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邢尧端着一盒月饼出去, 只拿了两个空盒子回来。
“属下本是想去找池军师换回月饼,怎料其他将军也在,以为属下拿去的是王爷赏给他们的月饼, 属下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 月饼就被抢光了。池军师说, 他拿出去的月饼, 也是这样被抢完了的。”
听完这话,封朔脸色简直黑如锅底。
姜言意憋笑憋得腮帮子疼。
封朔阴恻恻道:“让拿些吃了月饼的将领来我帐中议事,把池青也叫上。”
邢尧躬身应是, 姜言意在心底默默他们点了个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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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自然少不得赏月,晚上衡州大营里点了篝火,姜言意教火头营的厨子们做了一顿简易火锅, 不过这一锅乱炖煮熟再开饭的方式, 更像冒菜些。
将士们虽不能跟家人团聚,和一道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吃团圆饭兴致倒也不差, 只在夜深人静时, 才失眠念家。
各路诸侯手底下的兵对衡州大营将士们的待遇羡慕不已,同样是从军, 人家得百姓爱戴, 中秋节还有月饼吃。反观他们, 平时饱饭都吃不上一顿,一个营的将士同乡的也找不出几个来, 想家时连个说话的老乡都没有。
这一晚有月饼吃的将士们在想家, 没月饼吃的将士们更想家。
到点了将士们看似都各自回营歇息了,但没一个睡着了。
姜言意在军营这边忙活完已是戌时,封朔怕她夜里赶路不安全,让她今晚歇在军营。
他自个儿还要同手底下的大将们议事, 姜言意睡不着,等封朔时,在篝火烧过后的炭堆里烤起了嫩玉米。
八九月份正是玉米收成的季节,不过大户人家都不怎么吃,觉着玉米粗鄙之食,寻常百姓家待客时饭里掺玉米都是瞧不起客人的意思。
先前王府厨房一直没买嫩玉米,姜言意还以为是玉米没成熟,今日在火头营看到了,一问才得知这层缘由。
姜言意作为一个现代人,对玉米那是半点偏见没有,嫩玉米不管是水煮还是炭烧,都是一大美味,用来炖骨头汤更是鲜甜无比,不过最经典的吃法自然还是用梧桐叶蒸出的玉米粑粑,每逢玉米收获的季节,乡下的老人都会蒸一锅。
姜言意一边给沉鱼和霍蒹葭讲玉米的这些吃法,一边又估摸着时辰翻烤木炭上的玉米,烤熟的玉米焦黄中带着一点焦黑,光是闻着味都觉着香。
霍蒹葭力气大,皮实不怕烫,找几根木棍削尖了把烤熟的玉米串起来,拍干净玉米棒子上不小心沾到的灰,直接上嘴咬。
玉米粒外焦里嫩,啃起来又香又甜,就是有点烫嘴。
霍蒹葭啃时不小心给脸上赠了一道烟黑,惹得沉鱼捧腹大笑,霍蒹葭追着沉鱼要打,沉鱼赶紧往姜言意身后躲,还恶人先告状:“东家,你看蒹葭!”
霍蒹葭送她一记白眼,把自个儿的大刀往边上一插,坐回原地继续啃玉米。
沉鱼赶紧小人得志般地冲她做个鬼脸,霍蒹葭哼了一声,捧着烤玉米冷萌冷萌转过身继续啃,一个眼神都不给沉鱼。
姜言意被这两活宝逗乐了,笑得快直不起腰来。
此时她们还不知,危险将至。
夜色里,一队人马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穿行在密林里。
一名斥候从前方折回,半跪在大胡子将领前禀报:“将军果真料事如神,今夜衡州大营篝火不息,看样子是在过节。”
大胡子冷笑:“幸得信阳王之前的情报,从横岭穿过来,果真没有衡州军的斥候。中原人看重中秋节,今夜他们吃好喝好,必定疏于防范,咱们杀他个措手不及,一举夺下衡州,大宣的门庭也就被彻底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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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朔同部下商议完要事已是亥时,姜言意给他留了一根烧玉米,封朔没肯吃。
他伏案处理公文,姜言意就搬个小马扎坐他旁边,把玉米一粒粒剥下来喂给他。
让他自个儿拿着啃他不要,她剥下来的他又心安理得吃下了,姜言意都不知道他这是看她辛苦的份上给她面子,还是觉得自个儿拿着玉米吃不雅观才不要的。
这么想着,姜言意不由得闷笑出声。
封朔抬眸看她,“笑什么?”
姜言意抿着笑摇头,不说话。
封朔伸手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下,眼底是他自己才懂的愧色:“对不起,阿意,今年没能陪你好好过一个中秋。”
姜言意放下手中的玉米,两只手抱住他的手臂,脑袋在他胳膊处轻轻蹭了蹭,仰起头笑意盈盈道:“你现在不就是在陪我?”
他一直在看公文,哪里算陪她?
她这般说,封朔心底愧意反而更重,他俯身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后山有萤火虫,我带你去看萤火虫?”
姜言意上辈子生活在城市,都没什么机会见到萤火虫,咋听这个提议,又是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去,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她犹豫看了封朔案前的公文一眼:“这些不急着处理?”
封朔揉了揉她的发,道:“不缺这一个时辰。”
姜言意眼底的欣喜瞬间就藏不住了,却轻咳一声,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既然你这么想看萤火虫,那我就陪你去看看吧。”
封朔神色无奈又宠溺,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骑乌云带着姜言意出了军营,直往后山去。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入秋的天气再没了盛夏的燥热。
姜言意坐在马背上,后背贴着封朔的胸膛,只觉自己倚靠着的仿佛是一座磐石,说不出的心安。
拂面的晚风带着初秋夜晚特有的清凉,她惬意眯起眼。
封朔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在夜色里格外低沉:“你若是喜欢萤火虫,一会儿我可以抓些回去,装进白纱布里,还能当灯用。”
姜言意笑道:“萤囊映雪吗?”
封朔低笑:“你知道的典故还不少。”
姜言意轻哼一声,抬了抬下巴,封朔在她身后闷笑。
行了一段路,远远就能看到远处密林里起起落落的莹绿色小光点,好似一条蜿蜒的绿色绸带。
姜言意初次见到这么壮观的萤火虫,只觉着惊艳,封朔神色却是一变,甚至拉住了马缰绳。
“怎么……”姜言意扭过头刚想问他为何突然停下,封朔却直接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有人在林子里穿行,人数怕是还不少。”封朔这话几乎是贴着姜言意耳朵说的。
封朔不是头回来这边,之前只有林子外围的萤火虫能看到,现在远远瞧着,林子深处的萤火虫也都飞了起来,而且是很连贯的一条光带,显然是有人在林中穿行,惊扰了歇在林子里的其他萤火虫。
姜言意听他这么说,一颗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这里是衡州大营的驻扎地,平日里巡逻森严,连普通百姓靠近五里地内都会被驱走,深更半夜从树林里钻过来的,肯定不是善类。
封朔很快翻身下马,对姜言意道:“横岭是道天然屏障,这边没有布防,有人摸过来,显然是布防图泄露了。你速回军营告知池青、韩拓、萧邯他们此事,他们知道怎么做,大营里的盟军将领不可全信,你回营后若是遇到他们,也别轻易求助。”
姜言意知道他这是担心盟军里出了内鬼,她脑子似乎很冷静,但心里还是没来由一阵害怕,她低声问封朔:“那你呢?”
封朔只握了握她的手:“我去探探林子里有多少人,你回去报信,大营那边早一刻钟知道敌情,就能多一分胜算。”
言罢封朔就松开手,只看了她一眼,就踏进了夜色里。
姜言意也知道事态紧急,刻不容缓,她调转马头,驾着乌云原路返回。
她人轻,乌云又通人性,一路上跑得飞快,大营门口的守卫认得乌云,远远看到乌云托着人跑来,就撤开了栅栏。
出去时是封朔和姜言意一道驾马出去的,回来却只有姜言意一人,守卫看着姜言意到了军营还没有减速,直接驾着乌云冲进了军营,还有些纳闷。
姜言意向一名巡逻的小将问了池青的营帐,抵达时因为乌云跑得太急,她力气又不够,险些没拉住,让乌云直接跑进池青的军帐去。
池青拎着半壶酒闲散坐在案前,比起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倒是多了几分不羁。
他见姜言意驾着乌云,意外挑了下眉:“楚姑娘这是大半夜的练马术呢?”
姜言意没空同他拌嘴,一口气道:“横岭那边有大队人马穿过来,王爷亲自查探敌情去了,让我回营通知你和韩拓、萧邯将军。”
池青一听有敌军从横岭穿过来,手中的酒壶摔在了地上也顾不得,快步走出营帐,吩咐门口的守卫:“速去叫韩拓将军和萧邯将军前来!”
姜言意因为太紧张,一时间手脚软得有些不听使唤,没法自己从马背上翻下去,她坐在马背上对池青道:“王爷孤身一人在那边,还望军师即刻派人前去援助。”
池青一眼就看出姜言意是紧张的,让人去叫她的两个婢子过来,又宽慰她:“楚姑娘放心,我这就派虎步营的精锐前去接应王爷。对方大半夜的从横岭过来,人数必然有限,估摸着是想突袭,目标极有可能是粮草和药材。”
“他们在军中十有八九有内应,一会儿韩将军和萧将军会准备迎敌,我得去盯着各路诸侯揪住那个细作,楚姑娘你暗中去把粮草和药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封朔手底下最得用的便是他们三人,池青这一计,是直接把他自己和韩拓萧邯放到明处,让内应放松警惕,再由姜言意去完成最后一道部署。
池青拨给姜言意三千人马,让她去转运粮草和药材。
姜言意怕自己被认出来,若是被抓去当人质也是一大麻烦,和霍蒹葭、沉鱼都换了一身普通兵卒的服饰。
整个衡州大营看似平静,但早已有条不紊秘密进行着一切。
将士们思乡根本没睡着,得到有敌袭的消息,瞬间披甲拿刀集结完毕。
负责带队的小头目板着脸训话:“今儿白天衡州城的百姓才拿了月饼过来给你们吃,今晚若是不砍死两个明翰国耗子,都对不起你们吃的那块月饼!要是守不住衡州,更没脸去见衡州的父老乡亲!”
将士们心底的血性瞬间被激起来了,一个个恨不能立马冲去战场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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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言意是头一回见到封朔手底下的嫡系部队做事的可怕效率,粮草和药材从装车到秘密运送出衡州大营,愣是没超过一刻钟的时间。
她们走的军营侧门,离开前整个衡州大营看起来依然一片静谧,丝毫没有马上要作战的意思。
除了封朔自己的人,几方诸侯的人马愣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为避免揪出内鬼误伤其他人,池青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
只要有敌袭,最先冲出去的肯定会是已经准备好战斗的封朔嫡系部队,他们抵挡住了第一波攻击,几方诸侯的人马有准备作战的时间,不会有危险。
但如果有哪一方人马跟封朔的嫡系部队一样,一早做好了厮杀准备,那么内鬼就出来了。
韩拓带兵主要是对外,萧邯则是防止内鬼反杀。
哪怕已经带着粮草和药材远离了衡州大营,但姜言意心跳还是扑通扑通的。
今夜这场仗,只能胜,否则不止将士们的士气会一落千丈,横州百姓也会对军队失望。
她坐在马车上,看着车窗外飞速往后退去的树影,心里还是紧张得厉害,试图跟霍蒹葭和沉鱼说点别的缓解自己的焦虑:“我先前让人给舅舅送去的月饼,不知道他收到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 姜言意:浪漫的中秋节没了,萤火虫没了……
封朔:砍他们脑袋!
霍蒹葭:砍脑袋砍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