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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释怀

孤鹰盘旋天际, 城外的大道上,长龙般蜿蜒的队伍只能望见一个尾巴。

路面空荡,只有几个赶早买菜的农夫挑担来往, 急促的哨音并未将祁炎带来身旁。

天际微白的曙光,不曾照亮纪初桃眸中黯淡下来的期许。许久,她轻轻拿下唇间的骨哨,撑着墙上围栏, 呼出的白气在朔风中凝成霜花。

果然听不见骨哨么?

还是说, 他不想见自己?

纪初桃眼眶有些湿冷, 也不知是风迷的, 还是因为城门下那片不见归人的空荡。

“殿下,城墙上风冷, 还是先下去再做商议。”拂铃劝道。

的确, 自己不管不顾地追上来, 又算什么呢?

纪初桃握紧颈上的坠子, 深吸一口冷气平复心情。

刚要转身离去, 却忽的听见城门下传来一声熟悉的、响亮的口哨声。

纪初桃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那哨声再次响起。

“殿下想学?”

“将拇指和食指圈成圈,放在嘴中, 舌尖抵着手指……”

犹记春日旷野, 风吹草低, 祁炎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她吹口哨,亦是这般轻快嘹亮的声响。

一声迟来的回应。

纪初桃的心又跳了起来,忙趴在围栏上, 努力探着身子,循着哨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城门之下的拐角处,一名黑袍武将牵着战马缓缓走出, 抬眸仰首,与纪初桃的视线交织相触。

是祁炎,他还没走!

一直都在城墙外,因为角度遮挡缘故,她先前并未看见。

他是在等自己么?

纪初桃眼眶一涩,脸上却泛起浅笑,转身朝城楼下奔去。

一轮浅金的冬阳自天际升起,天地处于一片明暗交接的混沌。纪初桃的斗篷在风中鼓荡,发丝飞舞,拉出清冷的银光。

祁炎已牵着马走到城墙的石阶前,身着战袍的轮廓在晦暗中英挺无双。

纪初桃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声,最后几级台阶,她索性并做一步跃下。

祁炎皱眉,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担忧,还未开口,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张开双臂接住了扑入怀中的帝姬。

风停,衣袍落下,少女的温软扑了满怀。

时辰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为何不告诉本宫?”即便是生气,纪初桃也不会咬牙切齿失了仪态,轻软微颤的嗓音,更像是委屈的诘责,搂着祁炎的脖颈,又闷声问了遍,“为何要瞒着本宫走?”

祁炎的战甲很冷,呼吸却很烫,一冷一热熨帖着纪初桃的胸膛,恰似她此时的感受。

祁炎扶她站稳,却并未松手,只沉然道:“殿下下次莫跑这样快,当心跌着。”

“我若不跑,你就跑了!”纪初桃揪紧他的衣襟,竟是连“本宫”的称呼也不要了。

祁炎微微睁大眼,唇线动了动。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瞒着你部署那些,为何不愿对你坦诚么?”纪初桃呼吸都还没喘匀,便轻而决然道,“好,我都告诉你!”

纪初桃望着祁炎的眼睛,将自己去年秋开始断续做的那些怪梦一一道来。

关于姻缘和预知,关于宫变与死亡,还有洞房花烛夜的红与宫门下肆意流淌的血……就像是搬去积压心头已久的一块石头,虽然有些失去遮掩的难堪,却也无比痛快轻松。

“……我看《异志》记载的那些怪事,旁人黄粱一梦,皆是有头有尾。可不知为何轮到我身上,却是蹦豆子似的一点一点倒出来,断断续续连不成线。梦见宫变时,我只知晓你会以救驾为名剪除威胁皇权的党羽,大姐会因此病重身陷囹圄,最终倒在你的面前……可我不知伤害的大姐人到底是谁,只能自己去猜,去防备。”

提及这些,纪初桃眼中泛起了湿意,带着鼻音道:“那是我大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应梦中之景去死。直至昨夜梦醒,观之全貌,方知一切另有隐情……可是祁炎,自始至终我亦从未想过要放弃你!”

她只是不如祁炎聪明,能游刃有余地周旋于诸多暗流之中,全身而退。她光是试图护住至亲、至爱,便已耗尽全力了。

祁炎认真地听着,眸色几番变化,又归于深不可测的平静。

知道了真相,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畅快,看着纪初桃孤注一掷的决然,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他以微粗的指腹抹去纪初桃眼角的湿润,语气有些复杂,问道:“所以,殿下当初执意救臣,是因为梦;今日追出城来解释,也只是因为梦?”

他怎么还不明白呀!

“当时本宫的确是因为梦中预示,念着一份恩情和好奇救你;而今追你至此,却只是因为本宫心之所向,和梦无关!”

纪初桃脸皮薄,城门下说了这么多心里话已是极致,声音越来越轻,鼻音也越来越重,着急道:“若是如此你还不明白,本宫……”

她顿了顿,一咬牙道:“本宫就去求大姐收回成命,不嫁你了!”

祁炎倏地睁眼,低沉道:“殿下说什么?”

纪初桃眼尾微红,抿了抿唇,扭头小声道:“没听见便罢了。反正本宫也阻拦不了你出征北上,将话说清楚了不留遗憾,将来是分是合,都……”

她说不下去了。

一旁的拂铃心生不忍,向前解释道:“祁将军,殿下做那些也是为了您好。何况承天门兵变危机过后,殿下什么功劳也不想要,唯独求大公主同意……”

“拂铃!”纪初桃轻喝。

拂铃垂首,第一次违抗了主子的命令,坚持将话说完:“……求大公主同意殿下,与祁将军成婚。”

祁炎一僵。

“说这些作甚!”被兜了老底的纪初桃脸颊绯红,垂首轻叹,“终究造化弄人,反正他都要走了,也不是很想和本宫成亲。”

她原计划着,这些话应该在一个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时机坦诚,甜甜蜜蜜的才对,而不是在这么个不尴不尬的时候,进退两难。

她都已经将梦和盘托出了,祁炎还是一点反应也无,再说下去未免太让人难堪。

手臂被人拉住,继而纪初桃撞入一个坚硬的胸膛,修长的双臂顺势环住,将她紧紧禁锢。

“想。”呼吸喷洒在颈侧,祁炎嗓音喑哑,微颤道,“做梦都想。”

纪初桃被他那样大的力气弄得心脏一紧,半晌方过神来,他指的是那句“也不是很想和本宫成亲”。

纪初桃气闷,难以理解:“那你为何还要一声不吭地离开?”

祁炎眼眸一暗,想起自己主动请旨北上的条件。

殿中,纪妧眯着眼睛审视他,意味深长道:“看来,有人和你盘算到一块儿去了。”

那时他尚不明白,今日知道纪初桃也向纪妧提出了同样的条件,方知念念不忘,真的必有回响。

他的光,正向他奔赴而来。

“知道臣等在城门下时,在想些什么么?”祁炎低笑起来,轻轻道,“若是殿下闻讯来送我,我便原谅她所有的疏离与变心,将她牢牢抓住,死也不放手!”

“要说多少遍你才信?本宫才没有变心!”纪初桃小声嘀咕,又好奇道,“若是本宫不来呢?”

祁炎没说话,只是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哪怕天翻地覆,他亦要将她抓回来,囚她一辈子。

祁炎知道自己是个亡命赌徒,押上全部筹码,不择手段,不死不休。

清晨人迹寥寥,拂铃早已领着侍卫退守一旁清场,门洞阴影的庇护下,谁也未曾打扰两位璧人的相拥。

“臣想做一些事。想将殿下抵在墙上,扼住腕子,让殿下无处可逃……”

祁炎忽然道,用极其低哑的嗓音,在纪初桃绯红的耳畔沉声,“再用力地,亲一亲殿下。”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轻佻戏弄,而是醇厚认真的,仿佛情到深处不能自已。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将纪初桃撩拨得面红耳赤。

一切坎坷都被踏平,酸苦亦被酿成了甜蜜,那克制而隐忍的深情,甚至比放纵的欲-望更为动人。

到底是城门之下,祁炎还穿着战袍,纪初桃便是再放纵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放任祁炎索取,便挣了挣道:“不要在这里说这种难为情的话!”

祁炎低低笑了声,从善如流地松开她,方道:“先存着,回来再讨。”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讲理!这种东西,还能存着生利息的么?

纪初桃抬起温润的眼睛瞪他,却在接触到那汪深不见底的眼波时,不由一愣。

那双眼中蕴藏了太多,深情,隐忍,疯狂……交织成一片能溺死人的暗色。

纪初桃知道,这世上再有没有第二个人能像祁炎这般,肯毫无保留地为她收敛或亮出爪牙。

当然,他索取的代价亦是同样的珍贵,须得一辈子与他纠缠,挣不脱,甩不掉,稍有不慎,便连皮带骨被他吞噬。

可有什么办法呢?她喜欢祁炎呀。

“等我,殿下。”两人相对而站,祁炎伸手摸了摸纪初桃柔软的发顶。

“多久回来?”

“若顺利,则开春。”

“嗯,若去太久,本宫便记不起你了。”

祁炎沉闷一笑,俯身凑到纪初桃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战马嘶鸣,一袭战袍的年轻将军执剑捏缰,于马背上望了心爱的帝姬许久,方调转马头,一夹马腹向着曙光疾驰而去。

纪初桃立在门洞下远眺,面带桃红,久久不能平静。

方才,祁炎耳语的是:“无妨,臣有多法子让殿下记起来。下次相见,臣愿与殿下一一尝试。”

……

祁炎全力策马,没多久便追上了大军主力。

马蹄哒哒,是宋元白死乞白赖地凑了过来,桃花眼不住横瞥祁炎,伏在马背上散漫道:“哎呀,看来城门下欲擒故纵、守株待兔收获匪浅,有人的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咯!”

祁炎淡然拍马,将那聒噪的家伙甩至身后。

宋元白又狗皮膏药似的黏了上来,酸溜溜道:“哎祁炎,我给你讲个故事罢!从前呢,有个百夫长告别青梅竹马,奔赴战场,约定若干年后战乱平息,百夫长便回去娶青梅为妻。可你猜怎么着?百夫长回去后,那青梅早将他忘却,另嫁他人为妇……”

祁炎:“……”

宋元白:“不喜欢这故事?那我换一个。从前有个书生进京赶考,一去三年,等他功成名就荣归故里时,他心爱的姑娘早已熬断相思肠,病悠悠撒手……”

祁炎冷冷抬鞭,在宋元白的马臀上狠狠一抽。

马儿吃痛,蹶蹄子一骑绝尘,载着宋元白的猪叫声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甜吗?还可以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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