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苒之微微垂着眼睫。
她还在思考白御的话。
不管是白御,还是落神岭的神女桑落,都称呼她为‘大人’。
当初她疑惑过,问过桑落为什么要称呼自己为‘大人’,难道她在天庭就没有什么职位吗?
但桑落记起来的东西太少,只是十分笃定的说:“您就是大人。”
那会儿的苏苒之觉得自己可能是天庭某个犄角旮旯叫不上号的小仙,没有神职,周围养了一群以月份命名的小姑娘。
偏居一隅,怡然自乐。
偶尔找个机会溜出去,偷偷摸摸见那满身魔气,双眸却充盈着人性的少年。
但白虎的话完全打破了她最初建立起来的对天庭的观念。
——上辈子她其实是在公然与‘魔气少年’来往。
既然有真仙知道她与秦无交好,那么天庭的高层,比如白御口中的玉帝和王母,定然也能知道秦无的存在。
以天庭之仙对魔气的恐惧与憎恶程度来看,他们能容秦无在眼皮子底下来来回回,少不了上辈子的她从中周旋。
苏苒之断然没想到曾经的自己在天庭上有那么大的话语权。
‘力保魔物’这种踩着仙人们底线的行为,一般情况下会让人颇有微词。
但从白御讲述的数万年前的情况来看,当时并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好’。
只有在六千年前,天庭重建,才有真仙敢隐晦的发发牢骚。
可依然不敢将‘锅’全甩到秦无和苏苒之身上。
所以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这个问题苏苒之同样问了白御,白御一脸诚挚、认真,说出了跟桑落一样的话。
“您是大人啊。”
苏苒之无奈,决定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她甚至都不需要再问‘你可知道我爹娘的存在’——白虎没提,那就是他不知道。
曾经那个辉煌繁荣的时代正缓缓揭开她神秘的面纱。
其虽然对苏苒之有很多启发,但接下来的路还得她自己走。
白虎、敖庆觉得她无所不能,可苏苒之自己知道,她的实力还有待提升。
就连三昧真火,她都隐隐约约觉得还有进阶希望。
——她的路还长。
当然,未知的敌人也十分强大。
当初在落神岭,黑影将自己献祭入鼎后,当空落下的那一击,实力强横到苏苒之和秦无都得避其锋芒。
苏苒之想,即便交过一次手,她还是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不过并不打紧,有了十二根功德金线的她,下次再对上这人,就不会毫无还手之力了。
武力值这方面,苏苒之还没怕过谁。
苏苒之感觉自己前面凝成的十根功德金线就像是打基础,疏通经络,让身体更加轻盈。
后面的每一根功德金线的凝成,才会伴随着实力有突破性的进展。
对手再怎么强大也从来不会让苏苒之多皱哪怕一下眉头。
从始至终,苏苒之最挂念的就是秦无身上的魔气。
起初她将那本莫名出现在脑海中的原着《大道仙途》奉为圭臬,以为原着剧情便是天道意志,不可违背。
她一心一意想的都是怎么掩藏魔气,避免秦无飞升之后被仙人们镇压的命运。
后来她又想,与其一辈子躲躲藏藏,还不如实力强大到让人不敢当着自己的面大放厥词。
于是便勤勤恳恳的修炼起来。
但白御话中描述的场景,不正是苏苒之设想的‘美满’未来吗?
苏苒之胸口蓦然生出一股闷气。
如果白御没有说假话——有敖庆那条傻龙在,就更加印证了白御描述的数万年前天庭胜景全都是真的。
那么岂不是意味着绝对的实力也改变不了什么?
就算日后她实力提升到‘上辈子’那地步,让天庭众仙对她跟‘魔’交好的事情不敢置喙。
就连玉帝王母也没有前来‘敲打’、‘教导’她做事。
但最后呢?
三界毁于一旦,多少强大的种族、多少文明在那次剧烈的变迁中毁于一旦、消失殆尽。
苏苒之当然不是在把责任大包大揽,她更不会觉得三界毁灭是自己造成的。
她仅仅只是想,如果不从根源上解决魔气的问题,等到她实力强大到上辈子被众仙尊称‘大人’那样的地步……一切好像又绕回原点。
这成了一个轮回。
这个念头一出,苏苒之感觉自己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好像当初她误会天道不给她看那本无字天书时,也听到过类似的叹息。
紧接着,苏苒之脑海中出现一些繁杂的声音:“这是个死局。”
“周而复始,这是轮回。”
“说得轻巧,你怎么知道死了还会回来?这又不是往生!”
苏苒之闭着眼睛,没去‘看’周围,只是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中。
她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大家在吵闹的环境中各执己见。
“各族已经知道这件事,他们开始想办法努力保全幼崽。只要有血脉留下去,迟早会重建现在的辉煌。”
“大人,您、您什么想法?您千万别硬抗,您要是没……其他人都活不下来。”
苏苒之没听到上辈子的‘自己’表态,有人那么劝说了一句后,继续跟其他人争辩起来。
她想,在那样的环境下,按照自己的性子,不做点什么是不可能的。
一个陌生的女声说:“这是世道。”
她一出口,其他人都安静下来,苏苒之虽然看不到什么,但她居然罕见的根据呼吸声,判断大概有八个人在场。
“世道如弈棋,变化不容覆。苒苒,你不必将大家拘在这里想办法。我们都束手无策,没有办法。只求保全一丝血脉,日后东山再起。”
“据我所知,白虎一族、龙族、朱雀一族等,全都是保全幼崽。实力最强的留在外面,以求寻找一线生机。怎么到天庭就得反着来?”
这是苏苒之自己的声音,语调和气,却像巴掌一样扇在大家脸上。
“还有,王母,您说错了,我不是将你们困在这里想办法。我是要你们一个态度。”
战,还是逃?
场上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说:“您这不是要我们一个态度,你是让我们去送死啊!天道崩塌,魔气肆虐,我们挡不住啊大人……”
“大人,您跟我们一起吧。”
“大人,王母说得对,世道倾覆,是改变不了的。我等仙人修为微末……”
后面的话苏苒之就听不太真切了。在场众人叽叽喳喳吵得更凶了。
总之,最后结果就是王母等仙全活了下来,在六千年前继续当自己高高在上的仙人。
白御这只大猫见苏苒之微微出神,他就一动也不动,仿若自己是根木桩。
但若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他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发都紧绷着。
白御从来没有跟大人距离如此近、呆得时间如此久过!
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让大猫晕晕乎乎,那股本来该‘如期而至’的寒毒居然阴差阳错的被他的精神力给压制住了。
洞口外,石头人心惊胆战的等待着下一次虎啸。
但随着时间推移,洞穴内依然无比沉静,本该爆发的啸声居然被静谧所替代。
石头人照料白御有一千多年,对他身体情况已经无比知悉,他知道这次虎啸靠白御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的。
现在既然没有咆哮,那就代表里面的两位仙长当真是大能!
石头人要是有眼睛的话,双眸一定亮得惊人。
要论世间最不想让白御受苦,或者说代白御受苦的就是石头人了。
可惜他修为太低,根本不足以抗衡那孤寒的力量。
石头人嘟囔:“如果仙长们能救下白仙君,我就算是当牛做马都行!”
敖庆一边发呆,还能一边听石头人说话。
并且毫不留情的给唯唯诺诺的石头人泼冷水:“白仙君一辈子最渴望的就是就大人当坐骑,你这当牛做马的,不是抢你家白仙君的活计吗?”
石头人僵成一座石像:“啊?”
苏苒之刚回过神来就发现白御脑中那团力量突然安分起来,没有顺着他的经络四处流窜。
她微微一怔后,抓紧时机,用萃了功德的三昧真火去燎白虎头部的寒毒。
火焰过处,寒毒尽数蒸腾着,化为白烟从脑袋顶上消散。
等山洞再次打开的时候,已经是七日之后。
白御身上的寒毒荡然不存,虽然他依然苍老,但终于不再是那种终日阴鸷的气息了。
石头人激动的热泪盈眶——他当真沁出水来了。
他盼望着一天太久了。
不用检查,他也知道白仙君身上的寒毒尽消。
其实石头人曾为白御分担过一丝丝寒毒。
在白御身上寒毒消散的时候,他身上的寒毒也没了,这便是‘同感’。
石头人‘前山神’的本体分为柳树和石块。
最开始他见白御对抗气这股孤寒力量来日益难受,就自作主张的在白御神志模糊的时候,导出了一丝丝寒毒。
石头人修为太过于浅薄,那一丝寒毒差点要了他的命。
最后迫于无奈,他将寒毒全部压制在柳树的藤条上,自己心神躲回石头中。只有在偶尔藤条不狂躁的时候,才会分神过去。
这就是最开始苏苒之和秦无见到的两位鬼女说“那藤条偶尔很照顾她们,偶尔又要杀/人”的原因。
苏苒之和秦无不便在山上逗留,他们救治了白御,便打算回家继续修炼。
哦,还有敖庆脖子上的伤口和凤鸟身上的魔气。
白御见苏苒之和秦无要走,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后面,‘大猫’爪子踩在地上就像无声一样。
因此一点点哼哼唧唧听得格外明显:“大人,秦仙长,我能不能也跟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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