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乔司南大概听懂了什么, 捏着手指有些紧张地望着她们。司真安抚地摸摸他的头。
“他没有强迫我,”她拉着奶奶的手,垂下眼睛, 难得露出一点小女儿情态。“奶奶,我还想和他在一起。”
奶奶把她的手握住, 粗粝的掌心在她手背上轻轻搓着:“你做什么奶奶都支持你,但是奶奶舍不得你再受委屈。你走之后, 我才听说你怀着南南的时候差点自杀, 奶奶心疼啊, ”她抬手在胸口拍了拍, 眼角滑下老泪, “我们打打那么好, 那么坚强,心里该有多苦,才会被逼成那样……奶奶也想你, 不舍得你跑那么远,但是当时就想啊,走吧, 走了也好, 我们可怜的打打不要再受苦了……”
司真眼睛也红了。
她那时候一心想要离开,在外面安定下来也不敢往家里打电话, 害怕乔赫还在找她, 害怕被他发现。可是最担心她的是奶奶啊。
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就是奶奶了,反而自己很少在她跟前尽孝,还让她为自己提心吊胆。
“我不苦。就是那段时间得了抑郁症,情绪容易失控。”司真轻轻帮奶奶擦眼泪,“我现在已经好了, 不会再自杀了,你不要担心我。”
这种病奶奶那一辈的人很少接触,在农村有傻子有疯子,却从没人会说什么抑郁症。奶奶以前不懂,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听不起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司真出事以后她记住了这个词,每回去镇里的卫生院都要向医生打听,或者让邻居会上网的小孩儿给她查一查。
于是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因为得了这个病而寻死。
“那也是过得不好,过得好怎么会得抑郁症。你刚怀孕那阵我去看你,就觉得你不开心,当时就应该把你接回来的。”奶奶想起来就懊悔。
“我现在过得很好,乔赫他一直对我很好,现在还有南南陪着我。”司真说,“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接你过去,以后就能每天看到你和南南了。”
奶奶叹了口气,拿着帕子擦干眼睛:“你把小赫叫过来,我跟他说几句话。”
乔赫仍然坐在客厅的那把椅子上,司志明与刘利作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气氛一直不尴不尬,他懒得应付的态度是主要原因,当然,坐在贵妃榻边上莫名其妙瞪着他的司俊杰也出了不少力。
司真把南南带了出来,走到乔赫身边:“奶奶想跟你说说话。”
乔赫起身时看到她微红的眼眶,目光沉了沉。
“没事,”司真轻声说,“你进去吧。”
看到她和乔司南,司俊杰就换了一副表情,“南南困不困?要不你带他去我房间睡会?”
往常这个时间确实要午睡了,又坐了一上午的车,司真便领着乔司南进去了。
司俊杰在部队不常回家,房间很整洁,被套床单都是新换的,他也是早上才到家,还没睡过。
不知道是认床,还是能察觉到这里紧绷的气氛,司真搂着乔司南躺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睡着,只是安静地躺在她怀里,也不乱动。
听不到隔壁房间的声音,奶奶能跟乔赫说的大概也就那些话,司真只是担心他那个臭脾气,哪句话说的不合适惹奶奶不高兴。
老太太现在的身体真的不大如从前了,走路很慢,手抬高些拿个东西都有点吃力。可受不得气。
那边的谈话迟迟没有结束,心里不踏实,她又坐起来。乔司南闭着的眼睛立刻睁开了,望着她。
“南南在这里等一下,妈妈去看一下太奶奶,就在隔壁,”司真指了指墙,“妈妈很快就回来,南南要是害怕,就出来找小舅舅,知道吗?”
乔司南有点不安,不过还是很乖地点头。
司真走到房间门口,旁边的房门就打开了,乔赫从里面走出来。
他波澜不惊的表情司真也看不出什么,越过他往里头望去,见奶奶坐在床边,神色倒是无恙。
她松了口气,看到奶奶用布满皱纹的手背蹭了蹭眼睛,嘀咕一句:“你们年轻人真是花样多。”
她不知道乔赫怎么和奶奶说的,但老太太显然是放心了,之后对乔赫的态度也热络了些。但总归不是几年前刚见到他那么欢喜了。
虽然这个家虽然让她不自在,乔赫和南南也都不舒服,但司真想多陪奶奶一天,也想让喜欢曾孙的老人家能多看几眼,便和乔赫商量晚上在平兰住一晚。
乔赫没反对。
他们待到傍晚,婉拒了司志明的客套挽留。
司俊杰送他们下楼,看着他们坐上车,依依不舍地趴在窗户上说:“姐,我明天一早就得回部队,不能送你们了,下回放假再去看你们。这次回来的着急,都没给南南准备见面礼。”
他的遗憾溢于言表,司真笑了:“你这样说,下次他就等着收你的礼物了。”
司俊杰咧着嘴笑,又朝后座自己扣好了安全带坐得端端正正的乔司南挥手:“南南再见。”
乔司南举起小手,也挥了两下:“小舅舅再见。”
冬天天黑得早,在一家中餐馆吃了晚饭,出来时已是夜幕。
老梁直接将车开进一个小区,几年前乔赫买下的那套公寓还在。
司真不意外他还留着房子,没想到的是家里很干净,他提前请了家政来打扫过。
房子比司真学校的宿舍要大一些,一间卧室,一间书房,理论上给最近总是想方设法避开儿子,做一些成人运动的乔赫提供了便利,但他难得清心寡欲一次,只是抱着她,相安无事地睡了一晚。
翌日放晴,他们去司志明家把奶奶接出来,到附近公园走一走,转一转。
奶奶的体力其实走不动太远的路了,但她精神头儿特别好,一路牵着小曾孙,也不觉得累。乔司南乖乖让太奶奶牵着,也不嫌她走得慢。
中午找了家素食餐厅,陪奶奶说着话,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将奶奶送回家,就要分别了,司真慢慢扶着奶奶上楼。
到了二楼转交,奶奶就停下了,轻声道:“到这吧,别送了,叫你张姨瞧见你,又要惦记点什么。”很多事老太太并非不知道,轻叹一声,“她跟着你爸也没过啥好日子,说到底,还是你爸没用。”
可那毕竟是她儿子啊,老太太该说的都说了,拿他没办法。真出了什么事,她也心疼。
“你爸那个火锅店又倒闭了,这段时间没听他们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反正他们谁要是再找你,你甭搭理,也跟小赫说一声,别管。他家里虽然有钱,也不能让人觉得咱们跟吸血鬼一样。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爸那脑子就做不来生意。”
司真点点头:“我知道。你好好养身体,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尽快回来接你。”
“不用老记挂着我,你好好照顾南南,也照顾好自己,奶奶看着你们好就放心了。”
回去的路上,司真望着窗外,盘算着房子的事情。
她买的车不贵,学校也有一定数额的购房补贴,但现在的市价,一套七八十平米房子的首付,还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除此之外,根据购房贷款政策,她需要交够一年的住房公积金才能申请贷款。
车在服务站停下,乔司南要嘘嘘,乔赫让老梁带他去卫生间。
静谧的车厢里,乔赫望着右前方她沉默的侧脸:“在想什么?”
司真回过头:“我想租一套大一点的公寓,接奶奶过来。”
乔赫神色不明地看了她半晌,才没什么表情地说:“你是把我当摆设,还是一定要和我划清界限?”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她宁愿选择去租房子,也不愿意搬回他们的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司真也不知该怎么说,转了回去。
只是以前被他像金丝雀一样豢养的经历镂骨铭心,她就是那样患上的抑郁症,对那座别墅难免存有抵触。
依靠自己能让她获得安全感。
另外一个原因,司真不想让奶奶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老人们总是害怕给子孙添麻烦,她怀孕时奶奶过来住那几天,一直都很小心。
“你是不是打算,带着孩子和你奶奶,你们祖孙三口一起生活,就没我的事儿了?”乔赫眼神有些冷。
“你知道我不会这么想。”
司真有些无奈,不过也突然想通一点:乔赫是为了她和南南,才和他们一起蜗居在现在的公寓,自己确实忽略了他的感受。
老梁领着乔司南回来了,这个话题便就此打住。
到了市里,乔赫青了半路的脸色已经恢复,像那段对话从未发生过一样。
继续挤住在司真的宿舍,时常来接她下班,偶尔加班或有应酬,周末也总会抽出时间陪她和儿子。
计时器被他派上了新的用场,但司真将时间压缩在半个小时,他每每不尽兴,便趁着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赶回来,拉着她在家里要求补偿。
司真不想陪他胡闹,但每次都熬不过他的执着,和犯规的诱哄撒娇。
天越来越冷,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年关临近了。
房子的问题,司真还没有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提前和老梁说了今天她接孩子,司真四点离开实验室,打开手机发现五通未接来电,全来自张丽。
平时不相往来,一来就这么多电话,铁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司真皱了皱眉,点开她发来的那条彩信,图片是一条长信息的截屏,下面是张丽的话:给我回电话!
司真边走边点开图片,看清后一颗心沉了下去。
司志明出事了,仍然是贷款的问题。
他以一个商贸公司的名义与某百货公司签订购货合同,向银行贷取30万,剩余三万多的欠款拖欠不还。贷款银行查明收款账户只是过账,以涉嫌欺诈为由,要向公安机关报案,给他下达了最后通牒,最低撤案金额一万六千多元。
司真坐进车里,忽然有一种宿命的无力感。
有些人真的是本性难移。司志明以前就栽在贷款上,害得一家人每日提心吊胆有人上门要债。他从乔赫那里拿走了两百多万,不到五年时间,竟然又重蹈覆辙。
平兰县城的小地方,两百万的存款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小富翁了。
他不赌博,也没有什么特殊嗜好,家里的一应家具和电器都是旧的,他的车也还是以前那辆,司真真的想不到他究竟把钱花在什么地方了。
她在车里沉默地坐了几分钟,打消了为他补上这个缺口的念头。做出这个决定对她来说不需要太多的挣扎。
以她对司志明的了解,欠的钱恐怕不止这些,他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被这一万块多块逼到绝境。卖房还钱也好,还不上坐牢也罢,她不想让自己陷入这个无底洞。
她还要照顾奶奶和南南,无力他顾,况且,倘若真的一脚踏进去,拖累的不只是她,还有乔赫。
她知道他不会坐视不管。
开车去幼儿园的路上,张丽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
司真接起,那边劈头盖脸便是一阵带着哭腔的大骂:“你干嘛呢不接电话,你爸跑了你也不管了是不是?你们姓司的一个一个都是没良心的玩意儿!”
“他去哪儿了?”司真问。
“我怎么知道!跑的一个人影都找不着,好几天都没回来了,电话也不接,人家要债的天天来敲门,我不开就在外面骂,我他妈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们家什么?”张丽大概也快被逼疯了,“我给你发的短信你看到没有,再不还钱人家就要让法院告他了。梦雅跟刘利还要还房贷拿不出钱,你那儿有多少,先拿来把这个还了。”
司真也懒得去追究她自私而偏袒的逻辑。“把房子卖了吧,先凑一凑把钱还上。”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张丽不满地嚷起来,“一辈子到最后就这一套房子,你说卖就卖,我住哪儿去。”
“你们两个租房子住,不用太大,我会把奶奶接过来,你们顾好自己就行。”
“你听听你这没良心的话,你把你奶奶接走就不管我们了?你出国一身潇洒的时候,都是我在替你照顾她……”
她在气头上,司真没和她计较,等着她在那边骂够,哭够,才道:“你和我说这么多没用,我没有那么多钱替你们还债,也不会帮你们还。”
“乔赫……”
她刚说出这两个字,司真便截断:“乔赫是乔赫,我是我。你们还欠他两百五十万没有还,这笔账我没忘。”
“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张丽歇斯底里,“他对你再不好也是你爸,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坐牢?”
“我问心无愧就行了。”司真说,“你自己想想吧,卖房子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张丽把手机摔到沙发上撒气,骂骂咧咧地不停:“我就是她是个白眼狼!”
司梦雅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皱眉问:“她不肯借?”
“借个屁,还让我们还她两百万呢。”张丽故意朝着最里间卧室的方向大声道,“你看看你奶奶那么偏心大孙女有什么用,人家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天天有人上门讨债,哪天把她气死了,她孙女也不见得会流一滴眼泪。”
“你气奶奶干什么,”司梦雅说,“说再多她不还是偏心司真。”
刘利坐在凳子上,说了一句:“你们以前就应该对大姐好一点,她也不会不管我们了。我看乔总对大姐挺上心的,大姐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几十万对人家来说九牛一毛,大姐一句话说给就给了。”
“你这么向着她,”司梦雅瞪着眼睛,“看她找到有钱男人是不是觉得她挺有本事啊?”
“我也没说错啊,人家能出国留学不就是挺有本事的。”
司梦雅腾地一下站起来:“刘利你他妈什么意思?你觉得她有本事你怎么不去追啊,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性,连人家乔总一根脚趾头都不如!”
男人的自尊心经不得羞辱,刘利也站了起来,火道:“你别太过分啊。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呢,成天好吃懒做,你爸欠这么多钱早晚不都得摊到你头上,我没嫌弃你就不错了,你还蹬鼻子上脸。”
司梦雅气得眼睛一红:“你再给我说一遍?”
张丽也恼了,把司梦雅扯回去,狠狠瞪了刘利一眼:“够了!你的车还不是我出钱给你们买的,多有能耐似的。”
……
看到自己把围巾帽子戴整齐,背着小书包安静坐在位子上的乔司南时,司真被张丽一通电话拉到谷底的心情才恢复一些。
她刷了接送卡把乔司南带出来,开车回家,安排他看动画片,自己去做饭。
听到开门的动静时,司真从发呆中猛然回神,惊觉锅里的水已经溢满灶台,慌忙去揭锅盖,被烫了一下手。
她把火关小,烫到的手指伸到水龙头下,用凉水冲着。
乔赫脱下大衣挂在衣帽架上,走进来,司真向他笑了一下:“下班了?”
“嗯。”乔赫看了她几眼,“发生什么事了?”
司真吓了一跳,忙抬手摸了摸脸颊:“这么明显吗?”
她只是有点担心奶奶,也多多少少有些歉疚,为自己的见死不救,也为可能会压到俊杰身上的担子。
乔赫没说话,将一只白色的手机递了过来:“怎么不接电话?”
给她拨的电话一直不通,刚才到家见她的手机放在餐桌上,调了静音,但屏幕一直亮着,不停有电话进来。
司真拿过来看了眼,她的手机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未接电话,有他的,有张丽的,也有不知名号码的。
她把手机锁了屏,看着乔赫:“我家里出了点事。”见乔赫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顿了下,“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乔赫没否认。
“我想这周末就把奶奶接过来。”司真低头抿着唇,过了会儿才抬起来,“我们搬回去吧。”
乔赫没说话,只是抬手,将她脸颊边的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字数:5500
迷失在通往六千的道路上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