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至晚,宣读,跪拜,祭礼的环节一样不差,光是听女官读典籍,便是耗费了几个时辰。
听得茗颂一度昏昏欲睡,凤冠沉沉,随时能将她的脖颈压断似的。
好容易熬到了结束,她直挺的脊梁早已僵硬,被宫女太监搀扶着登上凤撵。
依礼,皇后应先至景阳宫,如寻常姑娘嫁人那样,在房中等着新婚夫君来。
景阳宫外头瞧不出喜庆,但寝殿里头,那张洒满红枣花生桂圆的床榻,却喜庆得扎眼。
与这屋中原有的模样,格格不入。
寝殿中间摆置着一张圆桌,略显突兀,应是临时加的,上头罩着大红桌布,放置了一鼎金色琉璃壶和一对酒盏。
女官将她安置在床榻一角坐下,便俯身退下,“奴婢们在外候着,娘娘若有事儿,只管叫唤。”
付茗颂颔首应了声“嗯”,女官才放心退下。
持了一路的鎏金扇,她胳膊早就酸的发颤,按俗礼,这柄扇得一直手持到新郎来,才可放下。
不知是谁定的规矩,实在累人。
几番犹豫,茗颂一寸一寸将扇柄下移,露出一双眼睛在四下扫了一眼,见确实无人,背脊一垮,长长呼出一口气。
付茗颂抬眸,目光从下至上掠过寝殿的每一处角落。
打眼一瞧,陈设样式都略显冷淡,极有那人的味道。
靠西墙的那一处摆了张长桌,桌上摆了几本书册,一支夹在梨木架上的狼毫,几页宣纸,便再无其他。
实在是半分人味儿都没有。
她脖颈一转,瞥见床头的黄木支架上搁了个圆圆胖胖的紫色盒子,茗颂未作多想,很快便收回目光,老老实实的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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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内,闻恕漠着张脸听朝臣一个接一个敬酒,眼看天边的月亮愈来愈亮,这些个朝臣却全无自觉。
武官接连敬酒,文官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话信手拈来,好似要说到天明去似的。
元禄在身后捂嘴打了个哈欠,心下微微一晒,实在不怪这些人没眼力劲儿,皇上不苟言笑,脸上向来无甚表情,究竟是喜是怒,谁能瞧得出来?
就在礼部侍郎一番祝词后,眼见刑部侍郎不甘落后,捏着酒盏欲要起身时,“噔”的一声,闻恕将手中的金色酒樽搁在桌上,泼了几滴酒出来。
殿内倏地一静,众人抬头望向他。
他忽然起身,冷然道:“诸爱卿回吧,今日便到这了。”
毫无前兆,直叫人摸不着脑袋。
闻恕喝了酒,走出寝殿,叫凉风一灌,清醒了大半。
他坐上龙撵,闭眼捏了捏眉心,忽然出声问:“几时了?”
元禄往前走了几步,跟上龙撵,“回皇上,还差一刻钟便子时了。”
男人眉头皱起,她至景阳宫已两个时辰了。
一刻钟后,恰好子时。
闻恕推开寝殿的门,才刚一点动静,付茗颂猛地坐直,立即将鎏金扇举至面前,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是以闻恕进来时,便看到她端端正正举着扇柄,一动不动,像幅精美的画像。
闻恕走过去,低头看她,“累吗?”
应当是极累的,女子出嫁本就是件累人的事儿,从早饿到晚不说,还得尊各种俗礼,更莫说是立后大典了。
三跪九拜,还顶着一袭繁冗的嫁衣,仿佛能将里头这小身板压垮。
付茗颂一顿,缓缓移开鎏金扇,一双被描的妩媚风情的眸子抬起,朝他摇了摇头。
闻恕望着她忽然一顿,欲要开口的话卡了在喉咙里,只见男人眸色暗下来,喉结微微滚动了几下。
究竟是谁给她描的妆,半分都……不显庄重。
闻恕抬手去卸她脑袋上那顶又大又重的凤冠,此次服饰一应由闻昔安排,闻昔又是个较真的性子,礼部这回的凤冠,制作的是真实在。
光上头两颗拳头大的红宝石,就够沉的。
他拿在手里颠了两下,真是难为她戴了一整日。
付茗颂揉了揉额前被凤冠压出的印子,提着曳地长裙随他至圆桌前,见他将合卺酒倒满,递了一只酒盏过来。
在烛光下,酒面仿佛渡了层金箔。
瞧着,亦真亦假,如梦如幻,像是要将人溺进去似的。
茗颂伸手接过,呼吸有些不稳,头晕目眩的感觉一瞬即逝。
缘由无他,只因闻恕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实在是烧的慌,烧得她心发慌,胸口直跳。
“喝了合卺酒,俗礼便算成了。”闻恕看着她道。
随即将酒举到她面前,一股醇正的酒香飘至鼻尖。
茗颂微一颔首,捏着酒盏的手绕过他的胳膊,交叉,走近。
低头饮酒的那一瞬,闻恕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他哑着嗓音道:“去将钗环卸了。”
这话是何意,傻子都能听出来。
姑娘轻轻“嗯”了声,忙转身去寻妆台,才想起景阳宫应当不会有这样的东西才是。
是以,她只好站在全身铜镜面前,将钗环一件件拆下握在手里,青丝散落,及至腰间。
一件件褪去嫁衣,只剩暗红色的里衣,整个人显得单薄无比,但曲线尽显。
梨木架上是一盆干净的水,她拧干湿帕,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将脸上的粉妆给洗净,今日描了大半个时辰的成果,顷刻间化作了泡影。
闻恕见她磨蹭许久,不由换了个姿势,继续等着。
付茗颂再害怕,那也是不敢叫他等的,手上动作不由加快几分。
又过一刻钟,她素着小脸走至床边,脑中想着教导嬷嬷教她的流程,稍一沉思,轻声问:“皇上,可要宽衣?”
这句话,就真的只是问是否宽衣,半点旁的意思都没有。
那张脸上,甚至没有羞涩。
闻恕抬眸看她,她仿佛是在执行一桩严肃又重大的事,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过是在认真过流程罢了。
比如说给他宽衣,那是因为这一步,确实要宽衣。
闻恕起身,双臂展开,盯着她道:“好。”
小姑娘严肃地点点头,双手环住他的腰,当真认认真真给他解起腰带来了……
甚至,还挺快。
两只手准确无误地摸到暗扣,“啪”一声便解开,一瞧便是没少练。
付茗颂有一瞬错愕,闻恕里头穿的是与她一样的暗红里衣。
他一贯穿的都是暗色服饰,没料到一身红却也别有风情,尤其他肤色很白,不知是不是养在深宫的原因.……
“你看够没有?”
付茗颂一怔,匆匆移开目光。
男人一手覆上她的细颈,拇指轻移,似有若无的磨了一下,“嬷嬷都教过吗?”
教过什么,可想而知。
茗颂低着头,不敢看他,轻轻点了点头,“嗯。”
立后之前,教导嬷嬷什么都教过她,从外到里,一应具有。
—
窗外蝉鸣声起,风过树梢,吹的桂花树抖落一地的花瓣儿,花香肆意漫开,偷偷飘进。
床幔一半勾起,一半垂下,同那些衣裳一并堆落在原木板上。
这夜,从头至尾,酥、疼、麻,她前十五年从未体会到的,都结结实实尝了个便。
那细腻白嫩的月几肤是经不住掐的,一掐便留下印子。
闻恕起伏之余,用指腹摁住她的嘴角,轻哄道:“别咬自己。”
姑娘松了牙关,两行泪没入枕间。
她没料到是这样的,翻看图册与亲身经历竟然是大不相同,如水中浮萍,情难自禁。
至最后,她隐约听到男人口中唤了声,宋宋。
半个多时辰后,闻恕将她汗湿的发丝捋到耳后,男人的声音略显低沉沙哑,他低头道,“不是说好,都教过的?”
茗颂脑子昏昏沉沉,闭了闭眼,竟觉得有些丢人。
原本,她以为都学会了。
这夜,闻恕叫了三次水。
待最后一次时,他将人抱起走向耳房。
洗净后,茗颂抱着被褥,闭眼沉沉睡去。
她已经累到,连怕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闻恕拿过床头架上的紫色盒子,里头是淡黄色的膏体,冰冰凉凉。
他用指腹抹了些许,转头看向浑身惨况的人,脸上却是一丝一毫的懊悔都没有。
就连这去肿的药,都知定会用得上。
男人屏住呼吸,面无表情的收回手,拢好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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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姑姑在景阳宫门外的长亭上候着,直至方才给寝殿送水的小宫女小跑来,她才打起精神,上前两步道:“里头,可还好?”
宫女脸色通红,“皇上叫了三次水,应当.……应当是还好。”
应是好的吧……
她没说的是,方才她见皇后娘娘
露出的半边肩颈,青青紫紫,密密麻麻的,怎一个香-艳了得。
光是想想,小宫女便不自觉咽了口水。
许姑姑一听三次水,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赏了她两个银子,便匆匆赶回永福宫。
沈太后闻言一愣,欣慰地笑道:“那便好,哀家就怕又和以往一样,光是娶进宫里当摆设了,现在看来,皇上总算是想开了。”
这夜,沈太后总算安心睡下。
翌日一早,沈太后容光焕发,早早洗漱穿戴完,等着儿媳来请安敬茶。
正此时,小太监匆匆上前,“娘娘,景阳宫请御医了。”
咳,咳咳咳咳咳——
沈太后一口茶尚未咽下,便叫他这句话呛着,起身问,“出何事了?”
太监一脸郁郁,“这,这奴才打探不出啊,皇上没让人进去伺候,谁也不知御医去做甚的……”
沈太后沉下脸,气得两眼一黑,往后跌坐至榻上,抖着手指向外头,“摆驾,摆驾!”
太监连连点头,“是,是是,奴才这就去传凤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