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克街那个叫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人物,虽然头脑有点不正常,却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物。与他见面后已过去三天了,位于佛罗登街的公寓,亡灵至今没有出现。这不能不使我感到佩服。贝克街那个怪人,即使头脑不正常,但他相当于日本消灾避邪的川崎大师类的人物或供妇女躲避的离婚寺,倒是个值得感谢的德高望重的人哩。
不用说,消除了亡灵的干扰,大大有利于提高写文章和做学问的效率。再看两、三天吧,若亡灵不再出现,那我就不等下一个克雷格的个人教授日,提前去贝克街向福尔摩斯致谢礼了。
2月9日星期六早晨,我无视公寓里响起的作为起床信号的打锣声,略迟起床,慢吞吞地梳洗打扮妥当后,便施施然出外散步。
我按惯常的路线巡行,转回佛罗登街时,看到远处走来一个恶心的人。今天的天色虽然很好,但道路上仍有积雪,看不到铺路石的颜色。对面走过来的是撑着洋伞的女士。
说“她”是女士,其实是一种推测。对方着一袭桃红色长裙在雪路上拖曳而行,看来确是女士无疑。但“她”身高足有6呎(约182.8公分),所以与“她”擦身而过的头戴大礼帽、穿戴讲究的绅士们,也只高及“她”的肩部。再说“她”还戴着一顶角兵卫狮子般的帽子,头上高举一把洋伞,这种怪异的姿态特别引人注目。擦身而过的人皆低头作让路状,然后盯着“她”的背影仔细端详。“她”好像一座灯塔,灯塔般的女人随波逐浪,飘然向我走来。
尚有一段距离,我认出“她”原来是福尔摩斯。我竭力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准备趋近向他还礼。
“福尔摩斯先生,日安。”
这声音刚到喉头,却戛然而止,只见福尔摩斯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前几天的不愉快记忆又蓦然回到心头,会不会叫他一声福尔摩斯,又引起他的歇斯底里大发作?
或许,他不想行人认出他吧。福尔摩斯是伦敦大名鼎鼎的人物,如今可说无人不晓。为了避人耳目,才不得不乔装打扮。
我也扭过头,边吹口哨边与他擦身而过,但身后却传来哈哈哈的笑声。回头一看,福尔摩斯脱掉角兵卫狮子的帽子向我走近。他从女装手袋里取出手帕,利落地揩掉白粉,脸孔就像裹上面粉刚丢入油锅中的天妇罗。
我作出恍然大悟状,说道:
“是福尔摩斯先生吗?我一下子认不出来了。”
福尔摩斯的心情似乎很好,说道:
“人在江湖,没办法,不得不乔装打扮。你忘了我的样子了吗?”
我怎么会忘记这怪人的样子呢?
“你的命是捡来的呀。”
他在说些什么呀?我感到吃惊。
“你不是我的好对手莫里亚蒂教授吗?但你的化装功力太浅,怎能骗过我的眼光。”
我如坠入云里雾里,但在这种场合,我想还是不顶撞他为妙。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
我想转换话题。
“怎么啦?席格逊先生。”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望了望。看来,福尔摩斯完全忘记了我的名字。
“我想对你说前几天与你商谈过的亡灵事件呀。”
我试图尽快让福尔摩斯恢复记忆。
“亡灵!什么亡灵?”
“福尔摩斯先生多健忘呀!前几天我去你府上拜访,不是与你商谈过关于我家中出现亡灵的问题吗?”
看来福尔摩斯已忘记这件事了。
“噢!是那件事呀。对,你与我讨论过亡灵的事。那是三天前的事吧,不,是四天前的事……不不,应该是五天前的事吧。”
福尔摩斯认真地回忆着。我提心吊胆地说道:
“其实,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
“当然啦,那只是微不足道的问题,施布连特先生。不如早点去你家吧,我们可以慢慢讨论关于亡灵的问题。”
“不,那问题已经解决了,福尔摩斯先生。自从去你府上商谈过这个问题以后,那亡灵便销声匿迹了,真要多谢福尔摩斯先生!”
我说的是事实。福尔摩斯露出得意的神色,点点头。
“不过,我还有话对你说。其实,今天我是特地来找你商谈的。”
“我?!”
我不由得吃惊地叫起来。
“说实在的,我遇到了一桩非得请你帮忙不可的事件,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这,这个嘛,若能帮上忙,我当然感到荣幸之至。”我提心吊胆地说道。
“要解决这事情得借助你的知识,首先请看看这个。”
福尔摩斯说毕,从女装手袋中窸窸窣窣地掏出一张纸片来给我。这纸片上写着几行字,我朗读出声:
“天空湛蓝,夕阳血红,砂糖甘甜。”
福尔摩斯听了,赶忙把这张纸片夺回去。
“啊,搞错了。这是牵涉到芬奇部长失踪事件的暗号。”
说毕又掏出另外一张纸片,这张纸片的模样如下图所示。
“这是什么东西?”
我问道。福尔摩斯告诉我这纸片的由来,下面将对它的来龙去脉作一简要说明。该事件后来被称作“普拉奥利路木乃伊事件”,不但震惊全英国,还广为世人所知。
事情发生的场所是伦敦北部的普拉奥利路,很凑巧,到去年为止我就住在那条路上的公寓里。在那条路的入口处,有一座叫作林奇家的豪宅。
这房子的主人于去年逝世,留下遗孀与管家夫妇三人。最近,遗孀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让他搬来一起居住。叫作金斯莱的这个弟弟,据说在旅居中国期间曾卷入一起血腥事件,结果被中国人下了毒咒。来到姐姐家中后,各种奇怪举动层出不穷,到昨天早上,仅仅一个晚上竟变成木乃伊脱水而亡。这真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案子。
“然后,从已成为木乃伊的可悲男子的喉部取出这张干巴巴的纸片,纸上写着一些符号和数字。因为此事很可能与在中国发生的事件有关,你是东方人,或许能认得纸片上的符号,我就是为此而来。”
只是为了这件事,为什么要男扮女装呢?我有些想不通。
“啊,既然到达你的公寓附近了,不如去你的房间坐一会吧。我最喜欢一边品茗东方茶,一边慢慢讨论问题,那是最惬意不过的事了。”
我反复看纸片上的文字,觉得它应该是日文的平假名。在房间落座后,我告诉福尔摩斯,这纸片上的文字或许可读成“つね61”。
福尔摩斯问“つね61”是什么意思?我说这是日文单词,相当于英文的always,即“常常”的意思。不过,假若这确实是日本文字的话,对日本人来说,将日本文字与阿拉伯数字并用的情况倒是很少见的。
正在我们做这样的对话时,窗下马路上传来由远而近的马车声,不久马蹄声在铺石上得得乱响,显示马车将在家门口停下来。
“向你披露一点经验之谈,怎么样,金太和先生?”
福尔摩斯愉快地说道。我发现他每次叫我的名字都是乱点鸳鸯谱,但我不敢指正,以免影响他的心情。我也故作愉快状,答道:
“愿闻其详。”
“通常,伦敦市内的马车会发出三种声响,双轮马车是流利的华尔兹。”
福尔摩斯说毕站起身,在我面前踏起华丽的舞步。
“然后是四轮马车,它发出的声响相当于是德国歌曲中浑厚的四四拍子。”
福尔摩斯的脚步变得缓慢而沉重了。
“最后是双轮载客马车。不用说,它发出的声响像热情的西班牙南部舞曲佛朗明哥。”
福尔摩斯的脚步急遽变快,踏得地板登登响。
“刚才的车声应该是华尔兹。”
福尔摩斯又踮起脚尖,恢复成华尔兹舞步。
“这显示是一辆双轮马车。双轮马车最适合中等家庭女士使用,所以,一定是你家的女房东外出归来了。”
我走到窗口向下观望,事实正好相反,门口停着一辆四轮载客马车。跑上楼梯敲我房门者不是别人,正是华生医生。
“福尔摩斯还在你这儿吗?”
华生说道。我这下子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