外拖。几个人见了他,还没来得及哭求,就被堵了嘴一路往外拖去。隔墙更是能模模糊糊的听见哭喊。喉咙干涩的喘不过气,艰难的问道:“石叔叔……”
石兴旺恭敬的说:“大.爷叫老奴兴旺便是。”
庭树抛开称呼:“还请告诉我一声儿,所为何事?”
石兴旺道:“老太太今日查了查家里,发现好些个奴才自家生了歪心思,挑唆的主子不学好。不单大.爷您的,三太太的陪房都连亲戚都撵了。大.爷休急,老太太正翻花名册,保管晚上就替你补好人,再委屈不到您的。若有不好的,吩咐老奴一声儿,家里没有就再买。老太太说了,旁的不论,头一桩就是不能委屈了姑娘爷们的。”
庭树脑子嗡嗡作响,怎么也串不起事态全过程。他不是已经被骂过了么?怎底过了几日又叫翻出来?心中猛的一跳,莫不是姨娘又!?想问,又不敢问,胡乱冲石兴旺打了个招呼,撒腿就往东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