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多数进入坎特伯兰旅馆的人,不是手里拎个皮箱,就是身旁有个女人。我最特别的是手里拎了个帆布袋,身旁还有个女人。我那个帆布袋很不体面,身旁的女人也一样。她穿着紧身牛仔裤、浅绿色的毛衣,对没戴胸罩的她来说,衣服实在紧得有点过火。她还故意把头发弄得很乱,涂上了深色的唇膏和好几斤重的眼影。反正,她看起来很艳俗。
我登记住宿资料的时候,柜台服务员还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她一下。我登记的名字是班·G·罗帕夫妇,来自堪萨斯市。帆布袋上有个大写的R字图样,增强了不少说服力。我放了两张十美元纸币在登记卡上,趁他找钱的时候,艾莉很快把一个信封放在柜台上。服务员好像找了我六块四毛四,然后,他看到了上面有布里尔名字的信封,眼睛眨了眨。“这是哪儿来的?”他糊涂了。
我耸耸肩,艾莉说它早在那儿了。服务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它塞进了三〇五信箱。
我们的房号是五〇七。我拿起帆布袋——坎特伯兰没有为人提行李的服务人员——艾莉跟着我一道走向电梯,屁股很职业地扭来扭去。电梯里的老人叼着雪茄,一声不吭地把我们送到五楼,让我们自己去找房间。
房间很小,放了床就没多少地方了。那张床看起来颇有风尘之色,使用频繁。艾莉轻轻地坐在床沿,卸掉脸上的浓妆,理了理头发,让它看起来自然些。
“花了那么多工夫,都白费了。”她说。
“你很喜欢这种化装表演?”
“是啊。我看起来像是穿着毛衣的妓女。”
“我觉得你比较像哺乳动物,这是我的心里话。”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到浴室检查了我的假发和便帽。这伪装好像没什么用,海奇太太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发色变了。
“咱们走。”我说,学着电影明星那样挑了挑眉,“难道你想在这儿赚个二三十吗,小女孩?”
“这里?不。”
“床就是床。”
“这又不是玫瑰花床,真的有人在这种地方做爱吗?”
“大家都这么做啊。你不相信有人会在这里睡,对不对?”
她皱了皱鼻子。我提起帆布袋,和她一起出了房门。我们在査尔兹打过电话,确定了布里尔不在家,但我还是敲敲门以防万一。他门口的那道锁我只要两秒钟就可以打开,但结果是根本用不着我的专长。
我灵机一动,用我们的钥匙插进去,门竟应声而开。旅馆里常常是一把钥匙适用一系列的房间——比如说三〇五、四〇五和五〇五,就用同一种钥匙——但许多老旅馆房间的钥匙孔松了,差不多的钥匙都可以打开,比例之高,可能会让你大吃一惊。
布里尔的房间比我们那间专做皮肉买卖的要好得多,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部分地板上有地毯,有的家具只剩下两条腿。我把帆布袋放在椅子上,机械地翻了翻布里尔的衣柜,然后把帆布袋放在地板上,自己坐在椅子里。另外一把有靠背的椅子看起来比较舒服,但艾莉已经坐上去了。
“好了,”她说,“我们终于进来了。”
“是进来了。”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迟早吧。”
“这么说也没错。你有没有想到带一副牌过来?”
“没有。”
“我想你也没有。”
“牌不是小偷的标准配备。”
“你一向独来独往?”
“是啊。他这里也不会有牌吧?很少有人独自在房间里玩牌。”
“没法诈赌。”
“大概不行。如果有地方的话,我真想踱踱步。我想起了我上次演的戏,‘这房间还真小……’”
“房间有多小,约翰尼?”
“‘小到你得到走廊上才锁得上门。’”
“那么小啊。”
“‘房间小得连老鼠都得弯腰驼背。’坦白说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这句台词是什么意思。房间小和老鼠弯腰驼背有什么关系?”
“你好像不太能体会比喻的趣味。”
“可能吧。”
她笑了。“你是个好人,就算是少点文学细胞,还是个非常好的人。”
我们说了一会儿话,沉默片刻,又聊了起来。她问这事了结之后,我打算做什么。
“去坐牢。”我说。
“找到真凶之后就不用了。不过,他们会再安个罪名在你身上,对不对?有这个可能吧?”
“不无可能。”
“那这件事了结之后,你会怎么办呢?”
我想了想。“先找个新的公寓,”我有很多话要说,“我是不能留在原来的地方了,就算那些房客还没把那公寓弄得像贫民窟一样,我也待不住了。这下全大楼的人都知道了,全都认识我。我得搬到别的地方,换个名字租个新的公寓。这是我这辈子都别想甩掉的小麻烦。”
“你会留在纽约吗?”
“我想会的。我在别的地方会疯的。这是我的家啊,我认识的人、各种关系都在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怎么在纽约做这行买卖。东西偷到了,我知道怎么脱手、谁会收赃、怎么讨价还价。这里的警察认识我,长远来看,这是好事,没什么妨碍,虽然你可能不这么想。反正有很多理由让一个贼留在他习惯的地盘。如果有办法的话,我甚至会避免在曼哈顿以外的地方犯案。有一次我跑到了哈里森,那是在温彻斯特——”
“总之你还要再做贼。”
我看着她。
“我真不明白,”她说,“你要一直开锁偷东西吗?”
“否则呢?”
“我不知道。”
“艾莉,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你好像以为自己在看电视,想着在影片结束、进广告之前,我会改邪归正。这会让观众高兴,但未免太不切实际了。”
“不切实际吗?”
“完全不切实际。我快三十五了,开锁偷东西是我唯一的专长。我在《简单工艺自己动手》之类的杂志上看到很多的工作机会,比如切肉、剥皮,但对我来说不怎么适合。我不太可能洗手不干,在家里养南美栗鼠,或是在后院种人参。我现在唯一找得到的工作时薪两美元,但就算我耐着性子勉强去做,还是会在赚到十美元之前就会拍拍屁股走了。”
“你可以当锁匠啊。”
“哦,是啊,你想会有人愿意发执照给窃贼吗?担保公司跟锁匠打交道的时候,都是把他们当罪犯处理的。”
“你应该可以做点别的,伯尼。”
“国家教过我缝邮件袋、给车牌上色。或许你听了会大吃一惊,但我得告诉你,出了监狱,这两门手艺都派不上什么用场。”
“但你那么聪明、那么能干,随便动动脑筋——”
“我所有的长处,都只能让我做个贼。艾莉,我过得很不错,有些事你好像不明白。我一年只花几个晚上作案,其他时候都可以轻松过日子。这样不好吗?”
“很好啊。”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贼,为什么要改行?”
“我不知道。”
“没有人会改行的。”
说完这段话后,我们就没怎么开口了。时间流逝的速度和漫长的中世纪一样。等待之际,我们隔壁的房间里却生意兴隆。好几次我们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屏息静坐,都以为是布里尔回来了。结果,开的却是隔壁的门。没多久,床的弹簧就开始摇了起来,吱吱嘎嘎的,然后,床不摇了,响起走向电梯的脚步声。
“真爱。”艾莉说。
“旅馆能提供这种功能也好。”
“总比在大街上做好一点。最后一对好像有点太匆忙了,是不是?”
“也许男的急着回去上班。”
脚步声终于响起。从电梯走出来的脚步声没有停在隔壁,而是直接停在门前。门后就是我们。我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步履沉稳地移到门边。
来人把钥匙插进锁孔,打开门。没错,是他。韦斯利·布里尔有一对温和的褐色眼睛,但始终不肯迎接我的目光。我张开双手放在腰际,准备在他昏倒的时候抱住他,在他夺门而出的时候拦住他;如果他想动粗,我会毫不客气地在他下巴上揍一拳。
但他只是直勾勾地瞧着我。“罗登巴尔?”他说,“我真是不敢相信。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下面的人没告诉我说你在等我啊。”
“他们根本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哦,当然,你是个贼啊。”
“每个人都该有点长处吧。”“那倒是。”
他的声音和说话的态度现在完全变了。鲁尼恩式的用语不见了,原先会在喉间回荡的声音也没了。语音抑扬顿挫,节奏轻快,这可能是演戏的需要,也可能是因为他是同性恋,也许两者都是。
“伯尼·罗登巴尔。”他说。然后他看了艾莉一眼,脸上的笑意深了一些,伸出手取下头上的褐色软呢帽。“小姐。”他打了声招呼,又把注意力转到我这里,“请让我把门关上。没有理由让附近的邻居、整层楼的买家和卖家参与我们的生意。好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问一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
“啊?”
“在一部老电影里。”
“你就认出我来了?”他有点得意,“哪一部?”
“《中间人》。”
“是和詹姆斯·加纳演的那一部吧?我在里面演出租车司机。”回忆起往事,他的眼睛里有些朦胧,“没错,那是过去的时光。去年,上帝挺照顾我的,我真的去开出租车了,不是在电影里,是在所谓他妈的真实人生里。”他的手臂前后摆了摆,然后搓了搓肥厚的小手,好像在取暖,“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还是得面对现实,对吧?重要的是她要那个盒子。”
我看着他。
“你不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找我的吗?那个惹了这么多风波的蓝盒子在哪里?”
“蓝皮盒子。”我说——别问我为什么。
“皮的,蓝皮裹住的,好了,随你怎么说,反正你弄到手了。你杀了弗兰克斯福德,这倒是她没想到的,但就我对她的印象来看,她并不觉得弗兰克斯福德这样的好人应该遭到杀身之祸。不过没关系,她更在意你脱身之前有没有拿到那个盒子。如果你拿到了,她还是很乐意付钱。”
我盯着他,当然,他还是在回避我的目光,眼神和以往一样射向我肩膀的后面。
“喂,伯尼。”他突然笑了起来,“可以叫你伯尼吧?你认识我嘛,我很久没演坏蛋了。叫我韦斯吧。”
“韦斯。”我说。
“太好了。我以前好像没见过这位小姑娘。”
“好了,韦斯,你在演戏,是不是?韦斯利·布里尔会说‘小姑娘’这样的话吗?”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他转向艾莉,很谄媚地鞠了个躬,“韦斯利·布里尔。”
“鲁思·海托华。”我说。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小笑话。”艾莉说,“我是伊莱恩·克利斯多佛·韦斯。”
“很高兴认识你,克利斯多佛小姐。”
她告诉他可以叫她艾莉,他则对她说可以叫他韦斯,事实上她已经这么叫他了。他还说没人叫他韦斯利,因为他的全名是约翰·韦斯利·布里尔。他的母亲觉得他很像卫理公会的创始人,完全没有想到他最后会变成一个演员。他一进演艺界,就舍弃了约翰这个名字。艾莉说,去掉头一个名字是正确的做法,如果留了个缩写字母,人家会觉得他怪怪的。艾莉举了几个例子,比如G·戈登·林迪、E·霍华德·亨特。韦斯利则列出了J·埃德加·胡佛,说这些名字有点不正常。他们俩聊得很热闹,而我只想到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但觉得这个例子好像不符合艾莉的理论。
“韦斯,”我插话了,“我们来这里不是要和你叙旧的。”
“我想也不是。你现在已经陷进去了,是不是?杀了J·弗朗西斯。这真的让她大吃一惊,她不认为你有暴力倾向。我告诉她说这可能是自卫。不过,偷东西时杀人,在法律上这好像不能算是自卫。”
“在法律上叫做一级谋杀。”
“我知道,但这不公平,是不是?不过,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你到底拿到盒子没有。”
“盒子?”
我把眼睛闭上,想了一分钟。“你根本没有见过那个盒子,”我说,“因为你把盒子的外观描述得很详细,却说不出来它到底是哪一种蓝色。我问你的时候,你也没有胡乱编个答案。”
“我为什么要胡乱编个答案?”
“如果没有那个盒子,你会编一个的。但真的有那么一个盒子,对
不对?”
他看着我,前额皱起一条直线,在鼻子的正上方,就和头痛药广告里的大卫·简森一样。简森演得很好,让人真的以为他的脑袋里有一只小老鼠在钻进钻出。
“真的有那个盒子。”我说。
“你是说你以为——”
“我正是这么想的。”
“也就是说你没有——”
“没错,我没有——”
“妈的,狗屎。”他恶狠狠地说,好像刚刚真的踩到一坨似的,但突然又想起了有女士在旁边,“对不起。”
她说没关系。
真的有那个盒子。事实上,他真的在潘朵拉等了我半天,四千美元就放在他的屁股口袋里。他一个劲地点酒,直到酒吧关门。第二天他才知道出事了。
“你没有杀弗兰克斯福德。”在我叙述了我的经历之后,他这么说。
“也不是你杀的。”
“我?杀人?我根本没见过他。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我陷害了你。但如果弗兰克斯福德不是你杀的——”
“就是被别人杀的。因为没有人会用重物打自己的脑袋自杀。”
“我真希望我能多知道些事情,”他说,“但我只是外围的联系人,有很多事我其实并不知道。”
“我明白你的感受。”
“我只是个演员而已,而且星途走得也不顺畅,坏事一件接一件。好不容易把酒戒掉了,谢天谢地,但我现在连台词都记不住。我还是有麻烦,只能即兴演出,就像我这两次见你时这样,根据情境塑造角色,但除非是罗伯特·阿特曼导演的电影,不然你是不可能这样表演的。我没有演出的机会,我现在跟的这个经纪人其实更像个皮条客。”
“我知道,我进过他的办公室。”
“你见到彼得了吗?”
“我进过他的办公室,”我又重复一遍,“但他不在。昨晚,我弄到了你的地址。”
“哦。”他说着又看了门一眼,心里一定在想:难怪这扇门挡不住我们。“现在的问题是,我卷入这件事是因为我是个演员。我以前常演反派,所以她找上了我,雇我去找你偷盒子。我把钱付给你之后,再把盒子交给她。”
“你怎么知道要找我?”
“她跟我说的。”
“是啊。”我说,“她只告诉你说要雇一个小偷,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干这行的?”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叫我雇用你啊。”他说,“指名要你,伯纳德·罗登巴尔。我是个演员啊,伯尼,我自己怎么会知道谁是贼?我不认识做你们这行的。我常演坏人,但这并不表示我常跟坏人混在一起。”
“我认识一个卖马票的人,但自从外围赌马风行开来之后,我就不知道他的死活了。至于小偷嘛,我只认识一个。”他朝艾莉点点头,“顶多两个,就这样。”
“雇你的那个女人,”艾莉说,“知道伯尼是贼?”
“没错。”
“她知道伯尼住在哪里,长什么样子,对不对?”
“她曾经带我到那附近,把伯尼指给我看。”
“她是怎么认识伯尼的?”
“你自己查吧。”
那个叫罗伦的警察可能查问过他。但我只是说:“她叫什么名字,韦斯?”
“我不能说。”
“你确实应该保密。”
“这也就是她要找我的原因。”
艾莉眨了眨眼。“你等一等。”她说,“你不觉得伯尼有权利知道她的名字吗?知道是谁害他到今天这般田地吗?他卷入了一桩跟他没关系的谋杀案,每次出门都得冒很大的风险,现在还被逼得要化装——”
“你的头发,”韦斯利说,“难怪我觉得不太对劲。你染头发了。”
“那是假发。”
“真的?看起来很自然。”
“别废话了。”艾莉说,“你怎么有胆子对我们说那个女人希望对她的姓名保密?”
“她是这么交代的。”
“我不管,你一定要告诉我们她到底叫什么名字,不然——”
“不然你能怎样?”这话问得有道理,我想。
艾莉皱了皱眉,眼神转过来向我求救。但我的脑子一直在转,好不容易才理出点眉目。布里尔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是个贼。但那女人却指定我去干那件事。她找上布里尔,是因为他是演员,常演下流社会里的人物。她不知道那种人究竟是什么德行,除了我也不认识别的小偷。但她知道我是谁、住在哪里、长什么样子、做什么事为生。
我说:“等一等。”
“你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啊,伯尼。”
“你等一等。”
“我们好不容易才找上门逮到他,他应该把他知道的事告诉我们,不是这样吗?”
我闭上眼睛。“冷静点,好不好?你先停一会儿。”最后一根倒钩松开了,锁很柔顺、很温和地打开了,像朵花瓣,像个柔顺的少女。我睁开眼睛瞧着艾莉,然后朝韦斯利·布里尔和气地笑了笑。
“他用不着再对我说什么。”我对艾莉说,“他告诉我们说是个女人,这就够了。我什么都明白了,真的。那个女人不认识别的坏人,只知道一个叫伯尼·罗登巴尔的贼。我知道她是谁了。”
“谁?”
“她是不是还住在老地方,韦斯?公园大道,对不对?我一时之间记不起地址,但我可以画出那幢公寓的平面图,告诉你我是在哪里被抓的。”
布里尔开始冒汗了。前额上净是一滴一滴的汗珠,他用食指把它们抹去,不是用整只手,这动作很熟悉,我在电影里看过很多次了。
“卡特·桑多瓦尔太太。”我说,“我跟你提过这家人吗,艾莉?当然提过,她先生很喜欢收藏硬币,我垂涎已久。他还收藏了一把枪。他家的门铃坏了,我进去的时候,他太太和他都在家。我跟你提过这件往事吧?”
“提过。”
“我想也是。”我朝布里尔笑了笑,“她丈夫是CACA的领袖,这不是什么厕所里说的脏话,而是民间反犯罪组织之类的缩写。这里面全都是心智高尚的害虫,他们的诉求从加强街头巡逻的警力到调査政治、司法腐败,无所不包。那浑蛋曾经用一把枪指着我,我想把身上的钱给他以求脱身,却毫无用处。他甚至想控告我行贿,但他不是警察,没有法律规定说不能贿赂平民百姓,至少我没见过有这种法律,不过仔细想想这也很难说,好像什么事情都可以找到法律制裁,是不是?我当然不知道他是CACA的人,只知道他在华尔街大赚过几笔,他收集的钱币在通货膨胀中更能保值。韦斯,他是不是还在收集硬币?”
韦斯利愣愣地看着我。
“这两个人我记得很清楚。”我说,我很喜欢这种感觉,“他们也应该记得我,韦斯。我被逮捕那天见过他们,被送上法庭那天也见过他们,其实他们是可以不用出庭的。我诚实招供,配合警方调査,希望能得到减刑,实际却没什么效果,原因是卡特·桑多瓦尔不肯配合。后来,一定是有人把他拉到一边去,说如果每个人都和他一样,一定要让所有的罪犯都完成审判的形式,那所有的案子都别想结案。他大概是觉得有必要让司法体系正常运作,好早些让更多的坏人不能在街头游荡。他和他太太出庭看我俯首认罪,然后被送到车牌工厂服刑。我想他亲自出庭可能是因为,他亲自到现场见到正义伸张可以增加他的知名度,而且我觉得他好像也认为这种事很刺激。他对硬币很痴迷,死也不肯原谅我跑进他们家,侵犯了住宅的神圣。”
“伯尼——”
“太太比先生年轻很多。当时她四十岁左右,所以现在应该是四十五岁,长得很好看,不过我觉得她脸上的棱角明显了点,但也许她那时的态度很果决,线条才那么明显。她的头发还是先前那个颜色吗,韦斯?”
“我可没告诉你她叫什么名字。”
“那倒是真的。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已经在我的舌头尖上了,是叫卡拉、玛拉还是什么?”
“达拉。”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了艾莉一眼。她伸直了脖子,好像是故意装作很专心的样子。“达拉·桑多瓦尔。”我说,“对了,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没有,你以前没提过这个名字。怎么了?”
“没什么。帮我打个电话给她,韦斯。”
“只有她能跟我联络,我是不能打电话给她的。”
“打电话给她,问她要不要那个盒子。”
“盒子又不在你手上,伯尼。”他瞧着我,还是有股邪气,“还是你拿到了?你把我弄糊涂了。你到底偷到那个盒子没有?”
“没有。”
“我想也没有,因为你根本不相信有这么一个盒子。你没偷到手,但你有没有看到它在那里——”
“没有。”
“桌子你检查过没有?那里总该有张桌子吧,顶盖可以伸缩的那种?”
“那倒是有。我很仔细地检查过,但没找到什么蓝盒子。”
“妈的。”这一次他不怎么想跟艾莉道歉了。坦白说,我也不觉得她会在意,我甚至不确定她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她的心思好像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就是说盒子被他们拿去了。”他说。
“谁?”
“当然是杀弗兰克斯福德的人啊。人不是你杀的,盒子你也没偷到,但有另外的人在你抵达之前杀了人、拿走了盒子,所以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打电话给达拉。”
“这是干什么?”
“我知道盒子在哪里了。”我说,“打电话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