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那道士侧目看她,目光中少见的生了波澜,谢华琅便由着他看,笑吟吟回望他。
四目相对,静默无言,最终,还是他先退却了。
“女郎,”他眼睫微垂,疏离之中隐约流露出几分青涩,良久之后,方才道:“你到此来,有何贵干?”
谢华琅笑道:“想向道长求一枝桃花。”
这话便说的有些歧义了。
往单纯了想,便只是在前院讨一枝花,但若是沾染上几分旖旎,却是另一层意思了。
那年轻道士面红耳赤,气道:“你,你简直……”
“我是向道长求,又不是向你求,给与不给,都在他一念之间,与你有什么关系?”
谢华琅也不脸红,反倒振振有词,将那年轻道士说的哑口无言,又转目去看那道士:“道长,你给是不给?”
她望着他低垂的眼睫,如此笑问。
谢华琅出身高门,容色出众,京都倾慕她的郎君颇多,登门求亲的也不在少数,偏她一个都不中意,却独独对面前这个长她许多岁,既克于礼教,又透着疏离的道士动了三分心思。
她从没有觉得自己会这么坏,这么爱逗弄人,越见他垂眼避开自己目光,神情隐约窘迫时的青涩模样,心里便越喜欢。
那道士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谢华琅更没有催问,只含笑望着他,等他回复。
那年轻道士嫩脸涨红,想说什么,却又憋住了,先前引着谢华琅入内,名唤衡嘉的中年道士侍立在侧,看看那道士,再看看谢华琅,神情也有些古怪。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士站起身,道:“你随我来吧。”
谢华琅起身跟上,笑道:“道长,你应了?”
那道士头也不回,轻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年轻道士见这一幕,神情呆滞,周身僵硬,衡嘉也是面露讶异,前者起身想追过去,却被衡嘉拦住了。
“观主自有主张,”他远望那一前一后离去的两人,轻笑道:“我们还是不要过去搅扰了。”
那年轻道士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她怎么敢……”
衡嘉笑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
前院里桃花开的正盛,但见满目娇妍,美不胜收。
那道士在前,谢华琅在后,到了桃花树下,一道停下,谢华琅便听他问:“你想要哪一枝?”
谢华琅的目光在桃林中扫过,最终重新落到他面上,然后她就这样望着他,嫣然笑道:“道长选中哪枝,我便要哪枝。”
那道士被她看的微生恼意,信手折了一枝递与她,神情有些疏离,道:“桃花给了,女郎早些离去吧。”
“道长,你知道吗?”谢华琅却不搭那一腔,伸手接了那枝桃花,含笑致谢后,又轻轻道:“我的名字……就叫枝枝。”
那道士听得一顿,微微侧目,却不言语。
谢华琅见状,眼睛里的笑意几乎要漾出来了。
明明就是想往下听,偏还不肯开口问。
假正经。
她却也不戳破,看眼手中那枝桃花,又抬头看他:“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的那个枝枝。”
那道士仍旧垂着眼睫,半晌,方才道:“很好听的名字。”
“礼尚往来,”谢华琅笑道:“道长也同我说一说你的名字吧。”
那道士抬眼看她,轻轻道:“我道号玄祯。”
谢华琅问:“哪个贞字?”
那道士答道:“迄用有成,维周之祯。”
“很好的意头,”谢华琅眼珠一转,又问道:“出家前的名字呢?”
那道士淡淡道:“既然出家,从前的名字便不重要了。”
谢华琅最擅于钻言语空子,笑容狡黠,语气轻舒道:“既然不重要,为什么不能说给我听一听?”
那道士听得笑了,低头看她,轻轻道:“你又胡搅蛮缠。”
他笑起来的时候,周身疏离之气消减,更显得温端雅正,谢华琅越看越喜欢,正想逗逗他,却听他道:“重九。”
她微微怔了一下:“什么?”
“我出家前的名字,”他对上她的视线,道:“重九。”
谢华琅原以为他不会说的,是以听完之后,颇觉讶异,旋即失笑,深深看他一眼,道:“花也折了,名字也交换了,玄祯道长,告辞了。”
早先赖在此地,纠缠着人的是她,现下毫不留恋的抽身离去,先道了告辞的也是她。
那道士的心骤然乱了几分,像是骤雨过后的青竹,仍旧挺直,枝叶却歪斜了,眼睫颤了几颤,却不知该挽留好,还是该辞别好。
谢华琅只是笑,却不留恋,向他一礼,拈花离去。
“……等等。”那道士忽然叫住她。
谢华琅停下脚步,回身看他。
他却没有再说别的,往东侧桃树前重新选了一枝,折下后递与她。
“那枝开的不好,”他道:“带这枝走吧。”
谢华琅莞尔一笑,伸手接过,却未言语,随即转身离去。
……
“枝枝,你没遇上什么事吧?”回去之后,元娘满面担忧:“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那儿的桃花开得好,我贪看,便多呆了些时候。”谢华琅叫她们看那两枝桃花,道:“如何,俊不俊?”
“俊的很,”宪娘着实喜欢:“你都有一枝了,便赠一枝给我,好不好?”
“不好,”谢华琅将那两枝桃花护的严严实实:“这是我的,一个花瓣儿也不给别人。”
“小气。”宪娘抱怨一句,目光在她身上略过,忽然一指她耳畔,讶异道:“枝枝,你左耳上的耳铛呢?”
“耳铛?”谢华琅下意识伸手去触碰,却摸了个空,回身望了望,蹙眉道:“八成是掉在路上了。罢了,左右也没什么标记,被人捡去也不怕,丢了便丢了吧。”
“这双珊瑚耳铛是你最喜欢的,现下只剩一只,以后怕是再不能佩戴了,”元娘柔声道:“再去找找吧,丢了怪可惜的。”
“我同你一起去找,”宪娘愧疚道:“要不是我撺掇你去讨什么桃花,就不会丢了。”
“一只耳铛而已,不值当的,”谢华琅混不在意,笑着安抚道:“好啦好啦,你们有这兴致,不妨罚杯酒助兴——尤其是宪娘,你得喝三杯!”
……
谢华琅走了,那道士却仍旧立在原地。
春风吹拂,粉色花瓣随风而下,零零散散落在他肩头,而他微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也不曾抬手拂去。
良久之后,他转身离去,却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不由停了脚步。
是只珊瑚耳铛。
鲜艳如血,光华灼灼,静静悬在近处桃枝上。
就在前不久,它还佩在那女郎耳畔,伴随着她笑语,轻轻摇曳,晃得他心都乱了。
他伸手取下那只耳铛,托在掌心看了半晌,终于用帕子裹起来,收到了怀里。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衡嘉与年轻道士一道来了,见桃林中只有他一人在,躬身施礼道:“陛下,那女郎离去了吗?”
顾景阳回身看他,轻轻道:“她叫枝枝。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的枝枝。”
衡嘉听得莫名,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的顿了顿,改口道:“枝枝小娘子已经走了?”
“朕只是告诉你,她叫枝枝,她的名字出自哪里,”顾景阳垂眼看他:“并不是让你唤她枝枝。”
衡嘉听得滞住,好半晌,方才道:“是,奴婢知道了。”
顾景阳不再言语,径直离去,只留衡嘉与那年轻道士面面相觑,半晌,后者方才踌躇道:“皇叔他,他是不是……”
衡嘉摇头失笑:“谁知道呢。”
……
顾景阳在后堂静坐了大半日,一语不发。
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余晖悄无声息的斜入,映亮了他的面庞,在那清冷疏离之中微添几分暖意,更见庄重肃穆,恍如端坐高位的神砥。
衡嘉上前,低声询问道:“陛下,您……”
顾景阳眼睫低垂,凝视着腕上那串白玉流珠,轻轻道:“衡嘉,朕的心乱了。”
衡嘉怔住了。
顾景阳却将腕上那串流珠褪下,指间略微用力,扯断了连接起这串玉珠的丝绦。
白玉珠落在地上,发出一阵珠玉特有的清鸣声。
“枝枝,枝枝。”他轻声道:“多好听的名字。”
“陛下近来到底是怎么了?火气这样大。”
沈国公心中郁郁,出宫时,却遇上了自中书省理事完毕,同样打算出宫的谢偃。
彼此见礼后,二人一道出宫,沈国公低声抱怨道:“星河同他母亲幼妹返回扬州,是为了祭祖,又同长官告了假,怎么就惹得陛下这么不高兴,专程责备几句?”
谢偃眉头微拧,也有些困惑,静默半晌,道:“陛下是不是觉得我们两家结亲,有点扎眼了?”
“嗨,这算什么。”沈国公摇头,不以为然道:“次子娶幼女,又没有牵连到家业传承。”
历朝历代的大家族中,都讲求多子多孙,官宦娶妻纳妾,等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膝下儿女决计不会少。
谢偃有四子二女,其实还不算多,细数朝中勋贵,十几个孩子的比比皆是,将来各自嫁娶,自然也同十几个家族成了姻亲,掰着指头捋一捋,长安的高门勋贵基本上都沾亲带故。
要不怎么说嫡长子与嫡长女尊贵呢,前者可以继承家业,家族的大部分资源都会倾斜到他的身上,而后者为嫡妻所出,身处闺阁之中时,自然会被精心教养,出嫁之后,往往也同父兄极其亲近,不会断了关系。
一个家族的资源就是那些,这两个占了大头,重要性也不言而喻,要向看哪一家究竟的那边儿的,就看他们家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娶的是谁家女郎,嫡长女又嫁去了哪家。
谢家要娶妻的是嫡次子,上边还有嫡兄,沈家嫁的是幼女,身为世子的长兄也娶妻了,怎么看也没有联合在一起的意思,想来不会叫人忌讳。
谢偃也明白这道理,故而更是摸不到头脑,轻叹口气,道:“罢了,陛下既然提了,还是叫星河他们早些归京吧。”
沈国公抱怨归抱怨,心中却是门清,颔首道:“我回府便遣人去催。”
二人并肩而行,未出宫门,便有内侍追了上来,将皇帝先前所说的话讲与沈国公听,又道赏赐钱物已经送往沈国公府去了。
沈国公再三谢恩,待那内侍离去,方才向谢偃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儿?我是真有些搞不懂了。”
谢偃微笑道:“赏总比罚好,陛下既赐下,你接着便是。”
“从前也就罢了,今日我却有些担忧,”沈国公神情微顿,隐约有些不安:“门下省的侍中吃了排头,尚书省的仆射前几日刚被责骂过,这都是先帝时侯的老臣呐……”
谢偃亦是颔首,见沈国公颇为忐忑,正待劝说几句,然而话到了嘴边,忽然顿住了。
沈国公奇怪道:“怎么了?”
谢偃思忖片刻,道:“陛下仿佛不曾责备过我。”
“是吗?”沈国公有些诧异,仔细想了想,诧异道:“还真是!”
他侧目去看谢偃,狐疑道:“为什么?”
谢偃也是不解,轻轻摇头道:“我如何会知道?”
沈国公不觉蹙眉,自语道:“怪哉!”
……
不论心中如何不解,该做的事情终究是要做的,沈国公回府之后,便先唤了心腹来,叫亲去扬州一趟,催促妻子和一双儿女早归,将这事吩咐完,才觉松一口气。
谢华琅离京时,正值四月,返回长安时,却已经是五月中。
道观外的桃花都败了,不久前的那片红云尽数消散,只见绿叶新冒,翠色莹润,倒是山门东侧的几株茉莉开花了,雪色花朵夹杂在绿叶之中,分外清新娇艳。
衡嘉听人回禀,说谢家女郎到了时,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又怕这是个误会,叫人空欢喜一场,没敢同顾景阳言说,先自出去相见。
一别多日,谢华琅风采如昔,天气渐渐热了,她衣衫也单薄,天水碧色的外衫,素色襦裙,腕上一只羊脂玉镯,更衬得肌肤如雪,柔腻光洁。
她惯来是喜好艳色的,今日忽然改了,端是清雅素简,梨花带露,别有动人之态。
衡嘉见后,几乎要给这位姑奶奶跪下了,快步上前去,急道:“女郎,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