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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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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的弄堂。

冷清的光线来不及照穿凝固的黑暗。

灰蒙的光线拖曳着影子来回移动。

刚刚沸腾起来的弄堂又重新归于一片宁静。女人们嘀咕着,冷笑着,渐次关上了自己家的门。

拉亮的灯又一盏一盏地被拉灭了。

黑暗中慢慢流淌着悲伤的河流。淹没了所有没有来得及逃走的青春和时间。

你们本来可以逃得很远的。

但你们一直都停留在这里,任何水翻涌高涨,直到从头顶倾覆下来。

连同声音和光线,都没有来得及逃脱这条悲伤的巨大长河。

浩淼无垠的黑色水面反射出森冷的白光。慢慢地膨胀起来。月亮牵动着巨大的潮汐。

全世界都会因为来不及抵抗,而被这样慢慢地吞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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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是一定可以伤害到你的事情。

只要你足够的冷酷,足够的漠然,足够对一切事情都变得不再在乎。只要你慢慢地把自己的心,打磨成一粒光滑坚硬的石子。

只要你把自己当作已经死了。

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东西可以伤害到你了。

不想再从别人那里感受到那么多的痛。那么就不要再去对别人付出那么多的爱。

这样的句子如果是曾经的自己,在电视里或者小说上看到的时候,一定会被恶心得冒出胃酸来。可是当这一切都化成可以触摸到的实体,慢慢地像一团浓雾般笼罩你的全身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这些都变成了至理名言,闪烁着残酷而冷静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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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过去了。似乎身体并没有出现流产后的大出血现象。手术后的第一天还是像来例假时一样流了些血,之后一天比一天少。

身体里那颗一直滴答跳动着的定时炸弹似乎已经挺了下来。

晚上也渐渐地不再做梦。不过也并不是很沉很深的睡眠。总是像浅浅地浮在梦的表层。耳朵眼睛都保持着对声音和光线依然敏锐的捕捉能力。偶尔有飞虫在房间里振动了翅膀,易遥就会慢慢地在黑暗里睁开眼睛,静静地盯着看不清楚的天花板,直到再次潜进梦的表层。

林华凤只在医院住了一天,就挣扎着死活要回家。

那天晚上120急救就花掉了四五百块钱。林华凤一分钟也不想在医院呆下去。

回到家虚弱了两天,然后也就慢慢地恢复了。

同样恢复了的,还有林华凤对易遥砸过去的拖鞋,以及那句熟悉的“你怎么不去死”。易遥也不太想躲了,任由拖鞋砸在自己的身上甚至是脸上。只是在每次听到林华凤说“你怎么不去死”的时候,她会在心里想,也许那天就让你死在家里才是真正正确的选择。

恨不得你去死。就像你恨不得我去死一样。

对于你而言,我是个多余的存在,那么,你那种希望我死的心情,我可以明白。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它也是期待之外的突然意外,所以,我也希望它去死,而且,它也真的被我弄死了。

这样的心情,你应该也可以明白吧。

其实谁死都是迟早的事情。

易遥每次看着林华凤的时候,心里都是翻涌着这样黑暗而恶毒的想法。无法控制地席卷着大脑里的每一个空间,膨胀得没有一丝罅隙来存放曾经稍纵即逝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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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是非常偶然的机会。易遥听到了唐小米打电话时的对话。

当时易遥正在厕所的隔间里把卫生棉换下来,已经第四天了,换下来的卫生棉已经没有多少血迹。

穿好裤子的时候,隔壁隔间传来打电话的声音,是唐小米。

易遥本来也没打算要听,刚要拉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听到隔壁唐小米嬉笑着说:“不过表姐,你也太能干了点吧,那张病历单怎么弄来的啊?那么逼真。你知道我们学校现在管易遥那贱人叫什么吗?叫一百块。笑死我了……”

唐小米从厕所隔间出来的时候,看见正在水斗前面洗手的易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真是巧啊,”易遥从镜子里对着唐小米微微一笑,“你说是?”

唐小米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回到教室的时候,易遥找到齐铭。她问他借了手机想要给妈妈发个消息,因为自己的手机没电了。

易遥啪啪地迅速打完一条短信,然后发送了出去。

把手机递还给齐铭的时候,齐铭没有抬起头,只是伸出手接了过去,然后继续低头看书。易遥淡淡地笑了笑,没所谓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面。

唐小米发现自己手机振动之后就把手机掏出来,翻开盖子看见屏幕的发件人是“齐铭”是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她关上手机朝齐铭的座位望过去,齐铭低着头在看书。光线从他的右边脸照耀过来,皮肤上一层浅浅的金色绒毛像是在脸上笼罩着一层柔光。

唐小米深呼吸几口气,然后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在几米远处的易遥,此时慢慢收回自己的目光低头扯着嘴角微笑起来。

刚刚他用齐铭的手机发送的短消息是:“下午两点上课前,学校后门的水池见。有话要告诉你。”

收件人是唐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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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下课的时候,齐铭和易遥正好一起走出教室。齐鸣看了看前面的易遥,正在犹豫要不要叫她一起吃饭。还没有开口,易遥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去了。

齐铭站在门口,手拉在书包带上,望着易遥慢慢走远直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齐铭拿起来,听了两句,回答对方:“恩好。我去教室找你吧。”

易遥没有去食堂吃饭。去小卖部买了一代饼干和一瓶水,然后慢慢走回了教室。

趴在走廊上朝下面看过去,操场上散着小小的人影来来回回移动着。阳光从围绕操场一圈的树木枝杈中间照耀过来,在操场灰色的地面上洒下明亮的光斑,被风吹得来回小距离的移动着。

空气里是学生广播站里播放的广播小组选出来的歌曲。易遥也知道那小组,都是一些可以用粉红色来形容的,把自己打扮成14岁样子的做作的女生,翻看着日韩的杂志,用动画片里的语气说话,热衷于去街上对着机器可爱十连拍。

空气里的歌是悻田来未。日本最近红得发紫的性感女人。

其实不带着任何偏见去听的话,她的歌也不会让人觉得难受。

易遥探出头,就看到慢慢走进楼道口的齐铭和他身边的顾森湘。易遥没有表情的半闭上眼睛,躲避着照进眼睛里的强烈光线。

还没有到夏天,所以空气里也没有响亮的蝉鸣。只是阳光一天比一天变得刺眼。正午的影子渐渐缩短为脚下的一团。不再是拉长的指向远处的长影。

记忆里的夏天已经遥远到有些模糊了。就像是每一天在脑海里插进了一张磨砂玻璃,一层一层的隔绝着记忆。

只剩下远处传来的工地的杂音,好像是学校又修建了新的教学楼。一声一声沉闷的打桩的声音,像是某种神秘的计时,持续不断地从远方迎面而来。

易遥把脚跨到栏杆上面,用力地把身体探出去,头发被风刷得一下吹开来。易遥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耳边响亮的尖叫声。

易遥回过头去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认识的女生,看了一会就呵呵的笑起来:“你以为我要干嘛阿?吓得那么厉害。”

女生也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抓着自己的裙子。

“你以为我想死吗?”易遥问。

对方没有回答,转身快速的跑掉了。

“死有什么可怕的。活者才痛苦呢。”易遥冲着逃走的女生甚至哈哈大笑起来。

“那你就去死啊,等什么! ”身后传来响亮的讥笑声音,易遥回过头去看见唐小米。

和早上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看出来上过粉底,也擦了睫毛膏。头发上还别上了有着闪亮水钻的发夹。

易遥看着面前的唐小米,某种瞬间领悟过来的微笑在嘴角浮现起来:“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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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遥坐在座位上看书,当书页上被突然投下一块黑影的时候,易遥抬起头来,看见站在自己面前黑着一张脸的齐铭.“让开,我看书呢。”易遥不冷不热的说完,把书移向有阳光的地方。

齐铭伸出手啪的一声把书合上。

易遥皱起眉头:“你发什么神经,没事你别找事啊你。”

齐铭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开盖子调出已发信息的其中一条,然后伸到易遥鼻子面前易遥鼻子前面,“是你在找事吧。”

易遥看了看屏幕上自己发给唐笑米的那条短信,没有说话。

齐铭眼睛渐渐红起来,像是被火炙烤着一样,血丝像要把眼眶撑裂了。

易遥撩撩头发坐下来,刚想说“对不起”,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了站在教室门口的唐小米。

刚刚还在学校水池边等了半个钟头已知道要上课了才不得不赶回来上课的唐小米。

在中午的时候抽空精心画好妆的唐小米。

甚至连对白的表情的设计好了的唐小米。

此刻静静的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拿着手机对着易遥发怒的齐铭。

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分布着在身体里的复杂的电路,被迅速接通了电流,刷刷的流过身体,哔啵作响。

上课铃把所有的人催促回了座位。

老师推开门的时候,每个人都从抽屉里拿出书来。唐小米从抽屉拿出那本不用的英文词典,从背后朝易遥头上用力地砸过去。

当教室里所有的人被词典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巨响惊起的时候,每个人都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用手按住后脑勺无法出声的易遥。

过了很久易遥也没有动,直到老师在讲台上发了火,问“怎么回事”时,易遥才抬起头来。

她拿下手看了看手心里几条沿着掌纹渗透开来的淡淡血丝,然后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唐小米,果然是那样一副意料中的惊讶的表情,和她周围的所有人的表情一样。

易遥回过头,起身捡起地上的词典,对老师说:“老师后面扔过来一本词典,不过不知道是谁扔的,砸到我了。我刚痛得没说出话来,对不起啊。”

老师看了看易遥,伸出手做了个“坐下吧”的手势。

唐小米在背后咧着嘴冷笑起来。

老师刚要转身继续上课,易遥又突然站了起来,她翻了翻词典,然后转过身用响亮的声音说:“唐小米?这上面写着唐小米。唐小米,是你的书吧?”

易遥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等待着唐小米接过去。

那一刻,唐小米觉得伸向自己的那本词典,就像是一吧闪着绿光的匕首。而前面易遥那张凝固着真诚笑容的脸,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一样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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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易遥在把词典伸向唐小米的那一刻转头看一看的话,她一定会看见在自己身后的齐铭,他望想自己的目光,就像是在漏风的房间里燃烧的蜡烛,来回晃动着,在最后的一瞬间熄灭下去,化成一缕白烟消失在气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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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寂寞而温暖的光线。

嘈杂的放学时的人声像是海水一样起伏在校园里。

风吹着树叶一层接一层地响动而过。

沙沙的声音在头顶上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齐铭擦过易遥身边的,看也没有看她,径直朝走廊尽头的楼梯走去。

易遥伸出手拉住他的衣服下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过分?”易遥望着转过身来的齐铭说。

“过分?”齐铭的脸被夕阳覆盖着,有一层昏黄的悲伤的色调,“你觉得仅仅是过分而已吗?你这样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

齐铭背好书包,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回过头来,“你不觉得其实你自己,也是很恶毒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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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还是很小的时候,大概小学四年级。

有一次在学校的游园会上,齐铭和易遥一起在一个捞金鱼的游戏前面玩耍。易遥探出头去看鱼缸里的金鱼的时候,头上的发夹突然掉进了水里。

齐铭什么都没说,就挽起了袖子把手伸进鱼缸里,在水底摸了几下,就捞出了易遥的发夹。

那个时候是寒冷的冬天,齐铭的受臂从水里抽出来的时候在风里被吹得通红。

而现在,他也像是若无其事地把手伸进水面一样,选择了这样一枚叫做“恶 毒”的石头,捞起来用力地砸向自己。

易遥把书一本一本地放进书包里,扣好书包扣子的时候觉得脸上很痒。她抬起手背抹了抹脸,一手湿答答的眼泪。

易遥飞快地抓起书包,然后朝学校门口用力地奔跑过去。

跑到停放自行车的车棚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推着车子出来的齐铭。还有站在他身边的顾森湘。

易遥站在齐铭面前,擦了擦汗水,没有丝毫退缩地望着齐铭的眼睛说:“我们一起回家。”

不是“我们一起回家吗”。

也不是“我们一起回家吧”。

而是“我们一起回家”。就像是背诵着数学课本上那些不需要被论证就可以直接引用的公理。自然而又肯定地说着,我们一起回家。

易遥的手用力地抓紧着书包。

齐铭低着头,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易遥,说:“你先回家吧。我还有事。”

易遥没有让开的意思,她还是站在齐铭的面前,定定地望着面前的齐铭,抓紧书包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没有血色的苍白。在那一刻,易遥前所未有地害怕,想上熟悉的世界突然见180度地水平翻转过去,面目全非。

顾森湘看着面前的易遥,心里有些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的难过。她抬头看了看齐铭,说:“要么我先……”

齐铭摇了摇头,把车头掉了个方向,朝身后伸出胳膊抓起顾森湘的手,轻轻地用力一握,“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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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被人们遐想出来的棋盘一样错误的世界。

江河湖海大漠山川如同棋子一样分布在同一个水平面上。

而你只是轻轻地伸出了手,在世界遥远的那一头握了一握。于是整个棋盘就朝着那一边翻转倾斜过去。所有的江河湖泊,连同着大海一起,所有的潮水朝着天边发疯一样地奔腾而去。曾经的汪洋变成深深的峡谷,曾经的沙漠高山被覆盖起无垠的水域。

而现在,就是这样被重新选择重新定义后的世界吧。

既然你作出了选择。

既然你把手放在了世界上另外一个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