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下手的日子即将来临,但星期四、星期五接连两天都是阴晴不定的天气。
阿章停下手边擦拭窗户的工作,仰望灰暗的天色。
如果星期日下雨的话,六中大楼的窗户清洁工作就会顺延。连带着使得杀害颖原社长的计划也不得不取消。因此,钻石也不能在星期六晚上先到手了。
况且,如果清洁窗户的时间挪到星期一或者星期二,这个计划也无法执行,毕竟平日的办公商业区,往来的人潮实在太多。
这么说来,就得等到一个月之后的下一个清洁日。
但如果拖得太久,钻石也可能被藏到别的地方。自己实在没有自信,在现在这种紧张状态下,还能撑得了多久。
其实心中还在挣扎,难道真得杀人不可吗?而且对方还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不过,这却不是来自于良心的苛责,而是单纯的恐惧。
到了这个地步,却感到自己情绪的动摇。比起下手时所需要冷静的判断与行动,这很可能会是一个致命伤。随着下手的日子越近,恐惧也逐渐增高。但是,若是要在这里悬而未决的状况下过年,更是令人不舒服。总而言之,还是希望能在这个周末解决。
话虽如此,任何人对天气都是无能为力。
如果星期天下雨,无法执行杀人计划的话,或许偷了钻石逃走的选项,要来得实际一些。他开始觉得虽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若是可以不必动手,就算一切努力付诸东流水也无所谓了。
很想一个人独处,下班之后回绝了同事的邀约,直接回到住处,或许这阵子大家都会为自己变得孤独而感到可疑吧。
用手机拨了通电话听听天气预报,预报说周末会是个晴天。到底这预报能有多准确?心中相当存疑。
虽然今天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好冷静一下,但思绪紊乱、心烦如麻,便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像只笼中困兽般来回踱步了起来。
这下他才发现不能再这样下去。长期以来情绪持续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或许必须好好休息。
唯一担心的就是费劲千辛万苦才到手的药品,但他对藏匿的场所相当有自信。就算不幸有小偷闯了进来,相信也不太可能被偷走。
于是,阿章带着钱包和手机,走出了公寓。
接触到外头冰冷的空气后,心情是改善了一点,不过,接下来又的苦恼到底该上哪儿去才好。由于长期过着禁欲生活,生理上的欲求其实颇为高涨,但由于在杀人计划上用掉太多钱,身上已没有闲钱上风月场所了。
就算一个人跑去喝两杯,能换来的也不过是更多的寂寞。这么想想,还是后悔当初拒绝了同事们的邀约。结果他决定吃碗泡面当晚餐,再跑去看场午夜电影。
出了新宿车站东口之后,开始飘起细雨。在车站里,看到很多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女盘踞在各角落。每个都直盯着手机的液晶屏幕。
对了!在这种地方打电话,就算被跟踪也不会有关系。
阿章拿出手机,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按下了记忆中英夫的手机号码。
“喂……?”
出乎意料,接电话的是中年女性的声音。感觉上好像曾经听过这声音,他马上想起那是英夫的母亲。
“您好,我是椎名章。”
“啊,是椎名啊……?”
听得出她倒抽了一口气。
“好久不见。”
“是啊,你也吃了不少苦。我听英夫说过了。”
“嗯,是啊……请问,英夫呢?”
对话陷入一阵沉默。
“是啊,你还不知道吧。英夫,已经过世了。”
“什么?”
这次轮到阿章说不出话。
“已经四个月了,他死于一场机车车祸。”
“怎么会这样,我完全……”
她似乎根本没听见阿章的声音。
“今年啊,英夫终于考上了大学。他以前虽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应该也很焦急吧,所以好不容易轻松了一口气。考上之后,整个夏天都骑着车到处去玩。”
“可是他骑车的技术很好,一点也不含糊呀,怎么可能发生车祸……”
“车祸原因到现在还没有理清。只是据说他在小雨之中,以超过一百公里的时速在山路上奔驰。警察还怀疑他是不是自杀。不过,我绝不相信这孩子会做这种事,何况,他也没有留下遗书。”
“不可能!英夫不可能自杀的!”
阿章几近喊叫的声音,惹来附近输入简讯的女子高中生的好奇眼光。
英夫绝不可能结束自己的生命。何况是在结束漫长的重考生生涯,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到时候。
“我也不相信啊,之后我还问过英夫的朋友,他们说英夫好像是被别人开车在后面追赶。”
“被人追赶……?”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辆白色宾士轿车。在现场目击的年轻人,听说也到了警局,不过曾经当过飙车族的人说的话根本没人采信。”
阿章握着话筒的手不停地冒汗。不会这么巧吧。只是,英夫平日常惹麻烦,要是真招惹到了黑道,其实也不足为奇。
不过那台白色宾士轿车倒是耐人寻味。当然,同样的车种在日本是不计其数。再说,英夫骑车的速度,普通的轿车应该是追不上的。
但是,如果对方是事先在一旁埋伏的话……
“真抱歉,跟你说了这么多扫兴的事。不过,作父母的总会觉得不甘心吧。”
“……是啊。”
“谢谢你打电话来。英夫这孩子很担心你呢,虽然详细的状况他连我也不肯吐露。”
“这样啊。”
虽然觉得回答得太过冷淡,但因为这打击实在太大,让他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对了,你母亲曾经打过一次电话过来哦。稍等一下。”
阿章一脸茫然,只是紧握着手机。
心里还想着英夫会不会突然出现在话筒彼端,笑着说:刚才当然那些都是搞笑啦,想也知道,我怎么可能会死嘛。我家老妈真是的,讲的跟真的一样……
“……对了,就是这个。她说如果和你联络上的话,请你打这个号码找她。”
英夫母亲口念的,是一个070开头的HS手机号码。
她似乎不打算更正刚才所说的话,看来,英夫真的死了。
阿章勉强说出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后,就挂断了电话。
英夫的死,就这样成了既成事实。
无意间,目光和从刚才就在注视着自己的女高中生有了交会。女孩像是被吓着了,赶紧别过眼去快步逃离。
阿章仍然紧握着手机,伫立在原地。
耳边传来阵阵细雨声。
脑海中一片混乱,完全不知所措。
一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拨起了另一个号码。那是三岛沙织的手机号码。虽然只听英夫说过一次,不知为何,居然就是这么烙印在自己的记忆中。
说不定她知道英夫出了什么事。光是听他母亲这么说,根本无法了解事情真相。现在只能找到可能掌握咨询的人,不管是谁都好,以现阶段来说,除了沙织以外,也没其他人了……
“喂……?”
电话另一头传来沙织的声音。或许是看到不认识的手机号码,有点戒心吧。背景听来很吵杂,感觉她像是在居酒屋里。
“喂。”
“哪位?”
“我是椎名。”
顿时对方沉默了下来。阿章听到有人正在喊着沙织的名字。
“……请稍等一下。”
听起来她似乎都到了玄关,背景的吵杂声降低许多。
“学长,你现在还好吗?大家都很担心你呢。”
她的嗓音听来有些尖锐。
“我有我的苦衷。”
“我听铃木学长说了。你是因为父亲的债务才逃亡的吧?这些钱学长根本没义务偿还啊。”
“这我也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逃呢?”
“这个世界靠法律是行不通的。”
“这太奇怪了吧。为什么不找律师商量呢?像地下钱庄这些人,只会欺善怕恶。我们班上有很多学长都是律师,方便的话我可以替你介绍。”
“不必麻烦了。”
的确,若是不必担心费用问题,一开始就求助于律师事务所的话,或许情况会好一些。
至少,也不必被迫拿刀割伤小池的脸了。
“为什么不挺身对抗呢?”
阿章轻轻笑了。为什么不挺身对抗?这真是个有趣的问题。我是在对抗啊,我的耐力比谁都强,我的手法比谁都巧妙。
而且,我追求的最终目标,还不光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学长……?”
一直没听到阿章出声,让沙织感到有些诧异。
“你听说英夫的事了吗?”
“……嗯,今年夏天因为机车车祸意外过世了。”
“你知道详细情况吗?”
“我也只是打过电话致哀而已,连告别式也没办法去参加。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不知道就算了。”
“嗯,倒是我刚才提的建议……”
“你现在说话已经是标准东京腔啦。”
“什么?”
“我来东京也两年了,不过还是不行。怎么也修正不了我的关西腔。”
“你现在在东京吗?”
“打搅了。”
“喂……”
阿章挂断了电话。虽然是星期五晚上,午夜场的电影院里却是门可罗雀。
阿章全身一动不动,只是双眼紧盯着荧幕。
红色,蓝色的光线在视网膜上反射,消失。
几近爆炸的重低音,震撼着耳膜。
电影散场之后走出户外,小雨已经完全停了。走在路上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记录,发现沙织打来过三次。
这个号码的阶段性任务已经达成,待会就得把它注销了。
他走到新宿站东口的站前广场,试着拨打英夫母亲给的那个号码。
“喂……?”
他故意用呆板单调的声音问道,对方却不发一语。
直觉感到事态有异,他赶紧挂掉电话。没想到对方立刻回拨过来。虽然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接听,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竖起耳朵倾听。
“喂。”
一个陌生男人的低沉嗓音,阿章只简短说了声“喂”。
“你哪位?”
稍带挑衅,试图更深入刺探。
“还问我哪位咧,你先报上名来啊!猪头!”
感受到对方正拼命压抑心中的怒气。
“是你刚刚打过电话,我才回拨看看的。……”
阿章挂断了电话。
他直觉这是个陷阱。
若真的是母亲特地留言自己和她联络的话,她应该会亲自接电话才对。当然,也可能是母亲母亲寄人篱下,不过,刚才这个男人说起话来虽然用词还算谨慎,却散发着一股道上兄弟的气质。
果真,不该在毫无心理准备之下打这个电话。要是对方以为是打错的也就罢了,不过,希望相当渺茫吧,只要一被查出这是从新宿打出的,得好一阵子别在这附近出现才行。
阿章走近车站里的洗手间,将手机泡水之后,丢进了垃圾桶。
想到两三个小时之前那个软弱,意志动摇的自己,就觉得无法置信。
若是不先下手为强,自己就只能沦为俎上肉。
但他并没有一丝坐以待毙的念头。
最后一次潜入很快就结束了。
累积的经验到了第五次果然不一样,整个入侵的过程中,毫无任何犹豫停滞。反而还得特别提醒自己,别因过于熟练而有任何松懈。
首先的目的地是茶水间。打开茶杯柜的门,拿出陶土容器中的四颗方糖,放进自己带去的两颗。
如果是普通的糖条,想要掺入安眠药还满简单的,不过颖原社长这种讲究的麻烦家伙,让自己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在方糖上动手脚。
前两次潜入时,虽然取得了方糖的样本,不过找遍所有地方,都找不到相同品牌的方糖,于是只能拿色泽相近的蔗糖方糖来作为练习材料。
他从在大卖场购买的雕刻刀组中挑出直径三公厘的圆刀,慢慢在方糖表面的中央刻出一个小圆孔,当小圆孔深达方糖中心时,再以沾水的棉花棒磨擦,在内部溶出一个空间。
干燥后,以0.6公克的小苏打代替苯巴比妥纳填入方糖内部空隙,再以糖酱封好小圆孔。
所谓的糖酱
,就是用来制作糖制工艺品的材料,是以精制细砂糖,干燥糖水,淀粉,作为增黏剂的黄原胶等制成的粉末。将其加水搅拌成粘土状,干燥之后便会变硬,具有充分的硬度。
不过,如果直接使用白色糖酱的话,在淡褐色的方糖表面,会留下一个看起来像骰子的一点那一面的痕迹,因此必须将研碎的三温糖调成淡褐色,在封好小圆孔之后,再将表面沾湿,贴上这种糖粒。
待完全干燥后,就连自己也很难发现究竟是哪一面被动过手脚。
再确认过滚动,敲击都不会造成强度上的影响后,接着试试味道。
在两杯咖啡中分别放入加工前后的方糖,溶解看看。
原先认为在甜味上多少有些不足,没想到结果竟然几乎毫无差异。
接下来又试着练习制作三颗方糖,其中一颗还使用了珍贵的安眠药。他将方糖加进咖啡里后,确认一下苯巴比妥纳会不会让咖啡的味道产生任何变化。的确,苦味是增加了一点,不过还在饮用者会认为是心理作用的范围内。
为了测试效果,他喝下了三分之一杯掺入安眠药的咖啡。果然不到十分钟药效就开始发威,让他不省人事地昏睡了近十二个小时。
最后,终于要拿正式使用的两颗方糖来加工了。这次用的可是拿来当样品的实物。经过多次练习,成品总算还令人满意。最后再以包装纸整齐地包好,贴好封口,就大功告成了。
最大的问题就是,为了要保证颖原社长能用到,得制作两颗掺有安眠药的方糖。不过,要是社长和专务同时陷入昏睡,未免让人感到不自然,但这一点却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方法回避。
阿章看了柜子里盛着三温糖的方糖的纸盒一眼。
一般来说,煮咖啡的时候,秘书应该会挑眼前的两颗方糖使用。不过,如果事先又补进了新的方糖,那就很让人伤脑筋了。
他也曾打算将剩下的整盒方糖连盒子拿走,但这么一来,或许会有秘书嗅出事有蹊跷。如果只像上次只少了两颗,倒不会有人太在意。
阿章把装有方糖的盒子,塞进茶杯橱的最下方一层。若只是让他们一时找不到,或许可以打乱节奏蒙混过去。
他从红外线感应器前方走过,进入社长室。
想到这是最后一次潜入,不免涌上一阵感慨。毕竟自己在这个地方度过了一段奇妙的时光,也算是人生的一部分吧。几十年后回想起这一段日子时,想必会觉得很怀念才是。
哪怕这段回忆与杀人的恼人记忆密不可分。
他打开书桌最下方的抽屉,将装在塑胶袋里的两个苯巴比妥药丸包装袋塞进文件底下。其中一个包装袋里还留下两颗药丸,另一个里头则是空的。
接下来则是检查一下上次改装过的窗户,看起来并无异状。用塑料底漆黏贴的填充材料上,并无任何皱折或剥落。
阿章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计划的实行已经亮起绿灯,犹豫,烦恼的时期已经过去。
现在就只能专心注视着前方,斩钉截铁地度过这一关。
启动鲁冰花五号之后,他操纵机器人举起书柜,打开暗门。原本担心钻石说不定已经不在里头了,但结果证明这不过是杞人忧天。
看到躺在手掌上的钻石,在光笔的光线照耀下发出灿烂夺目的光芒,世间的一切仿佛就此一笔勾销。
人的生命,不过是瞬间闪过的火焰。
任凭是谁,都不可能活得比这些石头还久。
为了在短暂的人生中发光发热,有时候必须通过最黑暗的关卡。
深夜逃离六中大楼,成了最后一道关卡。
凌晨两点三十分。唯有今晚不能像先前那样,悠哉地等到早晨人潮出现的尖峰时间。
在普通的面罩上,他又戴上滑雪面罩遮住脸部,上头再戴上一副游泳用的潜水镜。
为了不发出脚步声,从内部阶梯上下楼时,还特地脱下鞋子。在这十二月的冬夜里,走起来感觉宛如走在冰上。来到一楼平台时,脚底已经冻到几乎没了知觉。
放下运动背包后,他穿上球鞋,屏气凝神地窥视着一楼的状况。
万一和警卫发生正面冲突,他必须尽速搁倒对方才行。今天值夜班的应该是那个姓石井的年轻人。如果是另外一个姓泽田的欧吉桑就很容易对付,但石井手长脚长的,大概不是个简单的对手。话说回来,一个工读生应该不会傻到和歹徒搏命吧。
阿章左手拿着射程5公尺的催泪瓦斯,右手则抄起从百元商店买来,全长50公分的十字螺丝起子。此外,螺丝起子的前端还用金属锉刀精心磨过,变得像锥子一样尖锐。
在生死关头搏斗时,防御范围有如开山刀,又轻便,易于挥舞的螺丝起子,就变得比刀子或特殊警棍更具杀伤力,话虽如此,倒也不可能杀害对方。只是先以催泪瓦斯攻击眼部,再朝没有大动脉的肩膀或大腿正面刺去,让剧痛涣散对方的斗志。最后只要用胶带层层捆绑,至少可以多争取一些脱逃的时间。
铁门的另一侧始终没有任何声响,他就这么经过了一段仿佛永无止境的漫长时间。
现在一旦发生斗殴,明天的计划也将告吹,但至少就能让自己避开杀人这一关。阿章不禁出神地想了起来。
终于,传来警卫室开门的声音。只听到有人一面叹着气,一面拖着脚步往电梯走去。
一听到电梯上楼的声音,阿章便悄悄地把门打开,漆黑的走廊上一片寂静。
大楼后门由于便于监视,因此并没有装设监视摄影机。
他从内侧打开没有上锁的铁门,溜出门外。
现在可没时间松懈。
在天亮之前,还有很多活得干。
抬头仰望,看到的是一片万里无云的晴空。
虽然看起来像是被漂白过的青空不免让人有些扫兴,但或许可把它当做是上天鼓励自己下手的暗示吧。
昨晚几乎一刻也不曾入眠。但是,不知是否因为神经过度紧绷,现在竟然感受不到一丝疲倦或睡意。
就看今天这一天了。
如果可以顺利过完今天这一天,一段崭新的人生将就此展开。
他缓缓地,深深地大口呼吸,尽量让自己放轻松。计划天衣无缝。一切必定能够顺利进行。
到达涉谷大楼维修保养公司,时间还不到十二点。大致上还符合自己的估计。
“佐藤哥,对不起。我这里有点小状况。”
话筒彼端传来薮达也快哭出来的声音。
“什么小状况?”
“机车在半路上突然引擎熄火,不管怎么发都发不动。”
“这下可伤脑筋了。”
阿章装傻回答。
“真对不起。总之,我得先处理一下机车……还有,我可能会迟到一下。”
“嗯。好吧。那我自己先到六中大楼。”
“不好意思。”
“总不能两个人都迟到吧。清洁工作如果动作慢一些,倒是有许多借口可搪塞。我会向他们随便编个事前检查发现到什么小问题之类的理由。”
“不好意思,我会尽早赶过去。”
“好。反正最迟一点半以前到就行了。”
“不好意思。”
“总之,每三十分钟给我一个电话,看看状况如何。”
“好的。”
阿章挂断了电话。
看来,小薮是不可能在两点半之前赶到了。
昨晚阿章过他的公寓,在机车油箱里倒入大量的糖水和沙子。
之前早就确认过,小薮的机车油箱没有钥匙锁,因此整个作业过程花不到一分钟就搞定了。
引擎内若是加入糖水,很容易产生严重的烧焦,就算被过滤器阻挡,但沙子和糖水积在滤网上,仍会让引擎无法发动。
除非先解体检修整辆机车,再将油箱清洗干净,否则小薮的机车还是不能用。
就算他先将机车寄放在附近车行,立刻搭地下铁赶过来,要到六中大楼最快也已经是两点之前了吧。在那之前,自己这里应该已经料理完毕才是。
他向公司借了一台自己的轻型机车驾照能骑的伟士牌机车。虽然一路上道路通畅,他仍然以几乎能接受警方表扬的缓慢车速行驶。抵达六中大楼之后,他关掉伟士牌机车的引擎,将车子推进了入口车道,静静地将伟士牌机车停在了停车场空旷的一角。
他静悄悄地打开后门,在警卫室小窗柜台上写着“失物招领”的箱子里,轻轻扔进一个褐色信,里头是今天早上刚在涉谷投注站买的马票……之后大声打了个招呼。
“您好,我是涉谷大楼维修保养公司。”
先听到摺叠报纸的声音,拉开椅子的声音,接着是从钥匙箱取出钥匙串的声音。他从警卫室的小窗户拿到了屋顶铁门,供电箱,和清洁用吊篮的三把钥匙。肩膀上背的运动背包里塞了重量可观的器材,压得肩膀相当疼痛,但他还是强装轻松。
“辛苦了,咦?今天只有一个人啊?”
名叫泽田的警卫询问道。他一脸没刮干净的半白胡子,看起来还真邋遢。不知怎么的,他好像努力想表示亲切,不过满口酒精腐败所造成的口臭,还是让人想叫他闭上嘴。
“另一个人去拿工具了……大概一小时就可以搞定。”
“好的,年底还这么辛苦啊。”
“嗯。大概和平常一样,一小时左右就能结束。”
“好,结束后再把钥匙拿回来吧。”
阿章点了点头致谢,便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向电梯厅。
根据事先调查,他发现星期天下午泽田几乎从不踏出警卫室一步。为了观赏UHF电视台转播的赛马实况,他完全不在乎粗糙的画质,只会专心地盯着电视看。在这段时间里,他是不可能走出大楼的吧。
再撑一下,只要再过一会儿,一切就会结束了。
搭乘电梯上楼的同时,阿章在脑海中反刍着整个计划的细部程序。
在十一楼下电梯之后,他爬楼梯上到屋顶。
他以原版的万用钥匙开锁,打开了铁门,一阵强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看看手表,现在是十二点五十七分。
首先,一开始该做的,还是一如往常的作业前确认。不过,为了节省时间,他将程序大幅缩减。
供电设备与克浦胎橡胶电线电缆外表是否有损伤,插头和插座是否有裂缝或受损,连接状态是否正确,漏电阻断器是否正常运作,这几项都可省略。只用目测法检查滑行道,吊车和钢索。而吊车,作业床的开关,以及对讲机的检查也可以跳过。
全都没发现任何异状,只花了不到三分钟。目前为止,完全符合预定计划。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没有彩排,绝对不能NG,机会只有一次。
他从屋顶眺望,确认周围的大楼空无一人。没问题,不会被任何人看到。能看得到的,只有在首都高速公路上行驶的车辆,不过应该没有半个人会注意到他吧。
他将吊车移到西北侧角落,把吊篮设置到目标窗户的正上方,再带着装有必备器材的运动背包,坐进了吊篮。
吊篮缓缓降下时,他的心脏跳动的宛如随时就要爆炸。
感觉到自己正踏上一条不归路。
社长室的窗户渐渐出现在眼前。
蕾丝窗帘被拉上,如同预料,社长应该正在午睡。虽然想透过窗帘窥探,不过房间里一片昏暗,看不太清楚。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待情绪冷静,便取出了学习遥控器。
拉开窗帘后,说不定颖原社长正坐在书桌前,也有可能他今天因某个原因没有喝咖啡。
别傻了,如果真是这样,房间里怎么会一片昏暗呢。
要是他没在午睡,到时再另作打算了。
按下学习遥控器的开关,红外线透过玻璃窗和蕾丝窗帘反射到墙上,接着再度穿过蕾丝窗帘,到达感光处。
窗帘缓缓向左右两边拉开。
颖原社长横卧在长躺椅上。
窗外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但他似乎浑然不觉,应该是正在熟睡。
放下学习遥控器,他拿出了玻璃吸盘吸附起玻璃窗,他也迅速地瞥了填充材料一眼,毫无异状。手握玻璃吸盘器,试着稍微前后移动。可动距离不过数公厘,摇晃起来的感觉,几乎像天鹅绒般柔软。
他将玻璃吸盘往前拉,尽量把玻璃往外拉开。
接着,从运动背包里拿出发信器,启动了鲁冰花五号,并且将机器人移动到长躺椅的前方。
自己应该已经操作的很熟练了,不过或许是太过紧张,他推动操纵杆的手指变得很僵硬,感觉上不太顺利。
先暂时把手从发信器上移开,做两三次深
呼吸。都到了这紧要关头,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要是失败,从此将一无所有!自己到底懂不懂啊?
他重新调适一下心情,再次挑战。
这次成功了!
鲁冰花五号的手臂顺利地将颖原社长抱了起来。
直接移动到前面。
看到了颖原社长的侧脸,张开一半的嘴,显示他已经昏睡得不省人事。正确来说,应该说他已经丧失神智了吧,看来他果真在咖啡里放了掺有苯巴比妥纳的方糖。
看得到他的胸口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突然感到一阵恐惧。这下他才实际感受到自己下一步将要做的是什么,拼命压抑着自己心里的畏惧。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
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鲁冰花五号抱着社长,绕过书桌来到窗前。他旋转起鲁冰花五号的上半部,让颖原社长的后脑勺面向自己。
颖原社长的头部渐渐靠近窗户。那双大耳朵格外引人注目。
感应器似乎察觉到玻璃的存在,机器人移动的速度渐趋缓慢,最后,满是白发的头部终于紧贴上了玻璃窗。
阿章放下发信器,拿出那只占了运动背包大部分重量的物体。
那是一颗装在麻质购物袋中的十六磅保龄球,为了不使其松动,事先还用铁丝绑好,看来活像个吓人的晴天娃娃。
他左手穿越下摆的提带,牢牢把袋子勾住。右手则捧着保龄球的正下方。
再一次张望四周。
没有任何人看到。
要动手就乘现在。
他扭转身体,捧着保龄球摆出挥击榔头的姿势。
脑海中浮现之前反复预演过的画面。为了防止脚下不稳产生晃动,他必须在短而正确的轨道上,发挥全身最大的动能。
但他的身体就是一动也不动。
快动手呀!
阿章的呼吸变得急促。
非动手不可!
快结束这一切!
他紧咬起牙根。
就把这个家伙当做小池或青木。
这个混账……
他整个身子仿佛射出的箭般扭转了起来。
外层裹着麻布,重达十六磅的优利胶保龄球,透过厚度二公分的双层玻璃,撞向了颖原社长的后脑勺。
砰!伴着撞击声,玻璃窗整个凹了进去。
而在玻璃窗内侧,颖原社长的头部迅速弹开。
反作用力造成吊篮剧烈摇晃。
阿章拼命保持平衡,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
就算摇晃的吊篮渐趋缓和,阿章一时还是动弹不得。
照例说,夹了一层树脂膜的强化玻璃,发出的声响应该比普通玻璃要来得低,但刚才的声响仍比预期要来得强烈。如果楼下有行人通过,铁定会东张西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问题在于隔着一条走廊,对面房间里那三名秘书的耳朵。如果她们出去吃饭也就罢了,若是留在办公室里,就算隔着两道厚门,刚才的声音也可能被听见。
听到异常声响的人,通常会本能地放下手边工作,竖起耳朵倾听。若在此时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应该会将两者联想在一起,判断发生异状,并赶过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阿章忍着不动,保持着静止的姿势。
过了三十秒,他才判断应该已经安全了。接着便放下手上的保龄球,看看颖原社长的样子。
他仍然被鲁冰花五号抱着,但却显得毫无生气。看来已经停止了呼吸。受到重击之下,被弹离窗户大约十公分之远。他的皮肤已似乎已经破裂,可以看到鲜血从他的白发里渗了出来。
虽然出血量不多,但对一个动过脑部手术的人来说,受到这样的重击,肯定是没命了。
阿章压抑着心中的激动,赶紧确认玻璃的状况。
由于整片玻璃往内凹陷了几公厘,因此填充材料有一小部分产生剥落,但玻璃表面连一点小裂痕都没有。不过,细看之下,发现在玻璃的污垢上,却留下清楚的痕迹。
阿章立刻拿出抹布和刷子,擦拭起窗户上的污垢。之后,又看到了玻璃内侧有着隐约的脏污,大概是沾到颖原社长头发上的油分。而虽然以肉眼无法察觉,或许其中还有微量的血迹。
他再次拾起发信器,操纵起鲁冰花五号。把无法动弹的颖原社长右肩按在玻璃的脏污上,以摩擦的方式擦拭。
由于心情过度紧张,加上对自己所作的事情感到厌恶,他竟然觉得想吐,不过,重复几次同样的动作后,脏污就变得没那么明显了。
但一切还没结束。
接下来,他将颖原社长的头部朝下,接触桌面。停留四五秒之后才往上移开。从远处望去几乎无法察觉,但似乎已经留下隐隐约约的血迹。
让遗体仰卧在茶几旁,之后将鲁冰花五号归位,接上充电器,再关掉电源。
看看手表,从乘坐吊篮降下之后,大概经过了十分钟。
比原定计划超过了一大截时间。计划中还必须在填充材料内侧注入环氧树脂,让玻璃完全固定才行。不过,这项作业还需要花上五六分钟。
其实,就算不作补强,应该也不会有人发现真相。但他还是认为应该完成最后这个画龙点睛的步骤。
就在此时,运动背包中的手机响起。一看来电显示,是小薮。
“……喂。”
“佐藤哥,不好意思,我大概再十分钟就到。”
“到哪里?公司吗?”
“不是,是六中大楼。”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早就会赶到。
“机车修好了吗?”
“不是,机车修不好。好像是有人恶作剧,在油箱里倒进东西。我是碰巧在机车行遇到朋友,就请他载我过去。”
“这样啊,那我就等你过来”
“你现在在哪里?”
“屋顶。”
“好的,我知道了。”
阿章挂断了电话。
事情不妙!再过十分钟抵达,就表示应该已经在附近了。只要看得到六中大楼,吊篮就会被发现。
总之,先用玻璃吸盘将被压到内侧的窗户再次拉回外侧。否则若有人从内侧推压玻璃,就会发现玻璃有松动。
接着,将填充材料剥落的部分用涂料底漆重新黏好,并且用学习遥控器把蕾丝窗帘恢复原状,之后他升起吊篮,回到屋顶。再把吊车沿轨道推回原来的位置。
当他处理掉作为凶器的保龄球时,正好听到屋顶铁门的敲门声。还真是千钧一发。
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走到门边开锁。
“不好意思,迟到这么久。”
“没关系啦,倒是你还真惨啊。”
“就是说啊,我看凶手八成是那个住我楼下的家伙,之前他还嫌我的机车声音太吵。……嗯,应该错不了。可恶!那个臭家伙,绝对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小薮推着吊车,嘴里还不停发牢骚。一头没绑好的马尾长发,因为满腔怒火而左右摇摆。
“对了,佐藤哥,为什么把屋顶的门锁起来啊?”
右手手腕隐隐作痛。看来是在撞击的瞬间扭伤了。自己真是太轻忽十六磅保龄球产生的后座力对手腕的冲击了。
不过,若要继续待在屋顶度过这段无所事事的时间,根本是近乎疲劳轰炸。
由于迟到理亏,小薮表示今天所有清洁窗户的工作都交给他。原本是应该高兴都来不及的。况且,考量现在手腕的状况,可能连用刷子都有困难。
不过,随着时间过去,内心无法言喻的不安也越来越明显。
或许,在哪个环节上犯了致命的失误也说不定。
虽然心中期望着万无一失,但仍然忍不住思索是哪个环节疏忽了。
清洁完东侧最后一排窗户时,小薮的吊篮上升到屋顶。
“接下来换北侧窗户。”
小薮一面说,一面操作着吊篮的仪表板,将吊车移向北侧。
看着小薮的动作,阿章突然回过神来。
北侧的窗户。
刚才社长室内虽然有些昏暗,但似乎有微微的光线从正前方与左侧射入。因此说不定北侧窗户的窗帘并没有完全拉上。
若是如此,小薮应该会发现颖原社长的尸体吧。当然,不管谁是第一个发现者,就算是小薮,也没什么特别不妥的地方。
可是,万一小薮发现了其他的东西……
从不同的角度,或许会看到自己刚才没注意到的地方。
越想越不安,一回过神来,阿章便自告奋勇地表示。
“辛苦啦,接下来交给我好了。”
“不行,让我做吧。迟到那么久,给你添了麻烦。”
阿章半强迫地把小薮拉出吊篮,自己坐了进去。
他面向六中大楼北侧外墙,从最东边的一列开始清洁窗户。
阿章立刻感到后悔。从来没特别感觉,原来擦窗户需要的是手腕的连续运动,而这种平日再自然不过的动作,现在却让人痛彻心扉。由于疼痛难耐,他也试用过用左手,但总是不听使唤。
但是,又不能让小薮知道自己手腕扭伤的事,只好忍着疼痛,持续做着这单调的动作。
擦完社长室的隔壁,也就是副社长室一排窗户时,对疼痛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不要紧吧,看你满头大汗的。”
吊篮升到屋顶时,小薮向阿章问道。
“换我来好了?”
“不用,只剩下两排了。”
阿章按下吊车仪表板的移动按键。
“你该不是身体不舒服吧。”
小薮从屋顶上关心地问。
“没什么……还好啦。只不过昨天喝多了点。”
“就还是该适可而止哦。”
“可别赔上了性命呀……不过,你脸色真的很差耶。”
“从刚才开始头就有点痛。”
“不痛才怪呢。不过,我们进度晚太多了,还是请你快点吧。”
小薮完全不给任何通融。
“你就这家伙,也不想想是谁迟到的。”
阿章喃喃的抱怨道。
随着吊车缓缓向右侧移动,他来到了北面的西侧起第二排窗户。
蕾丝质地的窗帘虽然拉上,但中间留有些许空隙。房间里呈现一片昏暗。
大楼面向首都高速公路的北侧,窗户上附着的粉尘还真是惊人。他将拖把和刷子浸入装有洗洁剂的水桶后,在玻璃窗上涂上泡沫。
一面忍耐着疼痛,一面慢吞吞地刷着窗上的泡沫。突然,右手中的刷子不意滑落。
一副不可思议的景象从窗帘的空隙间映入眼帘。
愕然失色之下,他将脸靠近窗户,发现就在房间里房门边上的位置,俯卧着一个人。
看不清楚脸部。只看他一动也不动,也不像仍在呼吸。
到底他还活着吗?
从窗户外根本无法判断。虽然有些迟疑,还是用拳头敲敲看玻璃窗。虽然发出沉重的声响,却不见任何反应。
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他拿起对讲机。
“喂,你在吗?”
像这样紧急的状况下,不知怎么的,自己的呼吸声却像个相声大师,一派轻松。
“喂?”
不一会儿,传来小薮的回答。
“有紧急状况,尽速和警卫室联络。”
“发生什么事?”
“有人晕倒了。在最高层的西北侧房间。”
“有人晕倒?”
“不要再重复我的话啦,快点去!”
阿章一声怒吼,小薮立刻大喊“知道了”,只听到一阵脚步声,想必他一定是连对讲机都没关就跑了起来。
阿章再次看着那一动也不动的身体,浑身竖起一阵鸡皮疙瘩。
怎么看,都觉得那是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