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限的视野望出去,他们似乎在一片密林里,远方可以看见连绵的高山,光线有些阴沉,天空略微阴暗,地面凹凸不平。
“看来山上天气不好。”黑衣司机喃喃道。
厢型车拐了几次弯,坑洞的土地让车身剧烈摇晃,车上的一群人像煎盘上的面饼被抛上抛下,只差没360度翻面。最后车子总算出了森林,来到一片平地,左右两边都是高耸的山壁,前方则横陈着一波丘陵,在丘陵之后不远处隐约可以看见两道山壁夹着一栋水蓝色建筑。
建筑似乎是嵌在山壁中呢,若平暗忖。那就是冰镜庄吗?
前方丘陵的中央开了一个小口,看起来像是隧道,宽度与厢型车差不多。
车子很快驶入隧道中,隧道长度并不长,不远处的光亮说明了出口就在前方,黑衣司机连车灯都没有开就驶出这条短短的黑暗通道了。车子往前滑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到前方有数座似乎是石雕的物体。
“请下车吧。”司机说道。
若平第一个跳下车,因为他就坐在车门边,不先下来的话,其他人无法出来。下车之后他立刻感到一股凉意,这的确是高山的气息。依照他的登山经验来判断,这里的海拔少说有2000米。他的眼睛很快地扫过周遭环境。
他们正身处一个梯形的开放广场上,而下底中央便是隧道出入口。沿着梯形两边各排列着长度比边长略短一些的一层楼冰灰色建筑,隔着广场相对望。两排长形平房建筑中段各有一个开口,开口两边壁面上装饰着火把形的夜灯。
载送若平他们来的厢型车此刻停在位于广场中心的五座灰色石雕前。其中四座散布于四个方位,可以连成一个十字形,第五座则位于十字中心,站立于高耸的基座上,基座高度约等于其它四座石雕的高度。站在基座上面的是一尊女性石雕,她穿着一袭长袍,头戴半月冠,右手拿着火把,面容平和安详。女石像面对着隧道口,从太阳的位置来判断,隧道口是南面。位于女神像左右两侧的是古代士兵石雕,看起来像希腊士兵,真人大小,东侧的拿着长剑,西侧的则维持立正的姿势;两座石像皆被雕刻成头戴钢盔、身着铠甲的模样,背对着女神石雕的基座,面目严肃地望着前方。
站在女神像面前的是一只女性的半人马兽,上半身是留着长发的裸体女子,下半身则是马的身形,两只前脚与两只后脚底部分别雕塑成两个圆盘,看起来像两只小圆柱。至于女神像背后的石雕,从这个方向看不太清楚,不过似乎是躺卧在大石块上的裸女石像。人马兽与裸女石雕比士兵雕像大了1.5倍。
“花岗岩石雕。”李劳瑞喃喃道,眼神在雕像上梭巡。
“你有研究?”若平问。
对方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只是凑巧知道罢了。”
司机帮所有人把行李拖到房门口。客房是广场左手边——也就是西面——那一排建筑,站在车边可以望见黑衣司机把一箱箱的行李拖入左翼房的大门,动作相当迅速。
也就是在这个空档,若平注意到了广场两侧高耸的岩壁,上面覆满了绿色植物。梯形广场的两边是两道约三层楼高度、近乎90度的岩壁,南北向延展开来,于上底处与一栋水蓝色三层楼建筑的左右两端接壤,靠下底的一端终止于东西向的丘陵(图一)。近前观看,水蓝色建筑的确是嵌合在山壁中。
这座建筑位于梯形上底的中央,除了一楼部分隐约可见一道门的缝隙外,上头没有看见任何窗户或者装饰,就像是不透明的结晶体一般矗立在那里。这栋三层楼的建筑是以嵌入山壁中的方式建造的,也就是说,往岩壁的内侧挖了一个空间,再把楼房填塞进去,它本身也成了山的一部分。
这梯形广场多半是个小型的谷地,被丘陵及山所围绕,而纪思哲在这边打造了一个与世无争的圣地。
这个圣地,就是冰镜庄。
“这地方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徐于姗环视着周遭,打了个喷嚏,“只除了有点冷。”
“行李都放好了,”黑衣司机走出左翼门廊,“现在请跟我来,我带你们去见纪先生。”
在对方的领路下,他们一行人走进右翼平房建筑的大门,里面是一条封闭的走廊,房间沿着走廊排列(图二)。他们朝南侧最底边的房间走去。
黑衣男子将房间的门往左右两边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宽敞的长方形空间。这是一间看起来相当雅致惬意的客厅,正对房门的墙上开着两扇窗,窗外是绿色岩壁的片断形影;左手边尽头摆着一架钢琴,墙上吊挂着许多画作,若平认出其中包括有拉斐尔的“雅典学院”、林布兰的“沉思的哲学家”等名画。房间正中央横放一方长桌,四侧环绕着沙发,一名头发花白的男子从长桌左端的沙发上转过身来。
有一瞬间若平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座沙发竟然跟着转动,但事实证明他的眼睛没出错。
直到看到男子的下半身之后,他才明白,男子其实是坐在一张轮椅之上,只不过那是一张像董事长坐椅般豪华的轮椅,完全不同于摆在长桌三侧的沙发。那张帝王之椅不但椅背高耸,往后斜倾,并包覆着厚重的黑色皮革,从侧面看倒是类似“ㄣ”形的延伸形状,只不过开竖与末竖的倾斜角度正好相反,整个椅垫的填充看似柔软实则硬实;椅背还高出纪思哲的头部一个头的高度,顶端平贴着一片长方形的银色金属片。轮椅的两侧大型的银色扶手上撑着男子瘦小的手臂,右扶手尽头装设着一个方形装置,上头排列着一些红白色按钮,似乎是控制机器轮椅停动的机制。扶手边还吊挂着一个白色布袋。与上半部椅子的厚实不同,下半部接合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钢架与轮轴,黑色的大轮子此刻前后轻晃,靠立在桌边。这是一张将摩天大楼中豪华董事椅下盘加以改造而成的高级轮椅,整体来看甚至比一般的董事椅大了1.5倍,象征着坐椅主人的身价不凡,而这位主人正用深邃的黑眼睛打量着来客。
纪思哲应该已经超过60岁了,不过看起来精神仍十分抖擞;白色的发丝十分茂密,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稀疏;一撮山羊胡子从下巴垂泻,像个用脚练习单杠的三角形。他的体格瘦小,眼神慧黠,流露出不可捉摸的深沉。当你以为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点光亮时,下一秒才发现那不过是上一刻的残像;他眼中的许多暗沉,似乎也只是为了机巧的灵光所铺设的烟幕。快速转动的眼珠子不像刘益民予人狡诈的印象,相反地,他象征着一种更高格调的思考艺术。
纪思哲包裹在一件灰色毛衣之下,短小的身子在大座椅中显得单薄。这或许是因为,他的上半身之下所衔接的,只有下半身的一半。
这么描述十分拗口,事实上,纪思哲只有一半的下半身,他膝盖以下的部分是一片空无。
这件事若平早就听说了,这名企业家将近20年前发生过一场悲惨的车祸,在某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突然发狂似地驾车狂驶——没有人知道这疯狂举动背后的原因,也许大家都认为这只是古怪老头的古怪脾气——最后车子撞毁在路旁的电线杆上。由于救护时间的延迟以及伤势本身的严重,他被迫截肢,从此在轮椅上开展他的余生。此刻他的两条大腿像火腿般地搁在黑色皮面上,黑色裤子的开口扎起,沉默而无声。
“这位想必就是这个堕落社会中难得的爱智象征了,”老人直盯着若平,嘴角有着一抹微笑,“敬柏拉图伟大的洞穴神话。”他从桌上拿起一个玻璃杯,高举着,杯中有着褐色液体。若平一开始有点不知所措,这才注意到桌上已经摆好了七个半满的杯子。
“坐吧,你们这些洞穴中的可悲囚犯,”老人用一种带着笑意的咆哮声说道,“我猜你们之中除了这位伟大的哲学家之外,没有人听过柏拉图杰出的洞穴理论……请自己找位置坐。”
顾震川等四人占据了长桌的其中一边,若平已经不自觉地在另一边的左侧落坐,手上多了一个玻璃杯,啜饮着,并发现里头装的是他最不喜欢的酒。李劳瑞、莉迪亚依序在他的右侧坐下。黑衣司机则站在一旁,用墨镜打量着墙边的钢琴。
“噢,你可以下山了,”纪思哲不耐烦地挥挥手,“你那身黑衣像鬼影一样扰人,下次穿亮一点的衣服。”
黑衣人那对墨镜背后的眼神似乎动摇了一下,他想说些什么,但吞了下去;短短的一瞬间若平捕捉到黑衣人投向纪思哲的奇怪眼神,似乎带着恶意,但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司机不声不响地出了房间,背影予人一种不安感。不久后外面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接着声音远去。
“现在来个自我介绍吧,”纪思哲饮了一口酒,“或者是你们都相当熟悉彼此了?”
一开始没有任何人答话,若平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有些僵硬,他思索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不过在那之前,顾震川先开口了。
“纪兄,不需要介绍了吧?我们都已经——”
“是你们互相介绍,不是介绍给我认识,”纪思哲的山羊胡子抖动着,“倒不如就由你开始如何?”
“我……这……”这彪形大汉突然扭扭捏捏起来,对于这有如小学生般的自我介绍感到无所适从。
“还是要我来帮你说?”
“不,算了,”顾震川忿忿地咧着嘴,暴露出一排黄牙,“这真是有够白痴的……不过,我叫顾震川,这位是我老婆徐于姗,我们在经营画廊,也会常常跟画家合作办展览活动。最近因为生意上跟纪兄有来往而结识,他邀请我们来这里……做客。旁边那位小眼睛是我的朋友刘益民,我们是老朋友,他本身是在做通讯行业的,不过他也是业余魔术师。纪兄说可以带朋友一起来,我就邀他跟他老婆一起来了。对了,他老婆叫萧沛琦……其实我们四人早就跟纪兄都见过面了……”顾震川那狮子般的脸失去威风似地看着纪思哲,“这样可以了吧?”
“很敷衍马虎,不过算你过关,”纪思哲用杯子指着刘益民,后者的脸颊缩得像黄鼠狼,“魔术师是吧?等等可有问题要好好请教你……”老人用左手指比划着,“以顺时针方向来说,就该轮到那位有月神瑟琳娜气质的美女了。”
莉迪亚微微前倾身子,开口道:“我叫莉迪亚,现在是杂志《Mystery》的采访编辑,这个名字是我的笔名。前一阵子向纪先生采访,报导他的推理谜题新书。这一次则是应他的邀请来现场采访另一桩mystery。”
她在最后那个英文字上加重了语气。不知道为什么,她两次mystery的发音听起来很像地道的美国人。她外语能力大概不错吧?另外,一听到这个杂志,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莉迪亚简短的介绍结束,纪思哲的视线转向李劳瑞:“该轮到那位戴着金框眼镜的斯文先生了。”
李劳瑞用指尖碰了碰镜框,清了清喉咙,报上自己的姓名后,说:“我曾经是雕刻家,不过现在已经不做了,改写艺术评论之类的文章。我读了纪先生在美术杂志上的评论,便写信跟他交流因而结识。很高兴这次有幸受邀前来,纪先生大概是想跟我聊聊广场上的那几座雕像,另外我也想参观他的蜡像馆。但这次来主要应该还是为了一场有趣的见证,我想您稍后会说明。”他露出一个简短的笑容,表示自我介绍结束。
没等纪思哲开口,若平便有些慌张地像莉迪亚一样前倾了身子,学李劳瑞扶了扶镜框,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我是林若平,天河大学哲学系助理教授,这次受邀前来是……”他瞥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也是为了那场见证。”
“相当年轻的助理教授,”李劳瑞那双艺术家的眼眸打量着他,“你还不到30吧?”
“快了,”若平含糊应道,“岁月如梭。”
“现在你们都知道彼此的身份了。”纪思哲眨眨眼睛。若平原本还担心对方会向所有人揭露他是业余侦探的事实,不过显然老人没有打算这么做,而在场所有人也对“林若平”这三个字没有太大反应。这令他松了一大口气,看来媒体的传播力道有时比他想象得还要来得小。“那我们进入正题吧。”纪思哲的声音把若平唤回。
他偷眼瞄了瞄对面四人,顾震川正表情不耐地苦饮着玻璃杯中的棕色液体,眉头深锁,让他的狰狞面孔皱缩得像只拳狮狗;徐于姗两手翻弄着膝上的衣裙褶饰,眼神涣散,当她的专注力从身上的浓妆撤离时,脸上顿时多了衰老十年的倦纹;萧沛琦无神地直视前方,当她眼神失焦时,视线却还是带着冷酷,她的蓬松黑色长发以柔美的弧形圈住那无懈可击的鹅蛋脸,就像残酷天使的光环;刘益民右手在胸前舞弄着,将一枚硬币空抛,接住,使其消失,再让它出现,他的表情无精打采。
若平没有转头看李劳瑞和莉迪亚,他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纪思哲身上。
“邀请诸位前来除了一些个别的私人小理由之外,”老人有
些低沉的嗓音在室内回荡着,“最主要还是为了一场有趣的游戏,这件事只有若平、劳瑞和莉迪亚知道。”
“纪兄,这怎么搞的?”顾震川把玻璃杯重重摔在桌面上,“你没有告诉我,却反倒告诉他们?”
“我怕说了你们那两位美丽的女士就不敢来了。”纪思哲干笑道。若平注意到老人在笑的时候,胸膛会大力地抽动,这似乎是他的习惯。“你们听过Hermes这个名字吗?”纪思哲说,他擎起酒瓶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
“喝咪死,”顾震川苦着一张脸,喃喃道,“从来没听过。小姗,你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徐于姗整张脸亮了起来,金色鬈发像爆米花跳动着,“就是爱马仕啊!爱马仕是法国著名的时装品牌,我就有一个爱马仕的包包,那是我在巴黎——”
纪思哲用他那帮浦式的干笑切断了这时尚女性的巴黎游记,但随即正色道:“徐太太,我不说你错,但我所说的Hermes指的是一个人,他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神祇,我想神话中的Hermes,在场除了顾先生一行四人之外,其他人应该都知之甚详。劳瑞,你替他们四个来点人文素养的课程吧。”
顾震川涨红了脸,不过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往椅背靠去,其他三人则面无表情,目光各自望着不同的方向。
既然他们早就认识纪思哲,若平暗忖,大概也早就知晓这名老人讥诮的说话方式吧?不过要适应这种谈话还真不容易,至少对若平而言,纪思哲每次出牌都令人捉摸不透,偏偏他又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王者霸气。
“Hermes是希腊神话中奥林匹亚的神祇之一,”李劳瑞用不疾不徐的口吻说,“他是神祇间的信差,他掌管旅行者、畜牧、演说、发明、度量衡、商业、运动……还有窃盗,他是全天下最机巧的偷盗之神。”
“完全正确,”纪思哲接口,“我对现代社会那些不读希腊神话还自以为走在时代前端的年轻人感到可悲……当然不是指你们,顾老弟,你们已经不年轻了,对吧?”在徐于姗开口抗议之前,纪思哲洪钟般的声音已经继续,“几年前倒是出现了一位偷书贼,自称是Hermes,连续犯下多起偷窃案,最后还杀了人。”
“原来你是说那个荷米斯!”顾震川叫道,“纪兄你不早说,关于他的新闻报导我倒是读过。”
“原来是那个没格调的伪魔术师。”刘益民漠然地让硬币消失,空手抓出一支香烟。
“你终于开窍了,”纪思哲说,“就是他,我们请若平补充一下细节吧。若平,告诉他们Hermes干了什么好事。”
“Hermes专门偷窃稀有书籍,行动之前会寄出预告信函给书籍主人,预告偷窃的日期与时间,目前已经六次犯案得逞,并在最后一次犯下谋杀。我们只知道他是年约二十七八岁男子,其余一概不知。”
“这些我都知道,”顾震川低吼道,“问题是这疯子干这次聚会啥事?”
“我收到了这个。”纪思哲从桌底下抽出了一个白色信封及白色卡片,抛到桌上。
顾震川抢先夺走卡片,瞪着铜铃大眼,不可置信地叫道:“不、不会吧!”
“事实就是如此,”纪思哲笑道,“我们今晚的余兴节目就是,看神通广大的Hermes如何突破我设下的重重关卡,顺利取得他要的东西。而在场诸位都会是见证者。”
“这个铁盒子,”纪思哲从桌底拉出一个面积约B4大小、高度约10厘米的老旧容器。它的外观一片漆黑,盒边中间三侧有一条黯淡的银线,另一侧有铰链。“我从前会把一些重要文件锁在里头,今天倒可派上用场。”他左右手各拧住黑盒上下,然后轻轻一扳,打开了盒子。黑盒现在呈现两个对靠的长方盒摊在桌上,里头一片灰色,没有什么锈斑,这个上下对开的盒子似乎两边都可以是盒盖或盒身。
纪思哲把盒子盖上,拿出一个迷你型挂锁,将挂锁的马蹄形银条穿过盒子开口处的穿孔。“今晚我会把手稿装入盒子上锁,然后我们一群人围着这盒子,等待Hermes盗走里头的手稿。”
“这样他只能用暴力的方式夺取啊!”顾震川说,“他搞不好会乱枪扫射我们,再把盒子整个带走……纪兄,这不成,他是个杀人犯呢!”
“他不会这么做的,”纪思哲笑道,“在偷窃方面他是高尚的绅士,越难到手的东西他越喜欢挑战,我倒要看看他有几分能耐。”
“你在引诱杀人犯作案!”徐于姗颤抖地说,“老天!我要离开这里!”
“请放心吧,”纪思哲冷笑,“这里没车子可以下山,这绝对是没有危险的游戏,何不放开心胸来玩玩?”
迎着老人凌厉的目光,徐于姗放弃抵抗,缩回沙发中。
“我想问问魔术师的意见,”纪思哲转而盯视着刘益民,“按我刚刚描述的状况,有什么办法能够窃取一份被锁在铁盒子中,又被一群人监视的文件吗?”
刘益民摇摇头,“除非丢一颗催泪弹把所有人弄昏,然后强行夺走盒子。”
纪思哲满意地点点头,“在我们观赏Hermes的魔法之前,我们得要先用晚餐,7点钟开饭,我记得刘老弟跟我提过饭后要来个有趣的魔术表演,我们到时可以先来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那之前,我会先带李劳瑞先生去参观蜡像馆,有兴趣的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顾震川等四人显得意兴阑珊,两名女性因为舟车劳顿,表示想先回房休息,于是便先离开了。
“小音!”纪思哲往厨房喊道。
一名女子从通往餐厅的门口出现。
“这位是冰镜庄的管家,”纪思哲说,“叫作梁小音,这几天的伙食就交由她来料理。”
梁小音的年纪与若平差不多,眼睛细长、面颊削瘦,身高160厘米左右。她的发长及肩,穿着深蓝色长裤与白色上衣,头部微微低垂。当纪思哲介绍她的时候,女孩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便避开众人的目光,她的脸庞过于清瘦,也许头发再长一些的话,会相当神似日本恐怖片中的女鬼。
“你跟我一起带领客人们去蜡像馆。”老人说。
“是的。”女孩微微低头,两手紧握。
在梁小音的带领下,一行人出了右翼房,来到广场上。经过中央的石像群时,若平才看清北面的雕像雕塑的是卧躺在巨石上的siren——希腊神话中于海上唱着媚惑之歌的女妖。其他几座塑像想必也是出自希腊神话。
展览馆前有一片缓升的木造斜坡,东西向延伸覆盖整个一楼的壁面,止于两侧的岩壁。梁小音上前将双扇大门往内推,然后入内开了灯,黑暗的空间顿时大放光明。
走进里头,迎面有一座木头展示柜,上头平摊着展览馆的平面图,包括一楼、二楼与三楼的简单构成。二楼是蜡像馆,一楼则是大厅与文物展览室,三楼是空的楼层(图三)。若平看了看一楼的平面图,展览馆的形状有点接近扇形,一楼的展览厅左右两侧是展示区,中央则为他现在所站之处,设有休息的桌椅。二楼和三楼的基本格局跟一楼一模一样,除了上面两楼没有大门。
在平面图展示柜的后方是一个长方形的玻璃展示柜,里面的实体模型呈现了冰镜庄的地理位置。如模型所示,冰镜庄位于一凹陷谷地,空中俯瞰貌似梯形,北边是展览馆,左右两侧连接着绿色岩壁,向两边延展,再接上东西向的丘陵,中间打通一条隧道。广场中央的石像群则只用一个小人模型当代表(图四)。
梁小音推开北侧一扇黑木板门——此门没有门把,它是个类似进厕所或酒吧时常见的推门,只不过高度长了些;只要一放手,门会回弹至原始位置。门的上下各留了约15厘米的空间。
穿越黑木板门,后边是一个昏暗的小空间,右边墙上有着小壁灯。这里显然是候梯室,因为眼前便矗立着红色的电梯门。带头的女仆按下电梯钮。
门开之后,众人陆续进入。纪思哲先让其他人都进了电梯后,他才按下扶手上的按钮,让轮椅滑入。
纪思哲进入电梯的瞬间,一阵警报响起。
“怎么回事?”李劳瑞问。
“该死,”老人咬着牙,“超重了,这个电梯设计本来就不是开放给公众用的。”他退出电梯,“你们先上去,我随后跟上。”
关闭的电梯门把老人的身影隔绝在外,警报声也瞬间停止。
若平站在莉迪亚身旁,一股言语无法形容的香气在空气中跃升,攀上了他的鼻息。
搭电梯的时刻总是弥漫着紧张,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眼神盯视着前方。若平感受到自己“泄密的心脏”撞击着胸腔。
来到了二楼,电梯门开启,他们穿越一个跟楼下一模一样的候梯室;梁小音打开厅堂中的电灯,光线落下时,诡异的景象映入眼帘。
眼前有一群人,全部穿着布衣及凉鞋,看起来像是从古希腊的城邦走出来的人,站在街头,在他们中央是一名狮子鼻的男子,舞动着双手,正在与人辩论的样子。
在这街景之后,则排列着许多陈列架以及大小不一的展示舞台,全部陈列着栩栩如生的蜡像。
若平曾在泰国的蜡像馆看过与真人相差无几的蜡像,显然在这里收藏的蜡像也是同样等级的作品。
“这是苏格拉底吧?”李劳瑞摸着下巴,兴味盎然地看着面前的街景。
这的确是在雅典街头与人对谈的哲学家苏格拉底,其余的蜡像也都各自展示着著名哲学家的生活样貌。
纪思哲不久后上楼,立刻与李劳瑞谈起有关蜡像的艺术细节,老人似乎是想要向艺术家讨教关于蜡像的一些美学理论。这议题显然他们之前已经在电子邮件中讨论过。
因为不想打扰他们,若平自己往东侧晃开了。他瞄了一眼莉迪亚,发现对方漫步到西侧,似乎没有跟他聊天的打算。
他在西侧展览架徘徊了很久,就在他踌躇着要不要慢慢晃到东侧,然后找个话题跟女孩攀谈时,赫然发现西侧靠墙处放着一具紫色的棺木。
那棺木被放置在一个黑色台座上,棺盖上还有能瞻仰死者遗容的小窗口。在死气沉沉的蜡像群中出现这么一个更加死沉的物品,他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正当他想要走过去瞧个仔细时,背后传来梁小音的呼喊声,告知他纪思哲与李劳瑞已经谈完,准备下楼吃晚餐了。
晚上7点整,所有人移动到餐厅。交谊厅左侧——钢琴边有一扇门,穿越之后便是饭厅。这里的空间与客厅差不多大小,同样是长方形空间,中央放置做工雅致高尚的长桌,靠门廊处另有一扇对开的大门,可以通到外面的走廊。正对大门的墙壁摆靠餐具柜,旁边则是流理台、烤箱、微波炉及一些厨房用具。
纪思哲硕大的轮椅率先领军进入餐厅,轮子轻巧地滑动,丝毫不因为体积的庞大而显得笨拙。餐桌上已摆满了待会儿拜访他们胃部的访客,那是装在精致盒内的菜肴,令若平联想起飞机上的盒餐。原本他以为会是火锅或者是合菜之类的菜色,没想到是这样简便的食物。
众人落了坐,纪思哲、刘益民分别占了长桌两端,其他人则散布在两边。若平的左手边是李劳瑞,右边是莉迪亚,当他拿起精致餐盒两旁的餐具时,手指有些颤抖。
晚餐并没有附汤,取而代之的是酒和果汁。若平一边嚼着鸡肉与白饭,一边思索着该怎么打开话题。当他转向莉迪亚,第一个字正要溜出嘴唇时,反而是李劳瑞先开口了。
“若平兄教什么哲学?”金框眼镜后冷静的双眼这么问道。
若平有些丧气地将头偏向左边,尽可能地掩饰自己的不快,“我的专长是分析哲学。”他考虑要不要再多做解释。
“原来如此,分析哲学方面的美学我也略有涉猎,不过大多接触的还是以欧陆观点评析的艺术哲学。”
“撰写艺术评论也需要大量涉及美学吗?”他会这么问是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一般艺术圈子的人是不需要艺术哲学家的,就如同科学家不需要科学哲学家一样。
“还是会用到,只是程度的差别而已。”
接下来他与李劳瑞谈了一些美学理论,他惊讶地发现对方懂得也不少,令他对这个人的印象更为深刻。
“各位!”纪思哲的声音如一把利刃切断所有的声响网络,“刘益民先生为我们带来余兴节目,请好好欣赏。”
若平的目光随着其他人转向长桌的另一端,也就是纪思哲座位的相对位置。刘益民身穿白衬衫、黑礼服,再配上黑长裤与皮鞋,头戴黑色大礼帽,挥舞着一支黑色手杖,不知在何时已经换成了一副魔术师的装扮。
一直到这一刻,若平才真正用心观察对方的面部构成,这名业余魔术师生得尖嘴猴腮,倒三角脸,眼睛细小,目光狡猾猥琐,眼角充满血丝,不开口的
时候总会让人觉得他在动歪脑筋,不过一套上魔术师的行头,在台上倒也有一番别开生面的自信。
此刻,他正附和着颇有魔幻味道的音乐,站在桌边,两手舞动,一条手帕凭空而现。若平注意到梁小音在一旁操作着收音机。
刘益民在音乐的衬托下又做了一连串的小魔术,显然这些都是魔术师出场的例行性组合表演,刘益民已经相当熟练了。当他注意到在场的人都没有什么反应时,不禁怒目道:“掌声呢?没有掌声我要怎么表演下去?”
李劳瑞率先鼓掌,若平也砸了几个响拍,其他人才陆陆续续跟进。只有萧沛琦右手仍拿着汤匙,扒着最后一口饭,好像其他人正在注视的事物是幻象一般。
“这才象话,”刘益民停止手上的动作,“等等有更惊奇的把戏。现场有人带手机吗?有带手机的请都拿出来吧。对了,记得要先关机。”
犹豫了一阵子,只有李劳瑞跟顾震川递出手机,其他人多半把手机留在房间里的大行李箱内了。
“很好。”刘益民把两支手机放在桌边,“这个是压轴戏,我们先来看看一些其他的吧。”
接着,他变起扑克牌魔术,在这期间,梁小音默默地收拾餐盒、餐具,在餐桌与橱柜间来回走动。
坦白说,以业余魔术师的标准来看,刘益民的技术算不错了,至少若平看不出什么破绽,显然是经过一番苦练的成果。在音乐的烘托及掌声的鼓励下,刘益民陶醉在幻术中无法自拔。若平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7点40分,离Hermes预告行窃的时间还有80分钟。
在表演完一个绳结魔术之后,刘益民拿起一旁被遗忘的两支手机,说:“现在我为各位献上今晚的最后一个节目。各位知道什么是瞬间移动吗?是的,有看过《七龙珠》的人都知道,不过我今天要表演的是物体的移动,而非人体……”他把两支手机立在桌沿,“如各位所见,我要将这两个物体在一瞬间移动到……”他走向一旁靠墙的餐具柜,一把拉开最下层的抽屉,“这里面!”
抽屉是空的。
刘益民把抽屉推回去,回到桌边坐下,眼神因兴奋而发亮。他从黑礼服内侧抽出一条红色丝巾,甩了甩,将其轻轻罩上站立的手机。
“看清楚了,”他说,“靠念力进行的瞬间移动,喝!”
刘益民的右手快速把罩住的丝巾一抓。说来也奇怪,原本盖住手机的丝巾竟然噗的一声随着右手的抓握而皱缩,就好像原来它所包覆的物体突然消失了一样。魔术师松开右手,把红丝巾摊平在桌上,两支手机已经不见踪影。
“怎么……可能?”徐于姗忍不住惊呼。
“已经被传送过去了。”刘益民得意地站起身,走到餐具柜旁。他拉开刚刚展示给大家看的抽屉。
里面躺着消失的两支手机。刘益民把它们取出来,关上抽屉,他把手机递还给顾震川与李劳瑞,掩饰不住得意的笑容,说道:“因为次元转换电波的干扰,暂时无法开机,请晚点再使用,今晚谢谢各位。”
一阵还算热烈的掌声响起,虽然有些稀稀落落的,但多少比先前几次好多了。萧沛琦的眼神总算亮了许多,她似乎也被最后那段瞬移的把戏给震慑了。
“各位可以回房洗个澡,”纪思哲说,“8点50分务必准时于展览馆大厅集合,展览馆就是那栋嵌在山壁的建筑。”
一群人就这样散开了。若平瞥见萧沛琦紧抓着刘益民,窃窃私语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徐于姗挽着顾震川的手走上门廊了;梁小音沉默地收拾着收音机与杯盘;纪思哲已经不见踪影。他发现自己与李劳瑞同时踏出餐厅,莉迪亚则放慢脚步跟在他们后面。
“刚刚的魔术你有看出什么端倪吗?”若平随意地问。
李劳瑞露出微笑,“你呢?”
“没有头绪。”
“就物理上来说,是不可能办到的,不过那种魔术,只有一种解释。”
“你的意思是……”
“嗯,我们就替刘先生保个密吧。”李劳瑞眨眨眼睛。
他们穿越广场,走进左翼房。长长的走廊就像一条拉直的黑蛇,在廊道的夜灯照射下蛰伏着。有几个行李箱还摆在房间门口没有收进去,显然是若平、李劳瑞还有莉迪亚的,他们刚刚都还没回房过。李劳瑞的房间在他左手边,莉迪亚——右手边(图五)。
“待会见。”李劳瑞微微一笑后,便打开门进房了。
若平望见房门钥匙已经插在门把中,他取下钥匙,伸手去转动门把。莉迪亚在这个时候来到隔壁房间门前。
若平故意放慢速度,期待着她会说些什么话。不过女孩不但连话也没说,眼神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投射过来的迹象。在转瞬之间便闪入房中了。
他盯着她过往几秒的身影半晌,才打开房门进入。
(密室杰克的独白)
任谁都想不到我就混在山庄宾客之中。
这个绝佳的机会与杀人舞台,让我的血液翻腾,双手蠢蠢欲动。压抑已久的欲念,终于等到解放之时。
无知的人们即将见证伟大的犯罪艺术,一想到他们睁着迟滞的双眼,嘴唇半开的惊惶模样,便让我的兴奋度加倍。除了杀人的快感之外,逍遥法外及制造奇迹都让我犹如置身在天堂的感觉。
这次有趣的是,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稍早坐在客厅以及晚餐时,没有半个人知道连续杀害三人的杀手就坐在他们身旁距离不到几厘米之处,这种掌握全局的窥视感大概只有上帝才有资格拥有。
偷偷注视着这些猎物的面容,想象着他们被杀之前的惊骇脸孔,更重要的是,以完全不可能的方式被杀死,这才是乐趣所在!
晚餐后回到房间,简单洗了个澡,我迅速做好准备。凝视着手中那把黑色的手枪,让我意识到这又是一个杀戮的夜晚。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本书,书名是《TheBurningCourt》,作者为JohnDiCarr。
我小心地把书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把枪放在外侧口袋,然后吸了一口气。
几分钟后一切准备妥当,我迈向房门,像准备出征的士兵,心中溢满紧张的激昂。
杀人魔术即将开演。
若平坐在床沿,思索着是不是要先洗澡。深绿色的行李箱靠在脚边,还没打开,像一只温驯不动的忠犬。
客房还算宽敞,进房门之后右手边是浴室,洗手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包装好的盥洗用具及沐浴乳、洗发精等物品,角落有着小巧的淋浴间,半开的拉门内敞露着高挂的莲蓬头。浴室瓷砖的色调是偏暗红色的,渗透出一股诡异的阴森感。
房间的组成与一般的旅馆没有太大差异,浴室对面摆放着一个衣柜,里头零星放着几个衣架,毗邻着衣柜的是一张写字桌,墙壁上贴着一面镜子,桌前摆一张椅背呈90度的僵硬木椅,桌子对面的墙前摊着一张双人床,粉色系床单,两个枕头,厚重的棉被叠成豆腐状置于床中央。床边有一放电话的柜子,一个乳白色电话机沉默地盘据其上。暗黄的夜灯如鹰般雄立于墙上,一左一右护着大床。
在昏黄夜灯的渲染下,略显空旷简陋的房间越发沉默,高山上的寒温因夜而加剧,他不自觉地拉紧了衣领。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会发生似的,他的第六感并不特别准确,因此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最后若平决定先洗个澡,让身子舒服些。
幸好水温够热,不然在这样的低温下冲洗身子实在是一种折磨。冲完澡之后,若平躺在床上休息片刻,并不时注意着床头对面墙壁上的时钟。
在床上发呆到8点40分,他穿好衣服,套上鞋子,离开房间。
若平走出走廊,来到开放的广场,五座石雕冰凝在空气中,如蛰伏的人影。除了从两侧建筑门廊开口渗出的微弱灯光与展览馆大门散出的光线外,就只剩下月光了。
他走上小斜坡,推开展览馆的双扇门,进入。
纪思哲硕大的黑皮轮椅闪现在玻璃展示柜后的圆桌边,顾震川与李劳瑞坐在一旁,三人围着一张圆桌,桌上摆着稍早纪思哲展示给众人看的铁盒子。
若平走过去的时候,听见顾震川在抱怨,对象是纪思哲,“阿民那小子不晓得搞什么鬼!变那什么空间转移的魔术,手机拿回来之后就开不了机,怎么按都不行!”
“他不是说了吗?”纪思哲悠悠地回答,一边把玩着铁盒子,“受到什么空间电波的影响,晚点才能开机。”
“我才不信!”顾震川咆哮,“刚刚去敲他房门,没人应,房间也没灯光,不晓得人跑哪去了,连他老婆都不见了。”
“魔术师不神秘就不叫魔术师了。”纪思哲转头迎向若平视线,“过来坐吧,若平。”
若平在李劳瑞身旁落坐,后者对他点头致意。
“再过几分钟好戏就要上演了,”纪思哲右手探向轮椅扶手,从挂着的布袋里面掏出一份文件,“这正是伟大哲学家的心血结晶。”
那破烂的簿本用塑料套加装保护,泛黄的封面可见黑色字体。
“这是《纯粹理性批判》第3版的手稿,”纪思哲露出骄傲的微笑,“不要问我是如何取得的。”
“真是不可思议。”若平说。
这时李劳瑞说要回房拿东西,先离席了,同一时间,莉迪亚与徐于姗依序走进来。
“你有看到阿民他们吗?”顾震川劈头就问。
“阿民?没有。”徐于姗摇摇头,整了整她的黑色大毛衣。
“奇怪了。”
以座位而言,纪思哲是坐在圆桌的南侧,也就是面对北侧,朝向电梯的方向,他的右边依序是顾震川、徐于姗、空位、李劳瑞、若平,以及更多空位。莉迪亚站在桌边观望着,似乎正在思考该坐哪里,最后她走过若平身边的诸多空位,在李劳瑞旁的位置落坐。当她走过若平身边时,一阵淡香飘起,她的长发有点淡漠地贴在脸颊边,衬托着同样淡漠的眼神。
纪思哲看着女孩,笑道:“莉迪亚小姐,从现在开始请你多费心了,这次的实地采访必定会相当精彩。”
女孩微微一笑——这可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呢,“我倒是担心纪先生你把题目出得太难了,反而让Hermes不敢出手呢。”
“我相信越有挑战性对方越喜爱,请你务必在稿子中强调这点。”
“我会的。”
不愧是采访记者,与大企业家对谈的姿态相对自然,她的眼神没有分歧。
众人闲扯一番后,李劳瑞回来了,走进来时说了声抱歉,当他绕过纪思哲背后往自己的座位前进时,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让沉浸在沉思中的若平吓了一跳。
不只若平,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着了。
“怎么了?”顾震川瞪着眼质问道。
“电梯那里好像有人。”李劳瑞微微喘气,眼神看向远方。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通往电梯的黑木板门。
“什么都没有,”纪思哲咕哝,“你眼花了吗?”
“我也没看到东西。”顾震川说,转头不断观望。
“别吓人,还会有谁?”徐于姗白着一张脸,紧拉住顾震川的胳膊。
“我真的看到了,”李劳瑞说,“你们看,地板上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那扇黑木板门前方不远处的乳白色地板上躺着似乎是纸片的东西。
“那是什么?”纪思哲皱着眉。
“我去看看。”李劳瑞走了过去。
这时候梁小音进来了,一脸疲惫的样子。她有点胆怯地瞄了瞄其他的人,才转头对纪思哲说:“我刚刚去叫过所有的客人,好像只剩下刘先生与他太太不在……”
“你敲过门了?”顾震川抬头道。
“是的,我以为他们已经过来了,可是他们好像不在这里……”
“我就说奇怪了。”顾震川一手捶着桌面。
“是扑克牌。”李劳瑞拿着两张纸片走过来,展示给大家。
那是梅花5跟红心6,背面是蓝色的条纹。
“我这里没有扑克牌,”纪思哲低哮道,“我的意思是,冰镜庄里没有这种扑克牌。”
“是刘益民的吗?”李劳瑞问,眼神看向顾震川。
“我不知道,”顾震川一脸恼怒,“谁会去注意扑克牌的式样?小姗你知道吗?”
女人摇摇头。
“你刚刚真的看见人影?”纪思哲尖声问,“是从电梯走出来的吗?”
“我不确定,”李劳瑞说,“究竟是进去还是出来,总之门前有人影就是了。该不会刘益民在楼上吧?”
“这倒是有可能!”纪思哲叫道,“我看他八成是想用楼上的蜡像变什么古怪的戴
维魔术。顾老弟,上去把他给揪下来吧!”
顾震川站起来,露出嫌恶的表情,啐道:“老是搞这种飞机。”
“小音,跟他一起去,”纪思哲命令道,“你比较清楚楼上的格局,上去帮他一起搜。对了,顾老弟,看到楼上的蜡像可别吓着,那是做得相当逼真的,我怕你上去看到第一个人就扯过来猛打,最后才发现是假人。另外,楼上放着一具高级棺木,展览用的,可别吓到了。”
“啊?”顾震川呆滞了半晌才恢复狰狞的面孔。他大步迈开朝黑木板门处去,像一只颠簸的熊。梁小音瘦小的身影黏在后面,两人很快消失在门后。
“时间迟了,”纪思哲在椅上前倾身子,看了一眼桌上的手表,“离预告的时间已经过了5分钟,我们开始吧。”
他拿起桌上的手稿,打开黑盒子,将手稿放入盒中。
“等等,”若平说,“那手稿是真的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要不要再检查一下?”
纪思哲眯着眼睛看着他,“头脑还真仔细,嗯?”他把手指从盒中取出,翻了一遍,说:“百分之百是真的,没被掉包。”
“抱歉。”若平说。
“不,这样更能证明Hermes所面对的是多么困难的挑战了。”纪思哲将文件再次放入盒内,盖上盒盖,将挂锁穿过盖片上的孔,再转动钥匙锁紧,“成了,我们慢慢等吧。”他把小钥匙紧握在手中。
有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围着圆桌的这群人默默瞪着那个铁盒子,好像随时都会有兔子从盒中蹦出来,穿着晚礼服,吹着大喇叭。但暂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该——”纪思哲撮着他的山羊胡,说道。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截断他的话语。每个人都直起了身。
“那、那是什么?”徐于姗两手紧握在胸前,脸上失了血色。
“小音的叫声吗?”纪思哲呆然望着黑木门,“搞什么——”
“应该是楼上传来的没错,”李劳瑞说,“难道出事了?”
“我上去看看好了。”若平推开椅子,站起来。
“不,你必须在这里坐镇,”纪思哲高声道,“万一是Hermes的调虎离山——”
“但你们都还在这里,应该不会有问题。”他拉拉外套衣领,“我还是上去看看比较保险。”
“你确定?”纪思哲挑高眉毛,右手紧握在扶手上,“这真的不是什么计谋吗?”
若平暗骂了一声。纪思哲说得对,他不该这么轻举妄动,那惨叫声很明显是要把他们所有人给调离圆桌,也许是Hermes所装出来的叫声,但万一不是的话……
黑木门被粗鲁地推开,顾震川扶着梁小音匆忙走了出来,后者用右手撑着额头,步伐非常不稳。
“发生什么事了?”纪思哲叫道。
顾震川喘着气,嘴巴似乎想要说话却又吐不出来。莉迪亚与李劳瑞正要起身上前帮忙搀扶梁小音时,若平立刻要他们坐下,看好铁盒子。他自己则离开座位上前去与顾震川一同将女孩安顿在纪思哲旁边的空位。
顾震川站着,双拳紧握又放松,他眼神狂乱地扫过在场所有人后,才用高亢的嗓音说:“阿民不在楼上,但他老婆在……”
“他老婆在?!”纪思哲两眼圆睁,嗔道,“那她怎么没下来?”
大个子回答的声音有如槁木死灰,回荡在空寂的大厅中。
“她在……在棺材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