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玬和庭芳手拉着手,后头呼啦啦的跟着一大群仆妇,浩浩荡荡的往花园里去。叶府占地颇大,花园跟住房面积差不多。花园北边是四座客院与马房,东边则是大厨房。周围绕了一圈回廊,即使下雨下雪也不妨碍家里人沿着回廊走动穿梭。当日陈氏便是在回廊上散步跌了跤导致的早产。按说叶府的回廊很是安全,不然也不敢放她一个高龄产妇随便乱逛,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老太太彻查了几日都只说是雪太大,飘进回廊里没扫干净,结了冰滑的脚。实审不出什么问题才放了心。既不是有人弄鬼,陈氏母子又无甚大碍,就只罚了扫地婆子两个月月钱罢了。
常言道八岁九岁狗都嫌,庭玬和庭芳恰是讨嫌的年纪,根本不会像大人一般小心。出了院门直往院子里飞奔而去,扑到梅树底下,红梅开的正好,衬着白雪越发娇艳。庭玬道:“今年天冷的晚,花也开的晚,难得正月底还有梅花看呢。”
庭芳点头:“闻着香味没?腊梅也开了!”
庭玬朝那头望了望:“腊梅在雪地里不显,我还是更爱红梅,看着鲜亮。可惜咱们家院子太小,那一年跟娘去庙里上香,一整片山的红梅花才好看呢!下回我带上你去。”
庭芳拍手笑道:“那感情好,一准儿叫我,不许忘了。”
“忘不了,咱俩谁跟谁啊?咱们先折几支奉给老太太,再往太太们处送点,余下的我们自己玩。”庭玬提议,“放到学堂里,叫大伙儿都看看。”
“要送人,得先客后主,康先生处得挑一丛好的。”
学习不好的孩子都怕老师,庭玬垮着脸道:“你说的是,可我不敢去送,还是你去送吧。”说着开始指派仆妇:“赵妈妈,你去寻两个上好的瓶子来,我好送人。”
庭芳道:“再拿个木盘子,我剪几朵给大伙儿戴。”
两兄妹就这么跑出来,什么工具都没有,赵妈妈想着自家园子无须看顾太多,嘱咐了两句便与其它人分头去拿东西。
庭玬见人一走奸笑两声,三下五除二爬上了树,隔空对庭芳喊:“树上的好看,你站在地上够不着几朵。”
两个长豆丁依然是豆丁,果然够不着。庭芳也抓着树枝利落爬了上去,长期偷摸上体育课的人,协调能力可不是骗人的。庭玬目瞪口呆,怎么爬的比他还熟练!一定背着人练过!必须的!
树上果然比较好摘,庭芳忽想起荷包里头还放着把剪线头的小剪子忘拿出来了,恰好掏出来对着花枝轻轻捏了捏,咔擦剪了一小支来,簪在发髻上笑问庭玬:“三哥,好看不好看?”
忽听一把清亮的男声:“好花!”
庭玬吃了一吓,登时从树上掉了下去,屁.股直接砸在地上,嘴里已是连连惨叫。
庭芳忙从树上滑下:“三哥,你没事吧?”
庭玬爬起来,扭扭屁.股,拍着胸脯道:“谁呀!鬼鬼祟祟的,吓死人了知不知道?”
树影下走出个少年,对庭玬做了揖:“对不住,是我孟浪了。”
庭芳抬眼看去,却是个生人,心中纳罕,谁家少年郎?怎么跑到后院里来了?庭玬直接问道:“你是谁?怎么在我家?”
那少年轻笑道:“我是叶编修新收的弟子徐景昌,来拜见老师。老师正待客,打发我来逛园子消遣。搅了小兄弟清净,先陪个不是。”说着又是一揖。他先前站在树下赏花,见有人来了,故意出声提示,省的被人发现了尴尬,没想到把人给惊着了。
庭玬倒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头笑道:“原来是我爹的学生,那是我们师兄了。不怨你,是我自己不小心。”
徐景昌忙问:“方才摔着了没?”
庭玬拍拍屁.股,扭了两下道:“无事,我爬的不高,且摔不着。四妹妹你才下来时可有挂着了?”
有外男在,庭芳不便答言,只摇了摇头。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徐景昌,原来他就是二叔新收的弟子。只见他穿着一袭石青色的披风,腰上系着块上好的羊脂玉。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虽还有些稚气,却已看的出几分将来的模样,站在梅花树下,可真是“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庭芳心中暗赞,不错,不错。小正太再大几岁可以掷果盈车了。
庭芳在看徐景昌,徐景昌也在看眼前的一对小童。两个爬树的孩子,倒不像他们老子一样酸腐无趣。男孩儿穿着蓝色祥云文绸面斗篷,帽子退在肩上,虎头虎脑的,精神头很好。女孩儿穿着大红蜀锦团花披风,系着碧绿的绦子,也一样取了帽子。小.脸蛋儿埋在毛茸茸的滚边里,越发衬托的肌肤似雪,好个娇俏的模样。见她头上插的梅花已是掉了,便笑道:“冬日虽穿的厚实,摔着了也不是玩的。你们要什么花我来摘吧,可别爬树了。”
庭玬高兴的道:“好啊好啊,你身量高,我们够不着呢。我叫叶.庭玬,这是我四妹妹,却是大伯父的女儿。”
徐景昌忙道:“原来是叶少卿的千金,失敬失敬。”
庭芳笑道:“我瞧你也不大,咱们别学大人老气横秋的。因要摘花奉与长辈,想着亲自摘了更好。不曾想太矮了,就……呵呵,师兄见笑。”
徐景昌又看了庭芳一眼,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十分可爱。想着她刚才簪花的臭美模样儿,不由笑意更浓。什么亲自摘花显孝心?八成是自家贪玩爬树吧。才那矫健的身手,丝毫不受厚重披风的影响,想是个熟练工。随即垂了垂眼睑,他家大妹妹若还在,怕也有这么高了,定比眼前的这个还要鲜活。心神一敛回过神思,指着一丛梅花对庭芳道:“这朵可看得?”
庭芳其实挺想自己摘着玩的,无奈有外人在不好太野,只得装作高兴的模样点头卖萌,把剪刀递给了徐景昌。
徐景昌摘一朵问一朵,不多久赵妈妈带着人端着木碟子和花瓶来。忽见有生人,警惕的盯着对方。庭玬忙介绍:“赵妈妈,此乃我爹的弟子,是我们师兄,不算外人。”
赵妈妈迟疑的问:“可是徐家公子?”
徐景昌点点头,庭芳分明看到他气场瞬间变的冷硬。把手中的花儿并剪刀一块儿放在木碟子里,有礼却疏离的拱拱手告退了。庭芳满脸遗憾,她还没养足眼呢就走了。叶家颜值再高,也搁不住天天看啊。这不得见外人的坑爹时代!心塞。
赵妈妈不知徐景昌走了多远,倒不好说什么,只问庭芳:“花要怎么弄呢?”
庭芳看了看园子,占地虽大,也不能只种梅花。要保证一年四季都有景可赏有花可看,便得克制。梅花不过五六棵,按照时下的人一砍一大丛的插瓶习惯,各房送上一丛,梅树竟不用赏了。便道:“要两株大的送与康先生和老太太。余下的剪些同太太并姐妹们一起戴吧。”
赵妈妈松了口气,她挑着四姑娘问准没错,是个周全的。若依着庭玬,少不得多费几缸口舌才能说服。庭玬原就是来玩,没什么插花戴花的概念,他求的是个热闹劲儿。见庭芳有了主意就丢开手,又拉着庭芳去看竹子,又使人去拿干净坛子收梅花上的雪。赵妈妈领着人把花收拾好,庭芳顺道儿剪了几把竹叶拿在手里玩,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庭玬聊天儿。
赵妈妈看了看天色道:“到了去老太太屋里请安的时候了,三爷和四姑娘快回去洗把脸吧。”
众人又一顿收拾,洗的脸来已是有点晚了。兄妹两个一路小跑到老太太院里,门外的丫头一面打起帘子一面道:“就等你们了。”
兄妹两个才踏进门,众人的眼光齐齐集中在庭玬手里的梅花上。老太太笑道:“一天假也能放野了你,今日园子里的梅花可遭殃了。”
庭玬道:“我特特孝敬老太太的,只要老太太看着高兴,他遭殃便遭殃吧!”
孙子的孝心最能打动老人,老太太笑的两眼眯了缝:“又胡说八道,还不快来烤烤火,仔细冻着。”
越氏埋怨道:“你去便去,还把妹妹带上了。玩起来连个分寸都没有,大冷的天儿在外头呆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也不怕冻坏了妹妹。”又对庭芳招招手,“你别理那个活猴,可冷着了吧?快拿手炉暖和暖和。”
庭芳身体好火气足,穿的更是奢侈,一点也不觉得冷,只不好推却越氏的好意,接过手炉后喊人:“把那碟子梅花端来,咱们戴梅花玩。”
就有丫头捧着碟子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挑了一朵簪上,又要越氏与秦氏挑。随后各人都挑了,一圈儿下来恰剩下一朵,老太太笑道:“辛苦四丫头摘花,就让她得个双份子吧。”
梅花不稀罕,众人也无甚可争抢的,都凑趣的说好。
庭芳道:“我数着数儿的,还有我娘呢。”
秦氏捂嘴笑道:“你.娘做月子,不戴花。”
“坐月子也能戴呀。”
秦氏道:“又不出门,带给谁看呢?”
庭芳理直气壮的道:“带给我看呀,我娘戴梅花最好看。等回去替她簪上,再叫大姐姐画下来,那才好看呢。”
庭瑶翻个白眼:“你倒使上我了。”
“我也想画,就怕画不好娘捶我哩。”
庭兰酸的牙都要倒了,除了拍马屁还在外人面前显摆跟嫡母亲近,天下的巧宗儿都叫你一个人占尽了!也不怕劳神短了小命。
秦氏笑着摇头道:“你.娘惯的你,哪里就舍的捶你了。”
庭芳忙道:“三婶你不懂我娘爱美的心,打碎了东西她不恼,把她画丑了一准儿要恼。”一行说一行找到自己位置坐下,扭头对庭珊道:“我还采了竹叶儿,回头咱们一块儿玩。”说完还对另一边的庭琇道,“五妹妹一起,咱们编花篮子挂屋里。”
庭瑶揉着太阳穴.道:“在家里闹完了又到老太太跟前闹,有你在竟半点不得安生,吵的我脑仁儿疼。”
老太太也笑:“我才知道四丫头比庭玬那个猴儿都不差的。”
越氏道:“平素里老太太跟前都热闹,今日大伙儿都看梅花,倒显出她来了。我瞧着她又盯上五丫头,只怕三弟妹家里也要同我家一样被她祸害一遭了。”
老太太平日里孙男弟女太多,并不很把庭芳放在心上,几番对话下来发现她与越氏十分亲昵,想着老太爷也不时提她几句学问好,心中纳罕。看了眼庭芳,见她笑嘻嘻的跟庭珊嘀咕什么,心下了然——定是两个差不多大的常一处玩。又想起她才跟庭玬摘梅花、跟庭瑶放赖,竟有些广结善缘的意思,不由高看一眼!暗自点头:大太太真个贤惠,他们家没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