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一片的白, 病房的陈设总是能让人一眼认出来。
司真觉得很累,没有力气,还有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疼痛。好一会儿才找回身体的感觉, 右手被人握着。
她转头看过去,乔赫坐在床边, 双手紧紧包握着她的手,额头贴着她的手背。
司真动了动, 他立刻抬起头, 满眼的红血丝。
四目相望, 许多情绪交汇翻涌。
良久, 静谧中两人同时开口:
“对不起……”
“对不起……”
一个虚弱, 一个沙哑。
“宝宝有事吗?”司真问。
她想起来便是一阵后怕。如果不是隔壁的白太太刚好在那个时间来给她送点心……
“它没事。”乔赫低哑道。
“对不起……”司真脸色苍白, 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眼泪从眼角滑进鬓发,“我控制不住自己。”
乔赫一只手抓着她, 倾身过来,掌心上略带粗糙的薄茧,抚摸她苍白的脸颊。他亲吻她的额头、嘴唇, 什么都没说, 司真感觉到他呼吸中的轻微颤抖。
劫后余生的庆幸。
自杀的消息乔赫瞒得很紧,没有任何人来探望, 只有一个面生的、手脚麻利话不多的护工来照顾她。
司真等了两天, 没有见到陈姨,乔赫来的时候便问他:“陈姨呢?”
乔赫看着护工摆饭,将筷子递到司真手里,冷淡道:“走了。”
“你把她赶走了?”见乔赫不答,司真就什么都明白了。他肯定因为自己出事迁怒于陈姨了。“让她回来吧, 你不在的时候都是她陪着我的。”
这句话成功令乔赫的脸色收敛,动作微微一滞,嗓音很低,隐隐有自责:“是我疏忽你了。”
司真固执地道:“你让陈姨回来。”
乔赫看了她一会儿,妥协。
第二天陈姨便回来了,走进病房一见她就落下泪来,抓住她的手:“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遭罪了……”
“你为我做了很多了。”司真握着她的手,安慰她。
如果不是陈姨日日陪着,她大概早就撑不住了。
司真在医院住了两周观察休养,乔赫几乎每天都会抽时间过来。精心养了一段日子,她气色恢复了一些。
出院时,乔赫亲自来接她,没有回家,而是将车开到了一栋高档写字楼。
司真看到了大堂的楼层索引,在他按下电梯时便猜到他的目的。
一个私人的心理咨询机构,规模不大,乔赫领着她进去时,来接待他们的女人和乔赫似乎认识,简单打过招呼,便向她微笑着自我介绍:“乔太太你好,我叫涂娮。”
二十多五六的年纪,漂亮但没有攻击性,长直发松松扎在脑后,着装也是很柔和的颜色,让人很舒服。
“你好。”司真原本是有些紧张的,看到她缓和一些。
进去时,司真回头望了乔赫一眼,他握了握她的手:“我在这里等你。”
司真被请到一间很舒适的房间里,整体是浅色调,很宽敞,很安静,白色的落地百叶窗帘,使得光线恰到好处,并不过分明亮。两个沙发椅间隔着一张小桌子,涂娮引她坐下来。
司真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出现一些问题了,只是没有真正往抑郁症的方向去想。
她对于治疗很配合,在舒缓的音乐里尽力让自己保持放松,回答涂娮的问题。
慢慢了解了她的状况之后,涂娮循序渐进地引导着她打开自己,分享内心的感受和想法。
司真最近经常想起妈妈。久远的记忆中,妈妈的模样已经模糊了,唯一清晰的是老家她房间里保存的一张照片。
“……我外公是做官的,外婆是德语教授,妈妈也很厉害,会四国语言……外公看不上我爸爸,妈妈因此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跟着爸爸来到了北方……”
其实司志明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意气风发的青年,即便出身不好,也能轻易俘获一颗涉世未深的少女芳心。
爱情的美好浪漫常常让人盲目,但生活迟早会将你拉回现实的泥沼。
一个养尊处优不会做家务,一个自以为是大男子主义,矛盾来得很快,分手不过是个顺理成章的结局。
“妈妈一个人回了南方,那个时候已经有了我,外公要求她打掉,妈妈不肯,离开家到一个小镇生活,生下了我……”
关于那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司真没多少记忆,只记得她们住在一个潮湿的胡同里,下雨时房顶漏水,床铺湿了一半,妈妈只能抱着她蜷缩在拼在一起的两张旧沙发上。
她记得妈妈很辛苦,虽然什么都还不懂,却总能从她的劳累、邻居的碎语中体会到什么。她很听话,很心疼妈妈,从来不让妈妈生气伤心。
“我五岁时,妈妈抛弃了我,”说到这里,司真声音有点颤抖,“她说带我去看奶奶,把我带到了奶奶家……”
奶奶对她很好,可陌生的地方让她胆怯,紧紧抓着妈妈的手不敢松开。晚上妈妈让她和奶奶一起睡,她也不肯。
那一晚妈妈和奶奶说了很久的话,她困得趴在妈妈腿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惊醒,发现自己睡在奶奶的床上,妈妈不在了。她想找妈妈,奶奶哄着她说妈妈在楼上睡觉,天亮再去找。
小孩子是敏感的,也许是心电感应,她哭了起来,光着脚丫子爬下床,跑了出去。
黎明时分,天光很暗,泛着深沉的蓝色,她穿过虫鸣的小路,跑到通向马路的小坡上时,看到妈妈的身影上了一辆班车。
班车开动,她大声喊妈妈,着急地想要下去,却被石头绊倒了。碎石子摁在了掌心的皮肉,她很疼,大哭着爬起来去追。妈妈听到她的声音,从窗户探出头,叫她回去。
司真看到她满脸的眼泪,可是她始终没有下车,只是向她不停地摆手、摆手,要她听奶奶的话。
班车开得很慢,小小的身影追着跑到三百米外的山谷。
山路在那里转弯,左边是陡峭的山崖,右边是山涧溪流。山谷幽暗静谧,山崖上的树被吹得沙沙作响,晃动着像鬼的影子。
车尾灯已经绕过弯,昏暗的光消失在一片雾气中。她害怕极了,想追上妈妈,却不敢踏进那个恐怖的山谷,无措地坐在沥青马路上,嚎啕大哭。
呜呜的风声围绕四周,如泣如诉。
“我害怕变成妈妈……”
司真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眼角的泪水不断滑落。
一墙之隔的门外,乔赫沉默地坐在真皮沙发上,双腿交叠,视线通过窗户落得很远,目光深邃不明。
良久,他摘下耳机,漠然起身。诊疗室的门打开,司真与涂娮一同走出来。
司真定期会来涂娮这里,心理治疗成效明显,她的情绪基本保持着稳定。
乔赫会抽时间陪她,但也仅限于一周的某几天,腾出来几个小时。他会带她出去走一走,但随着月份的增加,她的行动越发不便,去不了太远或者人多的地方。
新年伊始,他抽出两天假期带她到南郊的度假山庄。司真的肚子已经八个月了,几乎什么都玩不了,每天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山庄里有一个很大的儿童乐园,花样百出的娱乐设施和亲子活动室。来度假的人本就鲜少带孩子的,这个时节既非寒暑假也非节假日,司真成了儿童园区里唯一的客人。
她看了很多自己没有看过的故事书,念了很多没有读过的绕口令,尝试了每一种小游戏和手工
。
她把自己用树叶贴的画、用橡皮泥捏的小动物、用画笔描出的自己手掌的轮廓,都用相机拍了下来,贴在她的妈妈日记里。
儿童乐园的第二位客人,是一个很年轻的漂亮姑娘,她自来熟地跟司真聊了起来,和她一起搭积木,问她:“你跟谁一起来的呀?他们都在那边打球,我都认识了,要不你说个特征,我猜猜看。”
司真想了想说:“最像冰块的那个?”
“哇,那你运气很好啊,他可是最帅的。”小姑娘口无遮拦道,“你从哪儿找的这么优质的金主?”
司真看着她。
“你不是他情妇吗?来这里的这帮人带的都是情妇,谁闲着没事带老婆出来耍。”小姑娘看看她的肚子,“他看着很年轻呢,也结婚了吗?生孩子要谨慎,我跟你讲,前段时间有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儿,他情妇给他生了个儿子,结果差点带儿子被原配整死,闹得可欢了。”
司真笑了笑:“我不是。”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春节。
司真不能回家过年了,给奶奶通电话的时候,她想要过来陪她,被司真劝住。
奶奶是她唯一的亲人,但奶奶的亲人并不只有她。
过年那两天,乔赫难得清闲,整天都呆在家里陪着她。老爷子派人来叫他回去,被乔赫无视,司真听到他在电话里和老爷子的争执,过意不去,劝他回去一趟,再怎么样也是他的家人。乔赫充耳不闻。
二月份,临近预产期,司真住进了医院。
公立医院床位紧张,乔赫却给她安排到了一间单人病房,用的不是本名,司真也没有多问。
金筱筱和盛佳寻一起来探望,两个女孩子嘴巴叽叽喳喳不停,病房里不时传出笑声。
金筱筱去上洗手间时,司真问盛佳寻:“你和徐然还好吗?”
盛佳寻削着苹果:“pao友,有什么好不好的。”
“你认真一点,他和你维持这么长时间的关系,肯定有更远的想法。”司真犹豫道,“我可以见他一面吗?”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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