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有时就是如此。
你越是求,越是念,反而越是没有缘分。
李太医收了药箱,摇头道:“娘娘莫要着急,此事可是万万记不得的,何况娘娘年岁还小,日子还长着呢。”
付茗颂强颜欢笑,她还小,可是皇上现下,已二十有三了。
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早就有个一儿半女,帝王家更是儿女绕膝,如今呢,却是子嗣凋零。
“遮月,送李太医回罢。”
“是。”遮月担忧地瞧了她一眼。
行至小径,遮月忍不住问:“李太医,我家娘娘的身子可有大碍?”
李太医摆手,道:“身子无碍,是心里有碍,皇后娘娘心中焦虑,这越是焦虑,越是难成。”
遮月似懂非懂地点头应下,身子无碍那就是最好的。
前头,一抹青色身影款款而来,遮月忙退到一旁,“奴婢请六公主安。”
闻昔刚从永福宫出来,正欲离宫,闻言脚步一顿,看看遮月,又看看李太医,不由问道:“皇后病了?”
“没有的,只是例行诊脉罢了。”遮月应。
听此,闻昔似是想起什么,面上顿显了然之色,她脚步一拐,往昭阳宫去。
此时,昭阳宫已是置了一箩筐的冰块了,才刚踏进殿门,一股冰爽的凉气便扑面而来。
才刚刚入夏,虽说京城夏日要比别的地方炎热,但也不至于刚入夏便置冰罢?
可偏偏,付茗颂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夏日怕热,冬日怕冷。
刚入冬时,昭阳宫也是阖宫上下第一个烧炭盆的。
遮月挑开珠帘,轻声道:“娘娘,六公主来了。”
背身跪坐在香榻上的人回身望过来,她手里还捧着一碗冰镇酸梅汤。
闻昔这下明白了,她是有多怕热。
闻昔握着锦绣团扇,跪坐她身侧,一出口便是,“皇嫂,凉气入体,不易有孕。”
付茗颂一怔,这她倒是第一回 听说,温吞吞将碗盏放下,“当真?”
闻昔弯着眼尾笑了笑,“我敢说,阖宫上下,我是最明白皇嫂的人。我十六岁时便嫁去薛家,十九才有了身孕,二十岁诞下一子,当初我心下可急死了,访遍名医,备孕时,做甚有好处,做甚有坏处,我可都门清儿呢。”
“那,可有好法子?”她睁大眼问。
“我倒有个好郎中可荐,御史大夫盛家的大夫人,严氏,曾是习医的,专瞧妇人病。”
付茗颂颔首,心下记住了此事。
闻昔走后,她便命人将酸梅汤、凉茶都撤下,还将冰块也一并撤了,一时间,那明晃晃的日光晒在昭阳宫的屋檐下,似是透着青砖碧瓦,热气源源不断传来。
亥时,闻恕推门而入,却罕见地发现,这昭阳宫的温度,比外头还要高。
平日里他来,向来都凉快得很,一时间,闻恕有些不适应。
他走进内室一瞧,有人比他更不适应。
身着长裙的姑娘坐在妆台前,脖颈处的衣襟已经汗湿了,鼻尖、额头,皆有汗珠冒出。
素心与遮月一左一右摇着扇,可那点风力远远不够驱暑。
“冰呢?”他蹙眉问。
素心张了张嘴,小声道:“六公主道,凉气入体,不易受孕,娘娘便叫人都撤了。”
闻恕顿了一瞬,从素心手中接过团扇,挥手示意她二人退下,见她如蔫儿了的芭蕉似的,忍不住道:“不至如此。”
付茗颂起身,拿过他手中的扇子自己摇着,“至于。”
“没人逼着你,朕也不急要子嗣。”他揉了揉她的乌发,只怕她压力过大。
谁料,眼前的人竟答了这样一句,“皇上不急吗?可我记得,你很早之前就想要了啊。”
此话一落地,便惹得身材高大的男人愣了神。
四目相对中,他似是想起那么一段,是上辈子的事情——
床笫之间,翻云覆雨过后,总难免让人如置梦中,说出的话,也十分动人。
当时,他搂着姑娘不着寸缕的月要身,亦是揉着她乌黑的发丝,道了一句:“宋宋,给朕生个孩子罢,男的女的都好。”
他说:“若是男孩,朕教他习武写字,若是女孩,你教她女红声乐。”
他还说:“宋宋,你生的孩子,定是很好看。”
闻恕回过神,恍然大悟,可时隔久远,她竟还能记得他床笫之间说的话。
付茗颂用脚尖轻轻踩了一下他的玄色长靴,仰头望他。
这双盛满流光的杏眸,看一次,陷一次。
似乎是在说,我想圆你一个梦。
一个曾经,她没法做到的梦。
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可能生下孩子了,闻恕想要的,她给不了。
可这始末缘由,如今再追究,再说与他听,也是无用,终是徒添伤怀。
忽然,额间落下一吻,她下意识抬起头,便被含住了双唇。
重重一吮,随即放开。
——
五月二十五,春光明媚。
沈太后交还凤印之后,日子愈发清闲,养花浇水逗鸟,闲来无事,办了场马球塞,在京郊的皇家草场。
就是如此恰好,这宴上,还有付茗颂想见的人,盛家的大夫人,严氏。
严氏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极好,看着像是三十几的女子。
身着一件暗蓝色褙子,低调不夺目,可甚显端庄,这身有一技的女人,气质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可听说这严氏寻常少有赴宴的时候,大多在家中的祠堂礼佛,平日里宫中大宴小宴不断,从来都是严家的长媳前来。
于是,付茗颂偷偷瞥了沈太后一眼。
这一眼,被抓了个正着。
沈太后笑着抿了口凉茶,道:“这盛家大夫人擅给妇人调理身子,京中许多求子的人,大多都承过她的恩情,你不是,正想见她?”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你想见她,哀家给你把人找来了。
付茗颂正襟危坐,朝沈太后侧身,点了点头道:“臣妾谢过母后,臣妾不争气,还劳母后忧心了。”
沈太后叹声一笑,倾身放下杯盏,目视前方,那黑马上的人,正是沈其衡。
她道:“皇上同哀家说,他往后只有你一人了,哀家不□□的心,还能操谁的心?”
付茗颂愣住,忍不住打量沈太后的神色,这话,皇上怎能同太后说呢?
沈太后回望她一眼,大抵能猜出她心中在想甚。
说实话,皇帝此举在她意料之中,也在她意料之外。
她生的儿子,多多少少她还能了解一些。
大多数的男人,都过不了情-欲这关,可在去俞州之前,她的好儿子可未曾宠幸过一个人。
那时候,沈太后将他书房里的那幅画视作邪物,若非如此,怎会使一个好端端的男人,不近女色呢?
何况,他还是皇帝啊。
再之后,沈太后以为这新后也不过是后宫的一只花瓶,不过是如那些妃嫔一样,要如此寂寞地过一生。
显然,她猜错了,事情远比她想得好许多。
沈太后虽急着抱皇孙,也因沁心湖一事,对付茗颂心生不满过,可回过头一想,这感念远比不满多。
若是没有她,皇帝现在指不定,还是只身一人,而后宫,便是个活人与死人参杂的坟场,没滋没味,寂寥无趣。
思此,沈太后收回放在草场的视线,转而对身侧的人道:“你应哀家一件事。”
付茗颂忙低下头,“母后请说。”
“宫里的嫔妃,散不得,她们的娘家虽非大族,可一未犯纪,二未惹事,轻易遣散后宫,难免惹人非议,皇上虽重权在握,可这臣心民心,乃一国之君最重要,也最珍视的,轻易试探不得。”
付茗颂神色素然,掷地有声道:“母后放心,妃嫔不生事,臣妾定好生待之。”
沈太后这才舒出一口气,连连应好。
正此时,看台上一片欢呼,还有情难自禁的姑娘起身拍手。
原是沈其衡赢了,这一赢,又赢走了一片芳心。
杨姑姑趁此时走下高台,在严氏耳边低语了两句,不多久,严氏便起身往这处来。
严氏双手扣在腹前,一把江南水乡的温柔嗓音,道:“臣妇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安。”
沈太后免了她的礼,招呼她坐下。
严氏也不磨蹭,直入主题道:“皇后可否伸出右手来。”
付茗颂点头,将手腕递到她眼下,严氏两根手指搭在上头。
又过片刻,严氏翻了翻她的眼珠子。
很快,她便叫来笔墨,开了滋补的药方。
她话语轻慢道:“娘娘身子本无大碍,至多也就是一些女人家常有的小毛病,调
理调理,切忌焦虑,这女人怀子,有时啊,也看一个缘字,说不准是明日,说不准是后日呢。”
付茗颂连连点头,“多谢盛夫人,本宫定谨记。”
严氏摇头,又道:“我曾学过一套催孕的手法,若是娘娘不嫌弃,可遣一位女使前来,臣妇将手法授予她,便可常为娘娘按身子。”
“怎会嫌弃?谢过盛夫人还来不及。”
这边,付茗颂、沈太后与严氏三人正一人一句谈着话。
另一头,闻恕从屋中出来,身着一身玄色骑马装。
遮月眼尖地瞧见,小声道:“娘娘,您瞧皇上。”
闻言,付茗颂扭头望去。
男人那身凸显身材的骑马装,衬得他的臂膀、腰肢都削瘦有力,付茗颂看这一眼,一下恍了神,竟能想象出那布料之下的模样……
就听素心略带雀跃道:“皇上今日竟要上场打马球?上一回,可是好多年前呢。”
至于他为何换上骑马装上场,不过因付茗颂的一句话罢了。
前日夜里,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腰身道:“我听素心说,皇上马球打得极好,我都没瞧见过。”
这种人前秀技的活动,闻恕自然不愿意,他捉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无甚好看的。”
“上辈子也没瞧见过……”她抿了抿唇道,口吻淡淡。
现下,他一身贴身装束立在草场旁,透过重重珠帘,直直望向她。
似是在说,如你所愿。
付茗颂佯装镇定,绢帕挡住的嘴角,悄无声息地上扬。
然,她这嘴角还没彻底扬起,就见一条粉色手绢被风吹至他脚边。
有手绢,有风,自然就有追着手绢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能看出来,我是在收尾。我也没想到快完结还会卡文,卡到高峰了,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很忙很忙,所以建议大家以后看看文案,更新时间会写在文案的,我尽量都是晚上更,谢谢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