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枚冰魄神弹同时出手,洞冥子竟然若无其事,冰川天女也不禁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洞冥子一跃而起,五指如钩,朝着冰川天女的面门,便是一抓。洞冥子一身黑色衣裳,身形起处,如一缕黑烟,倏忽滚至,他十指都长着极长的指甲,这一爪抓下,莫说给他抓破面门,只要在冰川天女吹弹得破的粉脸上着了一下,这后果便是不堪想象。
金世遗满腔愤气,本想到会上胡闹一场,他用碎石将十多个在外面轮值的武当道士打了笑穴和麻痒穴,像赶鸭子一样赶入会场,正在洋洋得意,不料冒川生将一串念珠甩了出来,只是一举手之间,就破了金世遗的打穴法,使那十多个武当道士立时恢复常态。毒龙尊者的点穴法独创一家,金世遗曾以此打败不少强敌,自以为天下无人能破,哪知与唐经天几次交手之后,这碎石打穴的功夫已被唐经天识破,虽然尚未能克制他,但已知道了解法,昨天唐经天替雷震子等人解穴,金世遗后来知道,心中已是一震,而今见冒川生不费吹灰之力,弹指之间同时解了多个人的穴道,这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听那念珠破穴之声,金世遗自忖,若然打到自己身上,自己也不能抵挡,幸而冒川生只是替门下弟子解穴,并不与他为难,金世遗不由得心头气馁,骄气大敛。但转眼一瞥,见唐经天与冰川天女联剑对付黄石道人,金世遗心头又如打破了五味瓶子,又酸又苦,极不舒服,正待悄然退出,忽见洞冥子突然飞入,人在半空,就弹开了冒川生的几粒念珠,接着竟然对冰川天女连施杀手。这时洞冥子的长爪看看就要抓到冰川天女脸上,金世遗即算对唐经天有多大恨意,这时亦焉能不救?
但见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冰川天女霍地一个“凤点头”,反剑一削,洞冥子这一爪抓她不住,大出意料之外,身形一晃,左手一伸,连环又抓,金世遗大喝一声,旋风般的杀了进来,铁拐当头砸下,洞冥子伸手一抓,恰恰抓着了杖头,这一交手,两人都以上乘的内功相拼,金世遗身不由己的被他拖了两步。冰川天女见势不妙唰的一剑,刺洞冥子颈椎的“天柱穴”,这一招正是攻敌之所必救,哪知洞冥子武功已臻化境,竟不回头,随手一抖,将金世遗的铁拐抖了起来,当的一声,弹开了冰川天女的玉剑,右掌接着伸出,在铁杖上一按,狞笑道:“狂妄小子,叫你知道厉害!”洞冥子单掌之力,金世遗已感不支,这时被他左掌一送,右掌一拍,铁拐竟然内弯,金世遗虎口流血,冰川天女大惊,运剑如风,刷,刷,刷,一连三剑!
洞冥子哈哈大笑,右掌仍然按在拐上,左手抓着金世遗的杖头自左至右转了一个圆圈,冰川天女的剑刺得快,他的拐也转得快,金世遗双手抓牢铁拐,被他拖得打圈疾转,座上诸人都看得眼花缭乱,但见铁拐盘旋,人影飞舞,洞冥子与金世遗各在铁拐一端,渐渐连哪个是洞冥子哪个是金世遗也分辨不出来。冰川天女一连三剑都砍在铁拐中间,眼见人影越转越疾,诚恐误伤了金世遗,第四剑不敢刺出。忽听得金世遗怪笑一声,身形腾空飞起,冰川天女吃了一惊,只见洞冥子仍然持着铁拐一端,金世遗却骑在铁拐上,忽地“呸”一声,吐出一口唾涎,隐隐杂着嗤嗤的飞针破空之声,冰川天女赶忙移形换位,反身一剑,一招“倒挂天虹”,疾刺洞冥子背心的“天枢穴”!
金世遗本来已被洞冥子完全制住,这一下变化,却是大出洞冥子意料之外,但他练有上乘的闭穴功夫,却也并不惧怕金世遗的暗器。冰川天女的剑招来得快,洞冥子无暇发放金世遗,转身一拂,先解开冰川天女的剑势,三人出手都是迅逾飘风,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冰川天女被他一拂,立即引剑便退,洞冥子未及转身,只觉颈项滑腻腻的,似是被金世遗的唾涎沾上,心中大怒,反手一挥,铁拐飞起,金世遗在半空一个筋斗,头下脚上,双手一按,握紧铁拐,大声叫道:“刺他风府穴、璇玑穴、潜精穴!他中了我的暗器,毒气就要发作了!”
洞冥子的内功已练到了一流境界,虽然还未练成金刚不坏之躯,但已是百邪不侵,更兼他闭了全身穴道,毒气更难潜入,所以对金世遗的话,初时还不以为意,不料挡了冰川天女几招之后,忽觉风府穴、璇玑穴、潜精穴三处隐隐发麻,果然是毒气循着血管内攻心肺的征兆,不由得又惊又怒。
原来金世遗适才所用暗器是天下至毒的暗器。蛇岛有一种怪蛇,名为“金角神蛇”,蛇头微凸若角,毒性最大,金世遗的飞针便是这种“金角神蛇”的口涎所练过的。金世遗在练这种暗器之时,先服下特制的解药,让这种蛇咬过几次,因而身体自然产生了一种抗毒素,他把飞针含在口中,亦是无害。但别人若给打中穴道,除非确已练到金刚不坏之躯,否则毒针见血,毒气即侵,闭了穴道,仍是无法防御,这种毒针亦分几种,以前唐经天唐赛花所中的是毒性较轻,慢慢发作的。而今洞冥子所中的三支毒针,却是毒性最强,立即便要发作的毒针。
洞冥子忽觉风府穴、璇玑穴、潜精穴三处隐隐发麻,又惊又怒。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金世遗双手按着铁拐,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又已落到地上。哈哈大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你要向冒老前辈请教,呸,你配么?还是我和你结缘结缘吧!”“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乃是洞冥子适才讥笑冰川天女的话语,而今金世遗也用来嘲笑他,一来是讨好冰川天女,替她出一口气;二来是有意激动洞冥子的怒火,令毒气发作得更快。
洞冥子当然知道他的用意,吸了口气,默运玄功,一声不响地又挡开冰川天女的连环三剑,金世遗冷笑道:“我这暗器,天下无人能解,你给我磕三个响头,叫我爷爷,我看在新收的好孙子的脸上,或许能饶你性命。”洞冥子怪眼一翻,喝道:“不知死活的小辈,教你知道我的厉害。”长袖一拂,把冰川天女拂开,忽地呼呼两掌,向金世遗疾劈,掌势有如排山倒海。金世遗笑道:“你动了真力,死得更快!”却也不敢怠慢,横拐一挡,拐杖又给他拿着。金世遗适才冒了性命之险,用“天魔解体”的怪招才能脱身,这时不敢被他抛转,杖一被他拿着,立即用千斤坠的功夫定住身形,同时运劲外夺,冰川天女一抖玉剑,走偏锋疾上,连环出剑,又刺他那三处中了毒针的道穴,只听得“嚓”的一声,铁拐忽然分开,金世遗手中拿着一把铁剑,原来他这把铁剑乃是藏在拐中的。洞冥子拿着铁拐的外壳,架开冰川天女的宝剑,金世遗的铁剑也是一件宝物,横斫直刺,招数怪异无伦,挥动之际,隐隐有股毒蛇的腥味,洞冥子将铁拐一掷,忽然向地一倒,盘膝坐在地上,展开双掌,力挡冰川天女和金世遗的围攻。
这时,金世遗左手持拐,右手持剑,攻势越发凌厉,洞冥子端坐地上,身子动也不动,只凭双掌的伸缩擒拿之势,力敌三般兵器,看来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金世遗又不断的出言讥笑,要激他怒火攻心。洞冥子拆了二三十招,黑气已渐渐透出华盖。冰川天女心地仁慈,念他终是前辈,有些不忍,见金世遗不断的施展杀手,叫道,“让他走吧。”洞冥子怪眼一翻,喝道:“谁要你让,你要走也不能呢!”金世遗笑道:“你瞧,他自己要向阎罗王报到,谁阻得来?”抡起铁拐,又重重的当头敲下。冰川天女转眼一瞥,只见唐经天在另一边战黄石道人,黄石道人转守为攻,那柄拂尘宛如玉龙夭矫,在剑光笼罩之下,不住的觅隙强攻,唐经天仗着大须弥剑式,仅能自保,就在冰川天女一瞥之间,他已接连遇了几次险招。
冰川天女见唐经天迭遇险招,不由得大为着急,心中想道:“洞冥子已受重伤,料金世遗对付得了。”反身一跃,收剑跳出圈子,忽觉洞冥子双掌似有一股牵引之力,几乎摆脱不开,但适值其时,金世遗又是一拐打下,冰川天女用力向外一架,长剑撤了出来,心中惊疑不定。但见唐经天正被黄石道人攻得手忙脚乱,无暇思索,玉剑一挺,飞身一掠,立即上去刺黄石道人的背心,解了唐经天之困。
两人再度联剑,不过三十招,又抢了上风,把黄石道人迫得转攻为守。双剑纵横,正在杀得痛快,唐经天忽然眉头一皱,低声说道:“冰娥姐姐,你快去助那疯丐,不必理我。”
原来这时金世遗碰到了性命的危险。冰川天女和他联手对付洞冥子之时,还不觉什么,冰川天女一去,但觉洞冥子的掌力越来越强,金世遗拐剑兼施,看似攻势极为凌厉,但已被他的掌力胶着,三十招过后,竟是渐渐施展不开。抡拐转剑之时,都要非常用力。金世遗又惊又急,用力外夺,洞冥子忽然改守为攻,双掌翻飞,虽然坐在地上,掌力所及,周围丈余方圆之地,都已被他封住,金世遗的铁拐铁剑就似陷入了泥沼之中,只能勉强挥动,想排挤出来脱身而走,已是不能。金世遗也曾连喷两次毒针,但这时洞冥子早有防备,焉能再给他毒针射中?他毒针一出,就被掌风震成粉屑,非但不能解困,反而因为分了分心,更被洞冥子的掌力所吸,看看就要被他牵进内圈。金世遗心中明白,洞冥子是在消耗他的内家真力,如此下去,再过三十招,自己便要气衰力竭,那时纵然不死,也要变成废人。可是对方的掌力越来越强,又迫得自己非要使用内家真力相拒不可。正在苦苦撑持之际,洞冥子忽地厉声叫道:“狂妄小辈,如今知道了我的厉害么?”双掌一翻一覆打了一个圈圈,金世遗的铁拐铁剑都已被他抓着,这时忽听得冰川天女叫道,“不,咱们先收拾了这妖道再去助他。”原来冰川天女还未看出金世遗的危险,一心想打败黄石道人再合力去助金世遗。她这话是答复唐经天的。金世遗听了,却如利箭穿心,气愤悲酸,心中想道:“我一心助你,你却只顾那个小子。”心中悲痛,斗志消失,被洞冥子内力所吸,更是抵挡不住,看看就要仆倒。忽又听得唐经天叫道:“不,先救他!”只见赤色光华疾闪,铿锵两声,两枝天山神芒被洞冥子抖起铁拐打飞,但如此一来,金世遗所受的压力减了几分,身形重新恢复稳定。金世遗心中大愧,但斗意又增,拼了全力再和洞冥子相持。但唐经天的天山神芒虽然厉害,对洞冥子却只有威胁之功,不能致他死命。金世遗的铁拐铁剑被对方抓住,欲攻不能,要放手也不行,内力被迫得消耗更甚。
唐经天见势不妙,突然转守为攻,从大须弥剑式一变而为追风剑法,俨如雷霆疾发,怒潮奔腾,黄石道人迫得退后两步,暂避锋芒,唐经天反身一跃,游龙剑凌空下刺,有如鹰隼穿林,向洞冥子颈项挥去。他以退为进,攻势一发即走,在一招之内,摆脱了黄石道人的羁绊,便立即转攻洞冥子,端的是迅捷之极,美妙非常。几乎同在这一瞬间,冰川天女也飞身掠起,手中玉剑化成了一道寒光,也刺向洞冥子的背心。原来她已看出了金世遗的危险,与唐经天抱着一样的心思,同来援救。
洞冥子本事再大,也难挡唐经天等三个人的同时攻击,只见在剑光人影之中,洞冥子骤然站起,将金世遗一推,铁拐铁剑一齐反弹,与冰川天女的玉剑碰个正着,铮铮声响,一齐荡开,先化解了冰川天女攻他后心要穴的剑招,唐经天的追风剑法何等迅疾,趁着他推拐挡剑的空隙,刷的一剑,改抹为削,直欺到身前。洞冥子双掌放出,撤掌已来不及,饶是他闪避得快,肩头上也已着了一剑。但唐经天被他反掌一带,亦是身不由己的向前扑了几步。这一招,双方几乎是同时发动,唐经天的宝剑先到,洞冥子的掌力未得发挥,唐经天这才不致于给他震倒,但唐经天因避他掌力,这一招攻势也未使足,要不然洞冥子的琵琶骨只怕也要被游龙剑刺穿。
洞冥子先中暗器,后遭剑伤,强运玄功,闭住了全身穴道,不但止住了毒气内侵,也止住了鲜血外流。他这一派的内功虽非正宗的内功可比,却另有其神妙之处,正宗的内功,在受了重伤之后,讲究的是运气自保,忌戒用力,他这派的内功却是以全身精力贯注在受伤之处,等于筑堤防御洪水一样。在洪水未攻破堤防之前,一无异状,俨如常人,一样可以扑击攻敌。但正宗的内功,自己疗伤之后,并不影响本身元气,等如治水中的“疏导”之法,将毒气宣泄,便可无碍。他这派的内功,等如治水中的“堵塞”之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时间一久,精力涣散,便等如给洪水攻破堤防,不死亦成废人,就算即时可以取胜,因全身精血被耗,将来最少也要减十年功力。
金世遗与冰川天女不知洞冥子的内功另有怪异之处,见他受伤之后,居然一跃即起,又施扑击,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大是惊异。洞冥子恨极了金世遗,他知道此际在敌方三人之中,金世遗因适才消耗真力过多,已是最弱的一环,所以一跃而起,乘着唐经天身形未定,未及回援之际,呼的一掌,就想把金世遗毙于掌下!
这一掌势挟千钧,金世遗左拐迎击,右剑护胸,情知抵挡不了,只不过稍尽人事,希望少受损伤而已。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只见寒光疾闪,冰川天女拦在金世遗面前,一招“雪拥蓝关”,剑势自左向右,划了半个圆弧。这一剑半守半攻,本是极其精妙的招数,但洞冥子这一掌乃是毕生功力之所聚,冰川天女被他的掌力一冲,但听得呼的一声,身形已飞了起来,在空中连翻了两个筋斗,这还是她闪避得快,以绝顶的轻功一沾掌力即飞身而起,要不然,若给洞冥子的掌力打实,冰川天女也免不了剑折身亡。
洞冥子被她这一挡,衣袖给割去了半截,掌势自是稍受延阻。金世遗铁拐一招“驾乘六龙”拦腰横扫,洞冥子左掌一劈,碰个正着,但听得轰的一声,金世遗的铁拐脱手飞出,弯成了个弓形,洞冥子的左掌腕骨亦碎了两根,吊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洞冥子反掌穿胸直进,手指一弹,将金世遗的铁拐弹开,掌风飒然,看看就要“印”到金世遗胸口要穴。
洞冥子正待施展杀手,猛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原来是唐经天的游龙剑已然刺到,洞冥子迫得转身发掌,但他还是不肯错过机会,虽然为了应付唐经天,不能再对金世遗施展杀手,但转身之际,仍用阴毒的手法,伸长了指甲,中食二指已在金世遗的胸口一划而过!
正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唐经天进击洞冥子,黄石道人亦已如影附形,跟踪追到,冰川天女人未落地,立即发声叫道:“留心后面!”跟着柳腰一折,也抢着向黄石道人的后心出剑。
这几下子的动作快如电光石火,但见黄石道人拂尘一起,唐经天脚步一个踉跄,斜扑出去,洞冥子飞身疾掠,左手一招“手挥五弦”,五根长指甲都在唐经天的背心划过,发出轻微的铿铿之声,唐经天的衣服已给他撕开了几条破片!
只听得“刷”的一声,唐经天脚跟未定,反手便是一剑。洞冥子心中一凛,以他和黄石道人夹攻之力,竟给唐经天闪了开去,已是大出意外,他那五指一划,是最阴狠毒辣的“神魔抓法”,明知已划破了唐经天的衣裳,按说应该把他的背心皮肉抓破,令他穴道的经脉碎断,但唐经天竟然面色如常,半点血珠也没有溅出!
洞冥子左手腕骨断了两根,急切之间不能用力,只能用右掌之力,一连化解了唐经天的三招攻势。这时,只见冰川天女也已与黄石道人战在一起。
冰川天女剑法虽然精妙,气力却是远远不如黄石道人,七招一过,香汗淋漓,唐经天独战洞冥子,更是吃力。激战中唐经天回头一看,只见黄石道人将拂尘散开,有如一张渔网,罩着冰川天女的冰魄寒光,紧紧向内收束。唐经天深知他的拂尘厉害,冰川天女仗宝剑护全身,拂尘千丝万缕,只要被一根尘丝透过剑光,那便是刺穴攻心之祸,这时冰川天女的剑光已被他愈压愈缩,仅仅能护着头面与心胸各处要害了。唐经天心内吃惊,急忙叫道:“咱们快联在一起。”一分心,几乎吃了洞冥子一掌。唐经天连展追风剑法,奋力强攻,仍然被他掌力胶着,冲出两步,反被迫退三步。冰川天女全身在“尘网”威胁之下,更是脱不了身。
金世遗喘息未定,又拾起铁拐,那支铁拐被洞冥子拗弯,已似一张铁弓,金世遗奋力一扯,又将它扯直,飞身一起,铁拐点打黄石道人背心的“天柱穴”。黄石道人反手一拂,金世遗这一招却是虚招,铁拐向旁一戳,在地上一点,身形在半空一转,“呸”的一口浓痰,又向洞冥子吐出,洞冥子大怒,却亦怕他的痰内藏有暗器,扬袖一拂,荡起劲风,将他的痰涎吹开。
高手比斗,所争的只是瞬息的时机,金世遗连施奇袭,迫得黄石道人与洞冥子都要分神对付,冰川天女与唐经天已趁着这瞬息之间的空隙,剑光骤长,突出包围,会在一起。
冰川天女居中,唐经天与金世遗各在一边,形成了三人联手对付两派宗师,形势稍稳。金世遗接了黄石道人两招,百忙中偷看冰川天女,只见冰川天女脸泛红潮,也正在看着唐经天,那眼光中充满关怀感激与爱怜,眼光停在唐经天被洞冥子抓破衣裳的所在,低声问道:“没碍事么?”唐经天道:“你放心吧,我没受伤。”说话之间,连挡开了洞冥子的三招攻势。激战之中,他二人竟是蜜意柔情,互相关注。冰川天女除了留神敌人的攻势,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唐经天,她一点也不知道金世遗也正在激战之中,偷眼看她。
金世遗心内一酸,想道:“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又再想道:“唐经天中了洞冥子一抓,居然毫未受伤,呀,我凭什么与他争强赌胜?”自卑之感,油然而生,他却不知唐经天身上穿有傅青主当年送给他母亲的护身宝甲。金世遗被洞冥子抓伤之处,全仗他用真气护着,这时思潮纷乱,伤处隐隐麻痛,金世遗暗叫:“不好。”赶忙再定神运气时,洞冥子已看出破绽,忽地一掌向他胸口扫去!
金世遗的铁剑正被黄石道人的拂尘拂过一边,门户大开,洞冥子那一掌当胸劈入,实是无可抵御。掌风人影之中,忽见唐经天抢快一步,“砰”的一掌击中金世遗腰胯,金世遗身躯腾空飞起,这一下不但大出众人意外,就连金世遗也莫知用意,还以为是唐经天乘机偷下毒手,心中还未骂出,忽觉身子被一股力道所推,如水激射,竟然暗合着自己平素所用的轻功飞掠之势。这一瞬间,金世遗顿然醒悟,原来是唐经天用最上乘的借力送力的功夫救了自己!唐经天这一掌的力道真是恰到好处,表面看来,打得甚为凶猛,其实对金世遗却是毫无伤害,而且令金世遗飞掠之势更其迅疾自然。本来唐经天还未用得如此精妙,只因他与金世遗曾交手数次,熟识他的轻功路数,而借力送力又正是天山派的内功绝技,故此冒险一试,立见奇效。
洞冥子是前辈高手,唐经天一掌拍出,他可是立即便看出了唐经天的手法,洞冥子端的狠毒之极,左手一摆,五根长指甲忽然脱肉飞出,密射唐经天的面上双睛。冰川天女急忙横剑挡开,洞冥子一声怪啸,身子腾空,紧蹑金世遗背后。他这一下怪异的手法,耗损了不少精血,用意就在声东击西,将唐经天与冰川天女阻止,而他却就在这瞬息之间,追到金世遗的背后!
金世遗去势极速,从殿中众人头上飞过,众人纷纷闪避,只见他一个筋斗翻了下来,已到了大殿阶下。洞冥子的轻功也确是高明之极,如箭离弦,金世遗刚刚落地,他也飞到了金世遗的头顶,入在半空,就似巨鹰扑下,双掌齐发,猝击金世遗的顶心。他恨极了金世遗用暗器伤他,心想日后自己反正要成废人,这一下竟是将全身所有的精力都运在掌心,凌空下击,比前两次更为凶猛,座中除了冒川生外,即算唐经天与冰川天女合力抵挡,也挡不住,更不要说已是精疲力竭,受伤之后的金世遗了。
就在金世遗的性命悬于俄倾,千钧一发之时,忽听得一个极清脆的声音笑道:“道友干嘛生这样大的气呀!”洞冥子身躯一震,双掌下击,竟然打歪。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个中年美妇,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两人身边,长袖轻轻一拂,洞冥子忽地一声厉叫,仆到地上,又立刻翻起,盘膝趺坐。金世遗飞奔出殿,那中年美妇“噫”了一声,似是想追出去,眼光一转,看见洞冥子端坐地上,他那满头蓬乱的头发,本来是乌黑得光可鉴人,这一瞬间,却忽地变得根根灰白,面上现出无数皱纹。洞冥子的外貌本来似个中年壮汉,只在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极其衰弱、奄奄一息的老人。那中年美妇也似颇感意外,又叹了一声,缓缓走到洞冥子身边,看了一眼,随即合十道:“罪过,罪过!道友,你好好走吧!”
洞冥子嘴角肌肉抽搐,隐约现出一种诡异的笑容,眼睛微张,吁气说道:“折在你的手上,总算值得了。”眼皮一翻,垂首胸臆,看情形竟是死了。
这一下当真是全场震骇,以洞冥子那拼了全身精力的临死一击,即算冒川生亲自出手,也不过仅能化解,而这妇人衣袖一拂,却就能致他于死,神奇之处,确是令人难以思议!这时,唐经天刚刚追到,他本来是来救金世遗的,哪知在这瞬息之间,已发生许多变化:美妇人来到,金世遗逃走,洞冥子身死,这几件事全都出人意料。唐经天也不禁按剑茫然,他初时还以为是姨母冯琳,而今一看,只见这妇人端庄淑秀,眉宇之间,隐隐有股尊严的神气,但面目慈和,却又令人感到亲切,和他姨母的孩子气,截然两样。唐经天心中一震,想道:“莫非她就是我父母最尊敬的当今第一位前辈女侠?”
只见冒川生双手合十,走下讲坛,恭恭敬敬的迎上前来。口宣佛号,说道:“善哉,善哉!洞冥子妄起无明,终归极乐。女侠适逢其会,了此因果。何须耿耿于心?”美妇人还了一稽,道:“东平一会,匆匆又已三十余年,冒老师功行精进,善果可期。我接奉大札,特来送行,无意间竟开杀戒,洞冥子虽非全然因我而死,我也感歉然呢!”停了一停,又道:“三十多年,沧桑变换,后辈中又多了如许能人,真叫人欢喜赞叹。”眼光一转,对唐经天道:“晓澜是你何人?”唐经天露了一手轻功,她已瞧出他的师门宗派,唐经天不由得心中凛然,料想她定然就是那位前辈女侠。跪在地上,行了大礼,说道,“正是家父。老前辈可是邙山的吕四娘么?”那中年妇人衣带轻飘,唐经天被一股力道托了起来,吕四娘只受了他半礼,含笑说道:“晓澜冯瑛有此佳儿,可喜可贺!呀,川生兄,想不到白驹过隙,转眼之间,咱们在世上的老朋友,也就只剩下这有限几人了!”
在座各派高手,听得这位中年美妇就是天下知名的吕四娘,无不惊异。一个个都肃立致敬。要知这吕四娘乃是江南七侠中硕果仅存的一人,她杀死叛徒师兄了因,刺死雍正等事,几十年来脍炙人口,武林中人久不闻她的信息,都以为她已死了,哪知她还是如此年轻。论辈份她和冒川生、唐晓澜是同辈,论年龄她比冒川生小,比唐晓澜大,论声望她比唐晓澜、冒川生还高,世上无人可与并肩。来参加结缘盛会之人,得见冒川生已自觉缘分不浅,而今得见当世第一位前辈女侠吕四娘,更是喜出望外。
吕四娘道:“各位不必拘礼,都请坐下来吧。”向四座点了点头,与冒川生并肩同上大殿。
且说金世遗、唐经天一走,黄石道人独战冰川天女,正占上风,忽听得吕四娘来到,黄石道人心头一震,拂尘举起,刚刚架开冰川天女的剑招,停在半空踌躇不敢落下,吕四娘走过他们身旁,微笑道:“道友苦心虔修,恢复了崆峒久已失传的武功,真是可喜可贺呀。”吕四娘说话之时,黄石道人的拂尘好似被微风吹拂,缕缕散开,手腕亦微感酸麻,拂尘不由自已的落下。黄石道人大为吃惊,吕四娘所露的这手“传音挫敌”的功夫,他也只是仅曾耳闻,未尝目睹,想不到神妙如斯!不由得心中气馁,忙施礼道:“贫道黄石参见吕大侠。”吕四娘道:“你我师门素无渊源,只能以平辈叙礼,参见那是万不敢当。”停了一停,又说道:“各派武功,各有擅场,原不必逞强斗胜,定要分个高下。”这话正说中黄石道人的心病,黄石道人不禁面红耳赤,垂首说道:“敬聆教导,敢不凛依。”吕四娘续道:“比如洞冥子道友,以外家的上乘功夫练到内家的境界,这也算得在武学中另辟蹊径了。只因妄起无明,反而令自己几十年的苦功付诸流水,连传人也没有留下来,这岂不是大为可惜。”黄石道人惊愧交作,不敢答话,只听得吕四娘又道:“洞冥子乃是昆仑派长老,遗体理应归葬昆仑,道友与他乃是知交,这事就拜托你了。对昆仑门下,还望你善为解释呢。”黄石道人说道:“谢女侠慈悲,你准洞冥道友遗体归山,昆仑门下,已是感恩不浅。”按江湖的规矩,洞冥子挑衅,身死亦是自取其咎,准他归丧本土,确乎是个恩典。
黄石道人走到洞冥子身边,只见洞冥子仍是盘膝趺坐,姿势未改。黄石道人轻触他的身体,洞冥子应手跌下,满头白发,簌簌掉落,身躯也似缩小了许多,道袍亦显得宽大松弛。在这片刻之时,他死后竟变成了个干枯的小老头儿,见此情形,阖座惊异!
原来内功练得最高境界,确有一种驻颜之术,但有道之人,不在乎外貌的衰老与俊朗,大多数人不愿分神练这种驻颜术,像冒川生就是。吕四娘是在年轻的时候,就得易兰珠授以“潜精内现”之法,其后内功精进,不须着急,便得永葆青春。洞冥子却是走入魔道,用邪派的由外而内的玄功保持不老,所以一到精力涣散,立刻便露出他本来寿数的衰老之貌,而且气血耗尽,身体也便干枯,在深通武学之士看来,这现象是毫不足异。但洞冥子之猝然而死,即连吕四娘亦尚有所未明。
黄石道人脱下道袍,将洞冥子的遗体裹好,向金光寺主持金光长老稽首说道:“还要借贵寺的法坛一用。”金光长老合十说道:“老衲也该替洞冥道友送行。”法坛与大殿毗连,内中设有火葬的场所,原来黄石道人以带着尸体上路不便,故此拟将洞冥子火化,将他的骨灰带回昆仑山安葬。吕四娘冒川生金光长老带了唐经天冰川天女雷震子诸人都去观礼。
火光中洞冥子的遗体渐渐焚化,金光长老合十主礼,说道:“咄,妄念贪嗔一火烧,四大皆空相!”冒川生说道:“四娘,我本来想迟几天才走,你既然提早来了,我也该提早去了。”吕四娘道:“迟去早去,都是一样。你的衣钵传人觅好了么?”冰川天女心中一凛,正在琢磨伯伯与吕四娘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见吕四娘如有所悟,已是笑道:“她的达摩剑法已尽得武当真传,还添了不少新的变化,你几时收的女弟子,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冒川生说道:“冰娥,你来见过吕大侠,以后多听她指点。”笑对吕四娘道:“冰娥是我的侄女,舍弟浪游异国,飘泊终生,有了此女,死也可以瞑目了。”冰川天女再施礼参见了吕四娘,吕四娘摸她的头顶道:“有此佳儿,你也可以去得安心了。”雷震子听得大为奇怪,心道:“师祖在金光寺住得好好的,他一大把年纪,正宜在此享乐天年,他还要到哪里去?”
说话之时,洞冥子的遗体已焚化净尽,火光中升起的黑烟,隐隐有股腥味。吕四娘面有异容,忽道:“原来是这样,这倒出乎我的意料呢。”冒川生问道:“四娘看出什么来了?”吕四娘回首问唐经天道:“适才与洞冥子交手的那小伙子是谁?”唐经天道:“他名叫金世遗,江湖上人称毒手疯丐,行事可有点邪气。”吕四娘道:“是邪?非邪,非邪?是邪?现在也还难说呢。他的师父是我至交,当年就是由邪归正的。”唐经天直到现在还未知道金世遗的来历,急忙问道:“他的师父是谁?”吕四娘道:“我见了他身法已自起疑,而今见了他在洞冥子体内的毒针化成的黑气,他的师父必定是毒龙尊者了。”唐经天和雷震子都不禁惊诧失声。他们熟知武林掌故,当然知道毒龙尊者是前辈高手中的第一个怪人。
吕四娘缓缓说道:“我正奇怪洞冥道友何以挡不住我轻轻一拂,原来他是中毒已深,把全身精力都凝于一处,拼死一击,被我的真力拂散,毒气反攻心脏,所以一下子便死了。”雷震子诸人听了,都是吃一大惊,金世遗的暗器奇毒无比,那已是骇人听闻;吕四娘轻轻了拂,就能将洞冥子毕生功力之所聚的掌力一举击散,那更是闻所未闻的绝顶武功!
吕四娘双指一弹,秀眉一蹙,忽地叹口气道:“可惜,可惜!”又看了唐经天一眼道:“金世遗也是后辈中有数的人物,你与他交情如何?”唐经天实是对金世遗毫无好感,但直答道:“我对他只有怜才之念,对他的行径可不敢恭维。”吕四娘道:“那就行了。世人皆曰杀,吾意独怜才。何况金世遗并没有到可杀的地步。当年我救他师父毒龙尊者之时,连我的师兄甘凤池都不同意,后来大家还是认为我做得对了。”唐经天心头一动,问道:“是不是金世遗有甚么灾难,弟子可有能尽力之处么?”吕四娘微笑道:“待咱们办了冒老师的大事,我再与你细说。”唐经天心中暗暗纳闷,想道:“金世遗虽然中了洞冥子一抓,但所伤非重,以他功力,尽可自疗,吕四娘的口气何以如此严重?”
转眼之间,洞冥子的遗体已焚化净尽,黄石道人将他的骨灰装进一个玉坛,自向昆仑山去。冒川生将他送出寺门,再回大殿。
大殿中各派弟子恭立迎候,静待冒川生再主持“结缘盛会”。冒川生登坛将未讲完的易筋经奥义讲了一遍,端坐坛上,缓缓说道:“老朽德薄能鲜,承各派同道不弃,推我主持盛会,三度结缘,实在是惭愧之极,三度结缘之中,我眼见新人辈出,武学昌明,一代胜于一代,我在大惭愧中也有大喜悦。今次结缘盛会,就到此为止了。”依往次之会,冒川生的结缘盛会最少也有半月之久,而今只不过一日,冒川生便说结束。合座都是大为惊奇,有人正待发问,冒川生双手一按,又缓缓说道:“各派武功都各有擅场,各位也都是一时俊彦,武学之道,一理通百理融,我今次的易筋经奥义,乃是内功修持的基本功夫,各位以本派功夫参融此理,回去向本门长老请益,也就不必老朽再饶舌了。今次多谢诸位前来,老朽倒是有点私事,要请诸位作个见证。”顿了一顿,道:“冰娥,你过来!”
冰川天女走近坛前,冒川生道:“我忝为武当派长老,这几十年来,却只做了个‘自了汉’,对本门弟子,疏于教导,以至弄得人才凋落,甚是愧对列代祖师。我看你心地纯良,武功也尽得本门心法,所以我也不避忌至亲,今日我将衣钵传你,以后领导同门之责,就得由你负起了。”冰川天女吃了一惊,她正是讨厌尘世的繁嚣,一心想回冰宫,哪肯做什么掌门。冒川生似是知悉她的心意,道:“你且别忙,听我一一交代。”又道:“雷震子,你过来!”雷震子走到坛前施礼,冒川生道:“武学之道,有如大海,你今日知道不足了么?”雷震子满面羞惭,垂首禀道:“弟子知道了!”
冒川生微笑道:“知道了就好了,掌门师兄日前上书给我,说是年老力衰,难任艰巨,请我另立掌门,我瞧你这一年多来,修养颇有进益,掌门的担子,就由你挑起来吧。”雷震子做梦也料不到师祖指定他做掌门,惊喜羞惭交并,讷讷说道:“这担子弟子可挑不起。”眼睛看着冰川天女。冒川生道:“能知不足,便挑得起。做掌门的最要紧的是行事公允,赏罚分明,约束同门,不离侠义之道,那便对了,武功倒在其次。冰娥是我衣钵传人,以后若有关本派兴衰的大事,你决断不下的,可以去禀告她。”
座中各高手听了,都是心中一凛。原来按照武林的规矩,每派一个掌门人若还有长辈存在,长辈就是本派的长老,掌门人碰到大事要取决于长老,长老中的至尊的一位实际亦即等于太上掌门,不过他不理繁杂的琐事罢了。以目前的武当派而论,冒川生三兄弟都是长老,但石广生前几年已死,现在又知桂华生亦早已去世,那即是只有冒川生一人是太上掌门。掌门可以更换,长老却不能更换,除非长老都死了,或者是由同门公推,或者是由前任长老提定,才可以从同辈中选出一人作为本派的长老,但这人必须武功德望都为武林各派钦佩的才行,所以若然长老都死了,也可以不必再推定或指定“长老”的。在这样的情形下,掌门人亦就是本派的至尊了。现在冒川生指定冰川天女是他的衣钵传人,又要雷震子有大事须取决于她,那即是说冰川天女从今日起便是武当派的“长老”,亦即“太上掌门”,但依武林规矩,冒川生未死,这“太上掌门”岂能擅立?而且冰川天女又是这样年青!因此众人都觉惊诧。
冰川天女对这些规矩全然不懂,一听伯伯原来并不是要她做掌门,只是要她“管”雷震子,她心中暗笑道:“我早就替你管过雷震子,这倒不必推辞。”于是欣然点首,道:“听伯伯吩咐,但侄女可不欢喜到武当山去,将来还要回转冰宫的。”冒川生笑道:“你如今就是本派至尊,你欢喜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谁人还来管你?”
冰川天女怔了一征,心道:“我怎么变成了本派的至尊了。”忽见冒川生端坐坛上,闭目垂首,面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大殿内数百人等,一齐肃立,鸦雀无声,吕四娘合十赞道:“带发修持数十年,先生妙道悟人天,勘破色空无世相,更欣衣钵有真传!”金光大师也赞道:“了无牵挂西归去,居士居然菩萨行!”雷震子率领同门,一齐跪下,冰川天女惊道:“我伯伯死了么?”吕四娘庄严说道:“你伯伯福寿全归,安然坐化,这是尘世间罕见的大喜事,你哭什么?”
冰川天女也曾钻研过佛家的道理,知道这样的安然坐化,确是佛门弟子认为最难求得的事情,非有道之士莫办,但想起从今以后,自己在世上再无一个亲人,心中却也不免有点难过。当下急忙随众礼赞。雷震子禀道:“吕大侠,我师祖的后事还要你老主持。”吕四娘笑道:“我此来就是特为送你们的祖师西归的,他的后事,我当然义不容辞。但我先要和唐经天说几句话。”
吕四娘和唐经天走过一边,吕四娘低声说道:“经天,你不必参加丧礼了。”唐经天说道:“冒老前辈是家父知交,我不送他下土,岂非不近情?”吕四娘道:“我辈何须拘执俗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冒老前辈知道你去救人,不会怪你的。”唐经天惊道:“救谁?”吕四娘道:“金世遗。”唐经天道:“洞冥子那一抓似乎也不足致金世遗于死呀。”吕四娘道:“不是洞冥子致他于死,是他自己的武功致他于死。”唐经天如坠五里雾中,说道:“这弟子倒不明白了。”吕四娘道:“毒龙尊者的武功是他自己在荒岛中悟出来的,荒岛中除了毒蛇,别无生人,加上他愤世嫉俗,修练内功之时,胸中充满了乖戾之气,所以他的内功虽然自成一家,奥妙神奇不在你我两派之下,却非正道。功夫越深,内魔越厉害,据我猜测,毒龙尊者必然是走火入魔死的,这种微妙的内功反克之理,只怕他要在临死之前方能明白。金世遗道行尚浅,那自然更不明白了。”这种内魔外魔之说,乃是武学中的术语,听来似是神秘,其实亦非不可解释,那就是功夫的运用不依正道所招致来的隐患而已,以鸦片作比喻,鸦片本可治病,也可用作振奋精神,但不间断的吸服,反令人精神衰靡,无异于慢性自杀!“邪派的内功”即等于鸦片,练之越久则中毒越深,同一道理。
吕四娘又说道:“金世遗的内功还远未到达他师父的境界,本不会走火入魔,但若他不自知防范,终有一日像他师父那样而死。”唐经天插口道:“那何必这样着急,就要赶去救他?”吕四娘道:“本来他不会这样便走火入魔,但他中了洞冥子的阴毒掌力,触发内魔,等于一个吸毒已久的人,忽遇大病,隐毒发作,那自然抵挡不了。我刚才曾见过他与洞冥子交手,以他的功力,大约在三十六日之内,尚无性命之忧,你赶紧去找他,先给他服三颗用天山雪莲所制炼的碧灵丹,可以延他性命至七十二天。”唐经天大骇道:“天山雪莲亦只不过延长三十六日吗?”吕四娘笑道:“由上乘内功而来的邪魔内毒,世间无药可医,而天山雪莲能延长性命,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唐经天大为失望道:“这样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苟延性命又有何用?岂不是始终不能救他吗?”吕四娘道:“不,就你能够救他!”
唐经天道:“何以只是弟子能救他?”吕四娘道:“天山派内功自晦明禅师一脉相传,博采众家之长,去芜存精,最为纯正深厚,助人解除因内功修炼不得其当而生的毛病,非你们这派不行。”唐经天道:“弟子还是不懂。”吕四娘道:“你功力未到,自然还未懂得。但只要你找到金世遗之后,带他回天山去求你的父母相救,则金世遗不但性命可保,而内功由邪归正,对他大有裨益,将来的成就不在你下。”唐经天沉吟不语,吕四娘道:“但你至迟要在三十六天之内找到他,在七十二天之内要与他同到天山。”唐经天内心交战,此时心意已决,毅然说道:“好,那么弟子马上动身。”
只是他费尽心力,千辛万苦,才能重会冰川天女,而今又要匆匆分手,心中自是难免不舍。一抬头,只见冰川天女也正凝望着他,目光一接,又转头过去和幽萍说话了。吕四娘眼光何等锐利?见此情景,已瞧料了几分,道:“冰娥,你送他一程。”冰川天女见吕四娘有命,缓缓行来,外表矜持,心中却是有一股说不出的幽怨和懊恼,却又不敢先问唐经天因何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吕四娘道:“我看金世遗此人冷傲之极,若然知道你是去救他,怕未必肯受你的恩惠。你得随机应变,想个法子,骗他和你同上天山。”唐经天道:“弟子知道。”冰川天女从两人的对话中,才知道唐经天是去救金世遗,心中大是感动。
吕四娘走开,自去和雷震子商量冒川生的后事。冰川天女送唐经天走出寺门,两人都默不做声,行了一段路,到了下山的路口,唐经天叹口气道:“冰娥姐姐,你还恨我么?”冰川天女道:“你我有什么牵涉,我好端端的恨你作什么?”唐经天道:“如此说来,你还是恨我了。不管你怎么恨我也好,我总是想念着你。”冰川天女忽地幽幽说道:“只怕见了妹妹,又忘了姐姐了。”唐经天这才知道她是怀疑自己和邹绛霞的事情,笑道:“她还是一个孩子呢。那时我在她家里养伤——”委婉的解释了一遍,乘机表白自己的心曲,说得极是温柔诚挚,冰川天女道:“原来都是金世遗捣的鬼。”唐经天诧道:“怎么?”冰川天女将金世遗送画引她去看等等事情说了,唐经天又好气又好笑,说道:“真是岂有此理?”冰川天女道:“你还救他么?”唐经天道:“为什么不救?”冰川天女盈盈一笑,说道:“我就是喜欢——”唐经天道:“喜欢什么?”冰川天女本想说道:“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胸襟。”见唐经天追问,忽感忸怩,又是盈盈一笑,两人之间的误会,全都消解在这盈盈一笑中。正是:
无端情海波澜起,却喜云消雾散时。
欲知唐经天是否找得着金世遗?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