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时候,黎荀落用的所有的东西全都是在医院楼下小卖部里现买的。
被医院的消毒药水荼毒了好些天,扔了也不觉得可惜。
只是出院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的黎荀落总觉得少了什么,缺了点出院的仪式感,这才翻了半天,把柜子里放的内衣拿回去了——内衣大概是范小简回来给她取的,虽然因为总是要检查,她也并没什么机会穿。
提了一个小行李袋的黎荀落一个人下了车,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范小简总觉得她这个背影看上去有点孤苦伶仃的意味,可能是因为几天的住院让人瘦了不少,背影看上去格外的让人心疼。
她有点不是滋味的看了一眼后座,情绪低落的说,“走吧,回公司。”
司机察觉出了气氛不对,没多说话,干脆利落的调转车头离开。
这会儿是白天,小别墅的窗户是特质的单面窗户,外面看不到屋里的样子。
黎荀落即便是走到了窗边,在外面的钟携也看不到她。
她一直看着钟携一行人离开她的视野,这才把手里的小行李袋扔在一旁,有点疲惫的倒在了一边的沙发椅上,一手轻轻的抚着额头,眼皮阖上休息了一会儿。
这房子是钟携母亲过世后留给她的遗产,可在她们离婚后,这房子钟携却没要,而是给了自己,只收拾了些东西就搬出去住公司给的公寓里了。
想到那一纸离婚协议书后堪称是巨款的财产归属文书,黎荀落再一次睁开了眼睛,半眯着看向了窗外洋洋洒洒落进来的太阳,面上恍然露出了一个莫名的笑。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笑,可就是这么笑出来了。
重生后,对于黎荀落来说,一下子发生了太多的意外,扰的她也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好好梳理发生过的这一切。
如果不是她记得自己切切实实的和钟携已经离婚,房子又的确会像是后来一样归在自己名下……甚至后来车祸时,那穿透心胸的刺骨的痛感那么的真实,以及亲眼看着,那属于她的名字被烙印在钟携胸口,恐怕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这是真的重生了。
她有机会重来一辈子,这是多大的眷顾呢。
仔细冷静下来后,黎荀落看着柜子上两人的合影有些出了神。
那是她们两个都还年轻时的合影,虽然现在也不大,但那时候到底是太年轻了。
那时候,黎荀落十七,钟携二十。
岁数不大,却无法无天的可以,自觉知道了一切世事无常,疯狂到全世界都要给她们的无知无畏让步,那也是黎荀落这一辈子当中做过的第一件,没有经过父母同意,在自己独断的意识之下做的一件大事。
在五月二十一日十八岁生日的当天,她拿着相关的证件,和当时也不过二十的钟携领了证。
那时候俩人还都没什么钱,浑身上下加起来一共也就四五千,不少还是黎荀落平时省吃俭用存下来的。
后来果不其然东窗事发,黎荀落放学的时候被父母抓回了家里。
初时黎荀落父母拿这事儿就当是个笑话,以为最多也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谁都没想到黎荀落能咬死不肯,给她爸妈气的扬言不离婚就要和她断绝关系。
当老师一辈子‘唯我至上’惯了的父亲更是抄起了一边的拖把,把黎荀落给打的脱了形,跪都跪不住,第二天一大早,睁眼第一句话就是:“我不和钟携离婚。”
黎荀落父母气的要和她断绝亲子关系,甚至签下了不知道有用没用的断绝关系协议书,还一起去了派出所,办了户口迁移手续。
被扫地出门的黎荀落仅仅用了短短一天就收拾好了行李,伴随着门旁母亲气急败坏的眼泪,踩着一条自以为的康庄大道出现在了钟携家门口。
黎荀落还记得,自己当时似乎早就已经疼的连走路都要不行了,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刃上,也就是‘钟携还在等她’这个念头一直支撑着她走到终点。
也是因此,在她见到钟携满是焦急的脸时,如释重负般喊出‘姐姐’两个字的那一瞬间,钟携瞬间那破碎的表情,和眼中那几乎崩溃到无法容忍的心疼就那么刻在了她脑海深处,一直就如同在一片废土上挣扎着盛开的花一样,撑了她这么多年。
黎荀落坐在那沉默了很久。
一直到窗外的阳光落下,屋内开始肉眼可见的变黑,她才伸出冻得没什么知觉的手,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接的很快,一个干练的女声瞬间从那边响起,爽朗的笑了笑,说道,“落落?什么事儿?”
“君姐,是我。”黎荀落低低的喊了一声,对面的正是成君,也就是朱霜女朋友。
成君和朱霜家里都算是有钱的,从祖辈那时候就起来了,父辈虽然保守不经事,但她们两个却是从小混着长大的,一个比一个人精。
两人在一起挺多年,又都是特独立的人,也都没什么成家的念头,却也都洁身自好,自觉不干什么拈花惹草的事儿,就这么不慌不忙的谈着,当时得知黎荀落十八没到就结婚的时候,还取消过她好一阵子。
听见黎荀落这么一声,成君那边停了一会儿,声音再响起的时候周围安静了不少,语气还是笑着的,说,“知道是你,怎么着,有事儿找我?”
“想请你帮个忙。”黎荀落手在膝盖上搓了搓,怪不好意思,鼻子有点囔囔的,吸了吸鼻子才说。
“说吧。”成君那头笑了声。
“——是关于《猎王》这部戏。”黎荀落看着自己呼出的一口白气,抿抿唇接着说,“我想进编剧组……”
“可以。”成君那头一口答应,紧接着就敲下了时间,“你这两天养身体,不忙了我带你过去走一圈看场。”
“还有……”黎荀落犹豫了一下,皱了皱眉还是说道,“我记得《猎王》里头,主角是有个戏份挺少的妹妹的,是吧?”
“对。”成君说,“功课做得不错,了解的挺足啊?”
“嗯,了解过。”黎荀落也一点没否认——事实上,往后几年,钟携拍摄过的所有的戏,大多她都有详细的了解过。
她甚至可能比导演本身更加要了解戏的本身,毕竟那是经过了无数观众测评后,得出的最后的结论。
成君那边问,“怎么样,对这个角色你有什么看法?”
黎荀落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的说,“这个角色,如果暂时没有定下演员的话,我想试试,可以吗?”
成君听这话果然是愣住了,好半晌才说,“……你没烧糊涂吧?”
过了好一会儿,黎荀落才说,“没有,君姐,我是认真的。”
成君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行,等着,我去问。”
虽然成君说是去问问,但是这事儿也基本上是八九不离十了。
黎荀落松了口气,把手机挂断扔到了一边儿,多多少少都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
其实她看着岁数小,面儿上也就像是个与世无争安安静静的小姑娘,但其实也就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骨子里到底有多倔。
拗起来有多让人想打自己,所以才导致了后来的诸多错误。
性格本身的问题或许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但却是可以努力尝试一点点变化的。
黎荀落想着那道几乎是同时刺在了钟携心口,和她眼中的刺青,手指还是轻微的颤了颤。
《猎王》的主演定下的人选是钟携,上一世的主演也是钟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选并不会出现什么变动,而黎荀落刚才所说的女主的妹妹,则是主角养父的亲生女儿,贯穿了女主一生,几乎女主的所有变化,归根溯源都是因为这个妹妹而起,只是虽然身份中药,但镜头比重却不多,而且戏份很少,算是一个挺重要,但是又不那么重要的配角。
可这种角色最难的,就是要一下子抓住观众的眼睛,要让观众觉得,她就是真的存在于主角心中很多年的那一抹朱砂痣,那一道被藏在了心底多年的白月光。
找成君帮忙,并不是什么一时兴起。
她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后悔的事情,可偏就和钟携离婚这个事儿,几乎是横亘在她心头多年的一根毒刺,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时候她都在想,她真的后悔了。
可是对于那个时候的她,却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想挽回,这个心情是真的。
机会不会白白等人,所以她只能主动出击。
她自己需要做出一些改变,而现在的自己,正巧还带着毕业生独属的光环,在无数长辈眼里,一切都是可以慢慢精雕细琢的,好培养,这会给她带来无数的便利,对于以后的发展也会更轻松。
想到这里,黎荀落又看了一眼窗外,从口袋中摸出手机,点开了钟携的微信。
钟携的微信界面很简单,黎荀落看了一眼上方的备注名称,食指在上方轻轻地碰了碰,慢慢的敲下了几个字。
可就在按下发送按钮的时候,她又突然犹豫了。
黎荀落又把文字重新删掉,清清嗓子,按下了录音键,把手机放在了唇边,轻轻起唇,声音略显有些沙哑的凑近,说,“姐姐,我们回头见。”
说完后,黎荀落松开手指,语音自动发送。
黎荀落耳根有些微红的看着上方的绿泡泡,又点开重新听了一遍自己的声音。
那句话每一个字眼都托着一些巧妙的尾音,缠缠绵绵的带着些不为外人道的情愫,就好似每一句话在被播放出来的时候,都有十分甜美又熟悉的呼吸能够直接的扑到脸上。
黎荀落深呼吸一口气,用冰凉的手机贴了贴自己有点发烫的脸颊。
她上辈子真实活的岁数也不小了,太多事儿过了羞涩的年纪后,反而放的比较开。
她知道钟携是最受不了她用这种口气说话的。
每一次两人情到深处的时候,只要她这么哼哼两声,换来的就是钟携力气大到几乎要将她融为一体的拥抱,以及落在身体四处密密麻麻的亲吻啃咬。
虽然这手段有点不太上得了台面,放在往常也绝对不会是黎荀落会用的,可重生都重生了,好钢总要用在刀刃上,这招对钟携……总是管用的。
而只要管用,那就是好用的。
以前不觉得,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