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孟濡甚至不能多想前一晚究竟是怎么收场。
她推开了陆星衍,没有看他的表情。
少年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家里,孟濡不确定他是不是回酒吧继续打工了,因为他一整夜没有回来。
孟濡站在陆星衍的卧室门口,面空荡荡,床褥仍是昨晚陆星衍回来之前的模样,一切都没有变。
但孟濡知道。
不一样。
这一晚变化太多了。
陆星衍那段恣睢无礼的“凭什么”,一直在孟濡耳边回响播放。
少年的表情困惑不甘,像挣扎在困兽笼中撕咬的小狼崽。
以至于孟濡昨晚仅仅睡着两个小时的梦中,都能梦到她怀里抱着一只湿淋淋雨中捡来的小狗,小狗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挣扎。后来变成一只牙齿尖利、目露凶光的小黑狼,小黑狼在梦里也是陆星衍的面孔。扑到她身上,咬着她的脖子恶狠狠、凶巴巴地说:“我为什么不能当你男人?”
一身冷汗。
孟濡从睡梦中惊醒,再也睡不着。
不能让事态这么发展下去。孟濡想,她早早地起床后在客厅沙发上坐了几个小时,大约八|九点时,发了一条微信给周西铎。
濡如:【可以再帮我个忙吗?】
那边过了几分钟后回复:【什么忙?】
孟濡捏着手机,敛眸盯着聊天框迟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昨天拿周西铎当挡箭牌,原本只是想劝退陆星衍,不应该来告诉周西铎。但……为了让陆星衍更加信服,孟濡不得不这么做。
她希望陆星衍最好不对她抱有一丁点希冀。
孟濡指尖动了动,在屏幕摁下几个字。
濡如:【明天能不能麻烦你来南大一趟?】
周西铎这次回复得很快:【可以。】
周西铎:【告诉我什么事?】
孟濡向一侧躺下,脑袋枕着沙发扶手,斟酌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我以后跟你解释。明天如果陆星衍问你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先不要否认,让我来说可以吗?】
周西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濡几乎难以启齿,却又不能解释这其中的原因。一直以来当做弟弟的男孩向自己表白了,他们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早知如此,孟濡当初就不应该回来的,她到底为什么被那个小孩蛊惑的?
濡如:【拜托你了。】
不知道周西铎是不是敏锐地猜到了什么,却没有直接说,过了很久才回:【我知道了。】
周西铎:【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周西铎:【濡濡。】
周西铎:【你的事情不是麻烦。】
孟濡感激他没有多问,却也没有功夫想他这句话饱含的深意。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陆星衍,一团乱,顾不得别人了,只回复了一句:【谢谢。】
……
曜安大厦第五十九层。
宽敞舒适的办公桌后,周西铎盯着那句生疏的“谢谢”,眉毛不动,很久才转着大班椅看向窗外的琼楼厦宇。
远处覃郡标志性的莲花湖清波荡漾。冬日苦寒,湖畔树木的叶子都落光。
他捏捏眉心,不由自主地想到昨晚在孟濡家,那名少年看他时眼里的戒备与敌意。
当时周西铎以为他多虑了,现在现在看来,很可能不是。
那确实。
是狼群护食的眼神。
*
直到星期一早晨,陆星衍也没有回来。
孟濡想他或许是回学校了,毕竟除了家和宿舍,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但她却不能打电话询问他,因为现在的情况……他们联系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濡照常坐谭晓晓的车去南大上课,一早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学生排练动作失误了,请孟濡做示范,孟濡站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思考了半分钟才想起来那个动作究竟是二位转还是五位转。
中午休息,几个指导老师和舞团团长坐在休息室。
舞团团长在和另外两名指导老师研究舞剧排练的进度,孟濡收起双腿缩在休息椅中,手指漫无目的地戳着手机屏幕。
她这两天已经把陆星衍的朋友圈看了无数遍,几乎都快会背下来了。
一开始是想多了解一下这个小孩这些年都在想什么,可是他发的朋友圈数目很少,从16年到现在,只有寥寥十几条。
而且大部分都和他自己无关。
不是路边的野猫,就是商铺橱窗里精美的天鹅八音盒,要么是分享的小游戏消息。
最后一条,是高考结束那天拍的照片。
高三走廊围满了人,从教学楼下飞舞出去的试卷碎片,雪花一般,将楼下花圃铺了满满一层白。
陆星衍配字:迫不及待。
孟濡盯着这四个字,再次出了神。
这条朋友圈下还有她当时点的赞,她那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是这个小孩迫不及待毕业。
现在想来,他的迫不及待,还有别的意思。
迫不及待长大。
他长大后做什么?
孟濡不可避免地,又想起前天晚上的对话。
孟濡鸵鸟似的迅速关闭了朋友圈。
舞团团长在总结刚才商量的结果:“年前我们要把《白毛女》第一遍排练过了,到时候我安排几场演出,在覃郡大剧院表演,看一下学生们的舞台表现……”
说完,目光转向孟濡,慈爱地问:“那时候正好意大利斯卡拉芭蕾舞团也会来覃郡巡演《唐吉坷德》,濡濡会去吗?”
孟濡毫无反应。
旁边一名指导老师轻轻拍了拍孟濡的肩膀,孟濡才眨着眼睛缓慢回过神儿来,朝舞团团长歉意一笑说:“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不在状态,您说什么?”
舞团团长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孟濡怔了怔,撒谎说:“嗯。”
舞团团长又关心了孟濡几句,才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
孟濡耷着眼睫毛思考说:“斯卡拉舞团团长邀请我了,我会去看……但,不一定登台演出。”
她跟斯卡拉芭蕾舞团的成员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排练过了,舞台效果不一定好。
而且这次巡演,每个角色肯定早有固定,她去了也只会当一名普通的观众。
她说完,大概是见她兴致不高。舞团团长宽慰道:“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和另一位朋友也想去看意大利芭蕾舞团的演出,可惜票刚一发售就早早地卖空了,你是舞团成员,能不能帮我们问问还有没有空票?我们可以出高价买。”
孟濡哭笑不得,有点无奈地翘起嘴角说:“我会问问的。”
……
从休息室出来,午休时间仍未结束,学生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或闲聊或讨论基本功。
孟濡站在走廊外,给意大利斯卡拉芭蕾舞团的发了条留言。
那边没有回复,和国内有七小时的时差。
孟濡撑着围栏看了会儿对面的教学楼,这时正是快要上课时间,学生络绎不绝地从宿舍楼来到教室。
风吹动着窗帘,满目都是学生的朝气。
隔得太远了,孟濡不确定这些人中有没有陆星衍。
一直到上课铃声打响,孟濡才转身,回到排练室。
*
下午的排练还算顺利,除了中间一段时间音箱电源线坏了,李越和另外两个男生去对面的计算机楼借了台教室音箱。
傍晚,孟濡难得没有留到最后一个走,收拾了东西就离开排练室。
她站在教学楼前小径的一棵幌伞枫下,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包。这个包是她平时放一些需要用的东西的,因为今天放了几双未缝补的足尖鞋,看着非常鼓胀沉重。
孟濡站在树下等了一会儿,听到对面计算机楼的下课铃声打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多久,计科学院的学生陆陆续续从教室里走出来。
计院学生无论回宿舍还是去食堂都必须经过这条路。所以两三分钟后,形色各异的学生就充斥孟濡的眼前。
她大约等了十分钟,忽然明白那天陆星衍蹲在这里等她时是什么心情。
少年发着烧,看着人群一个一个从教学楼里出来。
不是她,不是她,一次一次失望,又一次一次打起精神继续等。
孟濡体会到了迟来的心疼。
终于,道路尽头走过来了两名男生。
其中一名背书包的男生对另外一名身高颀长的少年说:“阿衍,不是我说你。你行行好,下周就要期末考试了,你还能把专业课书丢了,要不是我让你回去找,你是不是连这唯一没挂的高等代数也不打算过了?”一边说,一边叹气,“我要是辅导员都替你发愁了。”
旁边的少年垂着眸,嗓音喑涩,不太耐烦地说:“别叨逼叨。”
他停了停,说:“吵。”
程麟就安安静静地闭嘴了,又走了几步,他抬头忽然看见前面枫树下站着的女人,惊喜地叫住陆星衍说:“阿衍,那不是你姐姐么?”
少年的脚步停下,黑眸抬起,朝前方看去。
程麟还在耳边问:“她站在那里干什么,是不是等你?”
孟濡站的位置,正好是那天陆星衍发烧蹲在这里等孟濡的地方。
一模一样的场景,只是孟濡的姿态看起来更柔和一些。同样是等人,她一边的头发松松挽到耳后,垂落的发丝贴着修长的脖子散至锁骨,乌木黑搭配象牙白,侧身对着他们的脸庞又美又仙。
有一瞬间,陆星衍几乎也以为孟濡是在等他。
她要对他说什么?
那天晚上的拒绝还不够么?
程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心疼地“哎”一声,催促陆星衍说:“阿衍,你姐姐提的东西看起来太重了,你快去帮帮她,仙女怎么能自己提东西呢?”
陆星衍停在原地不动,心里虽觉得不可能,但难免抱有一星半点的期望。期望孟濡来找他,告诉他那晚她说的不是真话,她不再把他当弟弟。
程麟又催他几声,陆星衍迈开一步,正要上前时,孟濡的面前停了一辆黑色的奥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驾驶座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名男人,西装挺括,五官深刻。他径直走到孟濡跟前,熟稔地接过孟濡手中重量不轻的包,打开后车厢门放进去,然后又拉开副驾驶座的门,请孟濡上车。
孟濡朝他微笑,坐进车内。
这是一条单行道,奥迪不能调头,径直朝前经过陆星衍和程麟的身旁。
直至远去,不曾停下。
程麟出声插刀,“咦,你姐姐不是在等你啊?刚才那个男人是她男朋友吗?”
等了半晌,旁边的陆星衍都不说话。
程麟察觉到不对,回头朝陆星衍看去。
学生形色匆匆的小路,陆星衍抬手抓了抓额前碎发,手掌盖住半张脸。
忍耐得手背青筋明显,气息暴戾。
骂了句很脏的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