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水穗在房间里看书时,铃枝进来通报说之前来过的人偶师又来了。铃枝已向静香汇报过,但静香说自己很累,让水穗去接待。
“这可如何是好?”铃枝担心地问。
“没事,我去见见他吧。”水穗放下书,跟在铃枝后面出了房间。
人偶师悟净正在玄关等候,和上次一样,他仍穿着一身黑色衣衫。一旁还站着个横眉怒目的男子,似乎是个警察。
“我本想昨天就来,但怕打扰各位,就改在了今天。”看到水穗下来,悟净低头说道。
“是啊,昨天的确乱作一团。”说罢,水穗便向警察说明了悟净的身份。警察看起来有些不满,但也没有更多可追究的,便悻悻地离开了。
“我按下门铃自报家门后,这位警官就突然盘问我。我说自己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但他就是不放我走。这些人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也许他们只是按规矩办事吧。”水穗引着悟净进入客厅,待他落座,便也坐下问道,“您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吧?”
悟净脱下黑色大衣,点了点头:“当然知道。真的非常遗憾。”
“关于小丑人偶,现在姨父已经去世,把它还给您应该没有问题。但是……可能没有办法马上给您。”
“为什么?”悟净蹙眉问道。
“这起案子发生在地下的音乐室……而那个小丑人偶当时就放在那里。”
“那么,”悟净用食指抵着鼻子,抬眼看着水穗,“案发时,小丑人偶也在那个房间里?”
水穗低头回答“是的”,接着又抬起头直视悟净。
“我听说这起案件后,就一直担心会出现这种情况。”悟净叹了口气,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说,“实在是不可思议。我其实并不相信人偶会带来厄运这样的话。”
“总之,现在还不能把人偶给您,还望理解。”
“当然,我完全理解。”悟净答道,“一定是那些一本正经的警察说要保护现场吧?”
“是这样。对了,还有那个人偶的玻璃罩……”
水穗告诉悟净有一名警察失手打碎了玻璃罩。只见悟净皱着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破坏现场的倒是他们。”
“实在抱歉。”
“您不必道歉。对了,不知现在那个房间里有人吗?”
“有两名警察。”
“那正好。”悟净拍了拍腿,猛地站起身,“能不能麻烦您带我去那里?我直接和警察谈谈。”
“我觉得可能没什么用。”
“可能会这样,不过那也没什么损失——是这个楼梯吗?”悟净指着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水穗见状也站了起来,她其实也想再去现场看看。
下了楼梯来到音乐室门口时,两人被山岸拦下了。水穗介绍了悟净的身份,悟净也解释了前来的目的。一听到要来找小丑人偶,山岸忍不住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他也知道是同事弄碎了人偶的玻璃罩。
“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们不希望从现场拿走任何东西。”山岸看了看水穗,又看看悟净说。
“相当长是多长时间呢?”悟净问。
“基本上是到破案为止。”
“那什么时候能破案呢?”
悟净的话让山岸露出不快的神情,他说:“那怎么可能知道!也许是今晚,也许要花上个一年半载。”
“还有可能陷入僵局……是吗?”
山岸的眉头颤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只是直勾勾地瞪着悟净。悟净则无视他的存在一般,伸长脖子观察屋里的情形。
“好了,您要是明白了就请先离开,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山岸按着悟净的肩膀说。
悟净轻轻拨开他的手,指着房间里的一处问:“宗彦先生是在那个区域附近遇害的吗?”
“是的,怎么了?”
“没什么。”悟净摇头道。
“那您请回吧,我们还很忙。”
在山岸的催促下,水穗和悟净上了楼。
“没办法,再等等吧,”悟净在玄关边穿鞋边说,“只是完全看不出要等到什么时候……对了,”他凑到水穗耳旁,小声问道,“和您家主人一起被杀的年轻女士——好像叫三田理惠子吧,不知道您家里有没有人和她关系特别好?我是说除了主人之外。”
水穗诧异地看了看悟净,问:“您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有这样的人吗?”
“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这里了,不了解这些情况。”
水穗的语气透着不快,但悟净毫不在意。他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明白了。很抱歉我问得太多了,今天就此告辞。”说完,他打开大门离去。
真是个怪人,水穗想道。
这天晚餐后,松崎来了,说是来商量宗彦的葬礼事宜,近藤夫妇随后也要来。水穗领他进入会客室,端上一杯咖啡。
“有什么进展吗?”松崎不停地眨着眼睛,怯懦地问水穗。
水穗摇了摇头:“不知道,警察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不过查得那么仔细,应该有些进展吧。”
水穗边说边观察松崎的神色。青江早上说松崎也有杀害宗彦的动机,但这个看起来弄死一只虫子都会吓得脸色煞白的男子,真能做出杀人这种事吗?
“查得很仔细……难道宅子里各处都查了?”
“没有。家里面只搜查了音乐室,但是宅子周围和院子似乎查得比较彻底。”
“哦。”松崎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本就矮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目光游移不定,还紧紧搂着腿上的皮包,似乎里面放了重要文件。
“警察没有去公司调查吗?”
“查了,还问了公司现在的经营状况,问得很深入,但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这样啊。”
看到松崎拿出烟来,水穗便离开了会客室。
过了一会儿,近藤夫妇也来了。胜之和静香一起去了会客室,和花子一个人待在客厅看电视。见水穗端茶过来,和花子关上了电视。
“水穗啊,”她小声说道,“警察有没有说凶手是谁?”
她和松崎想知道的一样。大概水穗看起来最好说话。水穗把对松崎说过的话原样重复了一遍。
“哦……”和花子先是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又马上仰头看着水穗说,“你也真是倒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碰上这种事情。”
“没关系,我不介意。”
“你妈妈不回来吗?”
水穗白天时刚和母亲通过电话,母亲说会来参加宗彦的葬礼。听到水穗如此回复,和花子自语般说道:“是啊,再怎么样葬礼还是会来的。”
水穗大概明白和花子的话。她想说的一定是再怎么恨宗彦的意思。
“水穗啊……”和花子转身靠近水穗欲言又止。她的声音实在太低,水穗不得不把耳朵凑过去。只听和花子问道:“不是说有个沾血的手套,还有枚睡衣上的纽扣吗?关于这些警察有没有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水穗接着反问道,“您知道些什么吗?”
和花子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说完,和花子转而说要去会客室看看,便起身离开了。
好奇怪,水穗想道。或许她也认为凶手是家里人?
当晚永岛也来了。他说担心事情进展,实在无法安心待在自己家里。
“佳织小姐怎么样了?”这是永岛问的第一句话。看来,这个仰慕他的轮椅女孩最让他挂念。
水穗耸了耸肩:“白天警察来了,她一直待在房间里。”
“警察?警察来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水穗答得极快,语气也极为生硬。这让永岛吃了一惊。水穗随即双手捂脸,缓缓摇了摇头:“对不起。大家都问我同样的问题,所以……”
永岛叹了口气,点点头说:“你也累了吧。等葬礼结束,还是先回趟家比较好。”
“嗯,或许是吧。”水穗不置可否地答道。母亲今天也说让她先回家一趟。她还没有告诉母亲,这起案件的凶手可能就在家人中间。“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就回去。”她重复了对母亲说过的话。
“我理解你的心情。真希望一切快点过去。”说着,永岛上了楼,大概是要去看看佳织。
事情告一段落……
不知何时才能告一段落,水穗默默地想。即便抓到了凶手,或许还会引出新的悲剧。
小丑人偶视角
混合着烟草味的空气淤积在下方。失去了主人的椅子、电话和音响设备,不知所措地矗立在黑暗中。
这个房间像是被隔音墙包围,无比寂静,听不到半点声响。四周是一片静谧的黑暗。
这是我最为放松的时刻。一到早上,那些旁若无人的家伙又会来打破这份宁静。
我会思考很多,思考自己为何身处此处,思考这栋宅子的历史——我能从渗入宅子里的种种气味当中,嗅出这个家的过去。
这个家的过去充满深邃幽暗的悲伤。这种悲伤淌进心间,像音乐一样慢慢触动心房。
咦?
我刚刚感觉舒服了一些,就有人打开了门锁。
像慢镜头一样,门被缓缓打开,有人溜了进来。从体格来看,是个男人。
他关上门,没有开灯,而是打开了手电筒,似乎在寻找什么。
光柱停在我所在的柜子上。
我身旁放着一个盒子,是拿破仑肖像拼图的盒子。
他来到柜子前,右手伸向盒子。他把盒盖打开一半,从裤兜里拿出什么放进了盒子。只听见物体落进盒子里的轻微声响。
我试图看清他的长相,但手电筒光线太强,我什么也看不到。
他试图盖上盒盖,但似乎用力过猛,不仅没盖上,还弄破了盖子一角。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打开门,关上手电筒出了房间。自然,房门又重新上了锁。
他到底放了什么进去?
我实在弄不明白。
2
二月十四日,星期三。
宗彦的葬礼在竹宫产业总部礼堂举行。水穗自然也参加了,但那真是个超乎她想象的辛苦的体力活。络绎不绝的宾客挨个上香,水穗必须全程陪站,应付那些素不相识、前来吊唁的人也让她很是疲惫。
但水穗或许还算是轻松的。静香和佳织大概没有一刻可以放松,近藤和松崎也疲于奔命地接待公司人员。
水穗在准备间里休息时,琴绘来了。她身着丧服,平时优雅地披在肩上的长发也束了起来。“这两三年间进入公司的人,一定觉得这家公司老是办葬礼。”
“你来得好晚啊。”水穗瞪了琴绘一眼,“不是说一大早就来吗?”
“我去做头发了。”琴绘摸着头发坐到水穗旁边,从怀里拿出一袋糖果问水穗要不要吃。水穗伸手接了过来。“真是讽刺啊。”琴绘自己也吃了一颗糖,说,“这种男人,就因为和赖子姐姐结了婚,就有人给他办这么风光的葬礼。”
“这么说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我实话实说。”琴绘的口吻中充满对宗彦的厌恶。
水穗对此不置可否,问道:“去问候外婆她们了吗?”
琴绘说去过了。
水穗又问:“说起这次的案件了吗?”
“聊了一些。”
“您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我就觉得很可怕。半夜居然会有杀人狂从外面闯进来。”
“从外面……但警察说未必是外人作案。”水穗小声说道。
琴绘别过脸,说:“警察总会说很多。别为这个胡思乱想。”
“这我知道,可是……”
“先不说这个。水穗,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琴绘好像完全不关心案子。
“我前天不是说了吗?得等事情告一段落。”
“但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今天和我一起走吧,好不好?”琴绘似乎早已做出决定。
“不行。我说了要再待一段时间,我跟佳织说好了。”
“佳织没事的,她其实很坚强。”
“妈妈,”水穗盯着琴绘,“我不能待在这里吗?”
琴绘面露难色,苦笑道:“你说什么呢,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让我再待几天。”
听水穗这么说,琴绘轻叹一声:“真没办法。不过你要保证,不要和这起案子牵涉太深。”
“为什么这么说?妈妈,您是知道些什么吗?”
“别乱说,我怎么会知道。”琴绘说着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小丑人偶视角
粗暴地打开房门的,是那个胖警察。
“现在正在举行葬礼吧。”
“宾客应该很多,一定很花时间。”高个子警察也跟了进来。
“而且还很花钱。不过奠仪也不是小数目,整体收支可能出入不大。”胖警察边说边在沙发旁寻找什么。“啊,在这儿!”他捡起一支圆珠笔。
“想了半天掉在哪里了,果然在这儿。”
“这是进口笔吗?”
“别人给我的。”胖警察把圆珠笔插进外套口袋,“咱们也赶紧去葬礼吧。”
两人正准备出门时,握着门把手的高个子警察忽然停住脚步。
“咦?”
“怎么了?”
高个子警察又走进来,站到我面前,指着我身边的盒子,说:“这个盒子有问题。”
“什么问题?”
“您看盒盖这角,破了。之前不是这样。”
胖警察露出意外的表情,迅速拿出手套戴上。高个子警察也依样行事。
“拿下来看看,轻点。”
高个子警察按照胖警察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拿了下去,慢慢打开盒盖。
“看起来没什么奇怪的。”看着盒子里满满的拼图碎片,高个子警察说。
“不,这可未必。如果有人动过这个,必定会有些变化。”
“比如偷走了一片拼图?”
“有道理。”胖警察点点头,拿起一片拼图说,“来数数有多少。”
两人坐在地上,数起盒子里的拼图来。他们一次拿出十片,每一百片就归成一摞。大概他们都习惯于这种工作,数得十分迅速,不一会儿就堆出了好几摞。
然后——
“野上,你看,”胖警察喊着高个子警察的名字,“这个拼图应该是两千片吧?”
“是的。”
“那这是怎么回事?少一片也就罢了,怎么会多一片?”胖警察盯着手掌上的一片拼图说。
“有人往里面放了一片?”
“没错。但是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知道……”
“野上,给局里打电话,让有空的人都过来。”
“然后呢?”
“还用说?现在就来拼拼图,看看到底哪片是多出来的。”
“明白!”
高个子警察迅速起身,走向角落里的电话机。他拿起听筒后,胖警察又说:“让鉴定人员也过来,要尽快!”
3
葬礼结束时已是傍晚。水穗和青江一起乘坐佳织的车回家。佳织的车是一辆改装过的面包车,轮椅可直接放上去。之前都是宗彦负责开车,今天则是永岛驾驶。
“我觉得还是我来开比较好,”青江坐在副驾驶座上,不时地瞟着永岛说,“我得赶紧习惯这项任务。”
永岛不以为意地沉默不语。佳织从后面说:“你习惯什么?别胡说八道!今天是去永岛先生的店,由永岛先生开车再合适不过。”
佳织提议去永岛一个月前新开的店里换换心情。那家店刚开业时佳织去过,但她想让水穗也去看看。店里的部分装修还是佳织出的主意。
“今天我就不计较了。但是既然伯父去世了,今后总得有人当佳织的司机。”
“那也不一定就是你啊。”
“我不行吗?”
佳织没有回应,转而看着水穗说:“水穗,你会开车吧?”
水穗点点头。青江回头说:“水穗小姐可不行,她又不会一直待在这里,应该快要回去了吧?”
“是吧……”水穗含糊不清地答道。
“不行!”佳织插话说,“求求你了,再多陪陪我吧,就到这次的事情解决为止就好……好不好?”
听到佳织如此哀求,水穗默默地点了点头。其实即便佳织没有提出请求,她也非常想知道案件的后续进展。
“那也是暂时的,总有一天要回去。”青江似乎无论如何都想当佳织的司机。
“这么说的话,青江你也一样。今年春天你不就要毕业了吗?然后你就得离开我们家了吧?”
“我还没决定要不要离开,和我同住一个屋檐下不好吗?”
“对此我毫无感觉。”
“你这么说就太无情了。”青江回过头,端坐着说道,“不过你可要小心,同一个屋檐下,也许有比我更需要警惕的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前方是红灯,车子停了下来,一直默默开车的永岛拉起手刹,看着青江问道,“你是说这起案件吗?”
“是的。”青江顿了一顿,“那也算是原因之一吧。”
“听起来你在怀疑家里人,有什么根据吗?”水穗冲着青江的后背问。
“现在还没有,但是至少警察怀疑是家里人作案。我跟你说过晨跑的时候被跟踪了吧?”
“警察会设想各种可能性,”永岛说,“就凭这个下不了结论。而且真是家里人的话,应该早就抓到凶手了吧,毕竟嫌疑人范围很窄。”
信号灯变绿,永岛发动车子。
“你的观点非常符合常识,但是太过平淡无奇。”
“你什么意思?”佳织语带怒气,从轮椅上探出身子说。
“别那么生气,平淡无奇的意思就是很正常而已。那天晚上家人都聚在一起,难保没人包庇凶手,毕竟谁都不希望身边出个杀人凶手。”
“你竟然怀疑大家,太不像话了!而且毫无依据!”佳织紧咬嘴唇,瞪着青江的侧脸。
青江若无其事地说:“不像话吗?我其实不是没根据,只是思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个结论而已……算了,不说了,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伤心。”青江微微一笑,回过了头。
佳织瞪了他一会儿,又转向水穗,好像在等水穗说些什么。水穗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也认为凶手就在十字大宅里。此外,永岛一直黯然不语也让她心生疑窦。
永岛的美发店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店门由一整面玻璃构成,里面飘出洗发水的香味。店面不大,只有四个座位,但最里侧的墙整面都是镜子,显得非常宽敞。
“我喜欢这种颜色典雅的墙壁,其实我本想把所有墙都统一刷成这个颜色,但爸爸说,要让店里显得宽敞,最好有一面墙都用镜子。”
“宗彦姨父说的?”
“负责这家店装修的是爸爸公司的老客户,爸爸也来视察过几次。他之前很少在这种事情上发表意见,也不知这回他是怎么想的。”佳织说完,又小声说,“我妈妈一次也没来过。”
水穗和青江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佳织把轮椅挪到旁边。永岛正在冲咖啡。沙发旁边有个小书架,上面放着漫画和周刊杂志。
“店里有几个员工?”青江边环顾店内边问永岛。
“男女各一个。男的之前和我一起工作过,女的还是实习生。”
“女实习生好像很年轻吧?不到二十岁?”佳织看着挂在墙上的白围裙问。
“很年轻,高中毕业,现在在技校。一个曾经帮助过我的人让我照顾她。”
“长得很可爱吧?”佳织有些郁闷地说。
永岛用托盘端来四杯咖啡。他大概常给客人上咖啡,动作十分娴熟。
“以永岛先生的年纪能经营一家这样的店,应该很不简单吧?”青江端起一杯咖啡,再次环顾店里说。
“是啊。除非继承家业,不然的确很难。”永岛用杯子暖着手,说,“所以我真的很感谢竹宫伯父。”
大家都知道,他嘴里的竹宫伯父指的是幸一郎。幸一郎生前就留下遗言,指明要留给永岛的遗产数额。据说永岛的店就是用这笔钱建起来的。
“但据说实际上永岛先生得到的遗产比别人少了一个零啊。”青江边说边观察永岛的表情,“虽然不是嫡出,毕竟也是亲生儿子,再多拿点也是应该的。可实际上开了店交了税之后就不剩多少了吧?”
“我已经知足了。竹宫伯父能分给我遗产,我已经感激不尽。”
“真的吗?”青江意味深长地撇了撇嘴,“那个跟竹宫家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宗彦伯父,最后却拿得最多。您一定很不满吧?”
永岛把视线从咖啡杯上抬起,想说些什么。佳织却先插嘴道:“青江,别说这种无礼的话!”
“我不知道你想听我说些什么。”永岛的语气很平和,但表情很严肃。
“没什么。”青江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口咖啡。
永岛和佳织一句话也不说地望着青江。水穗一边尴尬地看着三人,一边端起杯子。
咚咚咚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水穗回头,只见有人在敲玻璃门。
“没看到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吗……”永岛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敲门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警察山岸。山岸正满脸堆笑地冲他挥手。
“都追到这儿来了,那个重量级警察。”青江打趣道,“也不知是来找谁的。”
永岛刚起身把门打开,山岸肥胖的身体就挤了进来。
“大伙都在啊。”山岸笑眯眯地说。高个子警察野上也跟了进来。野上看起来有些紧张,直觉告诉水穗一定发生了什么。
“有何贵干?”永岛问道。
“当然是有事才来的。有话想问您。”
“什么?”
“您前天夜里去十字大宅了吧?”
“去了,怎么了?”永岛的声调稍稍抬高了一些。
山岸两眼放光,问:“然后住了一晚上?”
“当时天色已晚,他们就让我住下了,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但是您随意进出案发现场,可就让我们为难了。”
“……”永岛一时语塞。水穗注意到他的视线游移不定。
“哎,放哪儿了……”山岸故意翻找裤兜,随后拿出一个小塑料袋,举到永岛眼前,说,“您一定记得这东西吧?”山岸依旧满脸笑容。
永岛起身看着塑料袋。水穗也站了起来。袋里装的似乎是一片拼图。水穗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永岛的神情告诉她这非同寻常。
永岛的嘴唇颤了几下,颤抖着问:“这东西怎么了?”
“这东西怎么了?”山岸故意睁大眼睛,“这话不该您问吧?”
山岸左手拿着袋子,右手指着里面的拼图,说:“好好看看。拼图的这个角有点黑吧?我们化验过,这是宗彦先生的血迹。”他接着说,“而且,我们还在拼图上检测出永岛先生您的指纹。”
永岛看着山岸手指的部分,不停地眨着眼睛,还用左手摸了摸嘴角。他瞥了水穗他们一眼,又对山岸说:“怎么会……”
“这片拼图怎么会被我们发现,是吗?那是因为您犯了错误。”
“错误?”
“一会儿再告诉您。首先请您告诉我们,您为什么会触碰这片拼图?”
永岛好像被山岸的话语震住了,后退了几步,说:“这里面有原因。”嗓音十分嘶哑。
“当然有原因。”山岸抬高声音说,“这么多状况凑在一起,必定有复杂的原因。”
“请听我解释。”
“当然,”山岸边收回塑料袋边说,“但得在警察局听您解释了。我相信原因一定很复杂。”
他冲一旁的野上使了使眼色。高大的野上迅速站到永岛身旁,推着他的后背催他离开。
永岛深吸几口气,待自己平静下来后,对水穗说:“麻烦您把店门锁上。还有,您会开车吧?”说着,他把两把钥匙交给水穗,一把是店里的,一把是汽车的。
水穗点头接过了钥匙。
“永岛先生!”佳织忍不住喊了出来。
永岛看着她,缓缓地点点头,说:“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说完他又转向警察,“我们走吧。”
山岸神情紧绷,冲水穗等人点点头,先出了门。野上推着永岛紧随其后。佳织又喊了一声“永岛先生”,这次永岛没有回头。
4
“我猜永岛先生应该没什么大事。”青江边熟练地发动车子边说。他们正准备从永岛的店里回十字大宅,最后还是由青江开车,水穗和佳织一起坐在后座上。
“你怎么知道?”佳织的眼眶有些发红,声音也不像平时那么温柔。
“因为永岛先生很聪明。如果他是凶手,不会犯把指纹留在证物上这种低级错误。”
“证物?是那片拼图吗?”
“从警察的口吻和永岛先生的反应来看,应该就是了。而且不是说上面还沾着宗彦伯父的血迹吗?”
“警察是在哪儿找到那片拼图的呢?”水穗从青江身后问道。
“是啊,在哪儿找到的呢?那个姓山岸的警察说永岛先生犯了错误。”
“为什么永岛先生会碰过那片拼图呢?”
“就像他说的,应该有复杂的原因。但是,即便永岛先生不是凶手,某些情况下也可能会有不太好的后果。”
“什么意思?”水穗问道。
青江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说:“关键在于永岛先生是在哪儿拿到的拼图。如果是在十字大宅里面,就会……”
水穗后背一阵发凉。她认为现在只有自己知道宗彦睡衣上的纽扣曾掉在宅子里,但如果青江所说属实,那警察就会确信凶手就在宅子内部。
“看来你无论如何都希望凶手就在家里。”佳织责备道,她右手扶额,“还是先想想永岛先生怎么办吧,他能解释清楚误会吗?”
真的是误会就好了——水穗边看着佳织边想。既然永岛当晚也在十字大宅,自然有可能是凶手。
青江驾车回到十字大宅时,水穗发现周围的情况非比寻常,宅子外停着好几辆陌生的车。
“警察的车。”青江说道。
大门口站着一名眼神凌厉的男子。水穗他们坐车进入时,他投来刀子般的目光,但并没有开口阻拦。
水穗和青江一起推着佳织的轮椅走进屋子。和花子看到他们进来,急忙走了过来。她已经把丧服换成普通衣服。
“听说永岛先生被警察拘捕了?真的吗?”和花子小声问道。看来永岛被带走这件事已经传开了。
“不是拘捕。”佳织答道,“是协助调查。”
和花子含糊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水穗他们来到客厅,胜之和松崎在沙发上坐着,两人看起来都心神不宁,不停地抽着烟。
“永岛先生并未被警察拘捕。”和花子对两人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胜之问道。青江把在永岛店里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到警察发现了带血的拼图,两人都变得神色紧张。
“原来是这样。”胜之点头道。这时,楼梯处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警察吗?”水穗问。
和花子满面愁容地点头说:“刚来的,说想看一些东西,要去每个人的房间查看。你外婆正陪着他们。”
“是不是查看永岛住过的房间?”松崎征求意见似的问。胜之表示有可能。
警察们很快从楼上下来了,但完全无视水穗等人,而是快步走向玄关。一名警察拿起电话,神情严肃。
“到底怎么了?”佳织握住水穗的手,担忧地问道。水穗也不清楚,只能默默地反握住她那纤细的手。
警察放下电话回到客厅,环视众人道:“一会儿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各位,请大家在此等候。”说罢,这名年轻的警察便离开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静香从二楼下来了。她看起来十分疲惫,脸色也不好。
“妈,您没事吧?”胜之赶紧起身握住静香的手。松崎也给静香让了座。
“没事,不用担心。”静香坐下,喝着铃枝端来的茶,长出一口气。
“妈,警察在查什么呢?”和花子问道。
“我也不确定。他们好像在查看宗彦收集的东西。”
“收集的东西?拼图和帆船模型之类?”胜之问道。
静香点点头说:“一开始先看了宗彦的房间,之后检查了每个房间里的拼图和模型。我问他们为什么调查这些,他们也不明说。”
“外婆,警察有没有提起永岛先生?”佳织不安地看着静香,问道。
“我问了好多次,但他们总是含糊其辞。我觉得警察突然来这么一番调查与永岛被带走应该有关系。”
静香的话让众人陷入沉默。警察不寻常的举动,让每个人都有不祥的预感。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胜之难掩焦躁,气愤地说。
屋里的气氛更加凝重。大约一个小时后,警察又来了。这次山岸和野上也来了。尤其让水穗等人在意的,是永岛也跟在他们身后。
“永岛先生!”听到佳织的呼喊,永岛点了点头,又痛苦地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大家都到齐了吧?”山岸胖胖的身躯向前探了一步,双手背在身后观察众人的神色。
“您还真像个名侦探啊,”青江略带讽刺地说,“这简直就像推理小说的高潮环节嘛。”
山岸露出得意的笑容,看着青江说:“真让您说对了,的确就是高潮。”
5
山岸缓缓地转过头,继续观察众人的反应,然后用右手挡住嘴清了清嗓子,随即又把手背在身后。
“那么,”他开口说道,“在进入正题之前,我先梳理一下至今为止案件侦办的经过吧,这样会更清楚。”
说着,他走到通往地下的楼梯,指着地下室说:“您家主人宗彦先生和秘书三田理惠子被杀一案,我们起初是按照有人从外面潜入作案的方向调查,因为有疑似凶手戴过的手套掉在后门外,宗彦先生的睡衣纽扣也是在屋外发现的,但我们竭尽全力仍没有发现任何外人潜入作案的痕迹。一个会这么不小心留下手套的凶手,却没有留下其他任何痕迹,这非常奇怪。”
“凶手会不会觉得扔掉手套也没什么风险?那个手套的确没起到什么作用啊。”胜之反驳道。
山岸神色自若地说:“从凶手的心理角度来分析,这也很奇怪。就算要扔,难道不是逃得远点再扔更安全吗?”
“……”
看到胜之无言以对,山岸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当然,我们也并未就此认定凶手就在宅子内部。只是,我们决定开始留意各位的行踪。”
留意行踪——真会说话,水穗心中暗讽。
“得到破案线索缘于偶然。”山岸微微挺起胸,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圆珠笔,说,“我把这支笔落在了案发现场,今早前来寻找。当时各位都在参加葬礼,宅子里只有铃枝女士。就在那时,我们发现有人进入过案发现场。”
众人的表情瞬间紧张。山岸把拿破仑肖像拼图的盒盖破损、清点拼图片数后发现多了一片等情况告诉了众人。接着,山岸冲一旁的两名年轻警察使了个眼色。两人离开房间,搬回一幅巨大的拼图。骑在马上的拿破仑跃然于画面上。有人不禁赞叹了一声。
“这拼图确实不错。两千片都拼好可是个体力活儿,我叫了几个年轻人一起拼,但还是比预想中花了更多时间。”
山岸又使了个眼色,两人把拼图放到房间角落。
“那么,我们拼好后,自然就发现多出了一片。就是这片。”
山岸又拿出刚才的塑料袋:“各位请看。”他把塑料袋交给身旁的铃枝。铃枝传给众人看,袋子里装着一片蓝色的拼图。
“这片拼图上沾有宗彦先生的血迹,同时还检测出永岛先生的指纹。根据这些信息,我们认为永岛先生曾潜入音乐室,偷偷地把这片拼图放进了盒子。就此问讯他本人后,他也承认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永岛,他只是按着自己的内眼角,一动不动。
“问题在于,”山岸又提高了声音,“为什么永岛先生会这么做?还有永岛先生为什么会有这片拼图?对此,永岛先生起初是不愿回答的,但在我们的劝说下,他终于开口了。他说……”
山岸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环视众人后说道:“他说就在发现宗彦先生的尸体后,在宅子里捡到了这片拼图。大家听清楚了吗?是在宅子里捡到的,就在楼梯这里。”山岸站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说,“我们就此思考,为何沾有宗彦先生血迹的拼图会掉在宅子里?如果凶手是从外部进入,出入都走后门,不可能有东西掉在这里,自然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永岛先生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所以才想把拼图放回盒子里。显然,凶手是那天晚上住在这栋宅子里的人——就在各位当中。”
山岸的声音又提高了,在客厅里回响。水穗很想挨个观察众人的表情,她知道一定有人因为山岸的话震惊不已。
“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不知凶手能不能自己站出来?”山岸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看着别处问道。从他的神态里,水穗确信他已经知道凶手是谁。
接下来便是长长的凝重的沉默。山岸一直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但似乎等待了太久,他又长叹了口气,对众人说:“既然这样,那我接着说吧。关于这片拼图,”山岸把塑料袋举到眼前,“如刚才所说,这不是散落在案发现场的拿破仑肖像拼图的碎片。那么,这到底属于哪幅拼图呢?揭开谜底之前,我们先来想想为什么拼图上会沾有血迹。”
水穗听到此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既然这不是案发现场留下的拼图,为何会沾有宗彦的血迹?这的确令人费解。
“我们注意到永岛先生捡到拼图的地点,那附近会不会还有其他沾有宗彦先生血迹的东西呢?经过鲁米诺试剂检测,我们发现……”山岸拿起脚边的垃圾桶,“垃圾桶里也有血液痕迹。”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藤编的垃圾桶上。没有人说话,也许大家都不明白从这里检测出血迹意味着什么。
山岸接着说:“垃圾桶里有血迹,就意味着有人往里面扔了沾有血迹的东西。那么到底扔了什么呢?而且垃圾桶里的血迹有被擦拭的痕迹,又是谁擦的呢?”
“那不就是……”胜之开了口,看了看众人接着说道,“那不就是凶手自己吗?”
“不,不是凶手自己。如果还需要擦拭血迹,那凶手一开始就不会把东西扔进垃圾桶里。擦掉血迹的人,是想掩盖凶手在家中这一事实的人。此人发现垃圾桶里沾有血迹的东西后,当机立断,决定把它处理掉。当然,此人当时已经知道音乐室里发生的惨剧。”
山岸踱着步子,突然站定,弯下腰盯着一个人。
“铃枝女士。”他的声音稍稍缓和了一些。铃枝则垂头看着地面。“垃圾桶的血迹,是您擦的吧?能做到这些的,只有比所有人起得都早的您了。”
铃枝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摆弄着围裙。
“真的吗?你要说实话!”静香从她身后说道。
铃枝垂着头转过身,缓缓地闭上眼睛,随即又睁开双眼,看着山岸说:“您说得没错。”她的声音十分沉重,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嗯。垃圾桶里是什么?”
“是手套。”
有几个人忍不住惊呼出声。那副手套原来丢在宅子里!
“那么能不能请您原原本本地说清楚,当天从您起床之后都发生了什么?”说着,山岸从餐厅拿来一把椅子,重重地坐了下去。
铃枝先是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边摆弄着围裙边说了起来。
那天早上,正准备打扫卫生的铃枝,看到楼梯旁的垃圾桶后大吃一惊,里面有一副沾满血的手套。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便小心翼翼地下楼查看,发现音乐室的门开着。隔着门缝,她看到了更加恐怖的场景:宗彦和理惠子死在里面。铃枝几乎要叫出声来,但她同时冷静地思考这和垃圾桶里的手套有什么关系。由于后门还上着锁,她很快得出结论:凶手就在宅子里。
她清扫了垃圾桶,把手套扔在后门外,又把后门的锁打开。这么做自然是为了包庇凶手。
“这么说可能不合适,但我的确恨着老爷和那个秘书。比起他们,我更希望活着的各位能平安无事。”铃枝用这句话结束了她的讲述。
山岸听完她的话,稍稍思考了一会儿,右拳抵着太阳穴问:“您是怎么清扫垃圾桶的?”
“用餐巾纸擦的,餐巾纸都用马桶冲走了。”
“垃圾桶里有其他东西吗?”
“没有,我没看到。”
“您说当时后门是锁着的?”
铃枝点点头。
“后门的指纹也是您擦掉的吗?”
玲枝又点点头。
山岸俯视着铃枝,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似乎在判断她是否在撒谎。“您还有没有做其他伪装?除了擦拭垃圾桶、扔掉手套、打开后门的锁之外。”
“还有头发……”
“头发?”
“是的……”铃枝搓着双手,缓缓说道,“老爷的手指缝里夹着几根头发,我把头发抽了出来,和餐巾纸一起冲走了。”
“您可真是……”山岸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要是有那些证物,案子马上就能侦破。”
“是的。可是,”她顿了一顿,“我真的希望案子不要被侦破。”
“看来您的确是这么想的。除了这些,还有别的情况吗?”
“没有了……”铃枝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我忘了还有纽扣。”
“纽扣?哦,就是那枚睡衣上的纽扣吧?”
“是的。老爷身边掉着一枚纽扣,我为了让它看起来像是凶手扔的,就用布擦掉上面的指纹,扔在了后门外。”
宗彦姨父身边掉着纽扣?怎么可能?!水穗想道。那天半夜自己是在二楼走廊上发现纽扣的,怎么会掉在宗彦姨父的尸体旁边?铃枝在说谎!水穗掌心渗出汗。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就很清楚了。”山岸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又在众人面前踱起步来,转了一圈之后拿起垃圾桶说,“正如刚才铃枝女士所说,这里面扔着沾有血迹的手套,应该是凶手扔的。但是我们推测,凶手此时除了手套还扔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永岛先生捡到的拼图。”
山岸又举起拼图,说:“凶手作案后把手套扔在这里,但发现自己不慎也带了一片拼图,应该是挂到了衣服上。凶手误以为那是案发现场拿破仑肖像拼图的一部分,就决定和手套一起扔在这里,拼图上的血应该就是这时沾上的。但不知道是凶手没扔好,还是铃枝女士拿手套时带了出来,总之这片拼图掉在了垃圾桶旁,而永岛先生在众人发现尸体后发现了它。”
一口气说完后,山岸再次环视众人。
这时胜之开口道:“可这片拼图并不是拿破仑肖像的一部分。”
山岸像是等着这句话似的,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其实,凶手是在别的地方不小心带走了一片拼图,却误以为那是拿破仑肖像拼图的一部分。”
“要说别的拼图,不是伯父房间里的藏品,就是会客室里的鹅妈妈拼图了吧?”青江不假思索地说道。
“没错。但我们查验后发现,所有拼图都在。”
原来刚才警察就是在查这个。
“那是为什么?”静香问。
“非常简单。”山岸说,“凶手把那片拼图扔了,换了一片全新的补上,而谁能做到这一点?这么一想,答案就很明显了。”
山岸快步走到一人面前,用粗大的食指指着那个人:“凶手就是你,松崎先生。”
松崎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像是没有意识到已被警察指认为凶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抬起头,说了一句“为什么”,声音轻得就像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山岸仿佛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似的睁大了眼睛,说,“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首先,宅子里有三幅没拼好的拼图,一幅是拿破仑肖像,一幅是鹅妈妈,还有一幅是拾穗者。我们已经知道这片拼图不是拿破仑肖像的一部分,那就该属于剩下的两幅拼图之一。但拾穗者拼图放在宗彦先生的房间里,案发前谁都不可能接触到。”
“所以就只剩下鹅妈妈拼图了……是吗?”胜之艰难地开口说。
“没错。保险起见,我们查验了这片拼图的画面,这的确是鹅妈妈拼图的一部分。准确来说,这是骑鹅老奶奶衣服的部分。那么,到底谁能接触到这幅拼图呢?我们想起案发前一天晚上,据说宗彦先生曾在会客室里拼过鹅妈妈拼图。而当时和他一起的就是——”
“就是我和……松崎。”胜之皱着眉头,看着松崎。
“是啊。您二位陪宗彦先生玩到很晚,可能某片拼图就在那时掉在了裤角之类的地方。”
“你胡说!”松崎脸色苍白地喊出了声,“就凭这个就认定我是凶手?”
“当然不止这一点。”像是故意要逼急松崎似的,山岸缓缓地说,“我们来想一想。刚才也说过,鹅妈妈拼图完好无损。明明应该少一片,却完好无损。为什么?因为凶手也意识到自己犯了重大错误。他意识到自己扔掉的那片原以为属于拿破仑肖像的拼图,其实是鹅妈妈拼图的一部分。凶手担心,一旦知道丢的那片属于哪幅拼图,怀疑范围就会一下子缩小很多。于是凶手决定偷偷地买一幅鹅妈妈拼图,来个偷梁换柱。那么,问题来了:凶手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扔掉的是鹅妈妈拼图中的一片呢?”
“就是那时!”青江喊道,“案发当天,大家都在会客室里,那时松崎先生在拼鹅妈妈拼图!”
水穗也想起来了,在胜之等人商量今后的安排时,松崎在房间一角拼着拼图。
“松崎先生就是那时发现拼图少了一片,也意识到那正是自己扔掉的。于是您就想,至少不能让别人知道拼图少了一片,便故意装作没站稳,把拼图掉在了地上。”
“那么,那时候……”和花子忍不住开了口。看来她也回忆起案发当天松崎弄乱鹅妈妈拼图的情景。
“不,那是碰巧……”
“您想说是碰巧弄掉的?”山岸接过松崎的话说。
“是……”松崎小声道。
山岸瞪大双眼,粗大的手指点着松崎的胸口,说:“那我问您,您是否记得当时的情形?当时我也在场,可记得很清楚。您一边捡拾掉在地上的拼图,一边说‘本来刚刚拼好……实在可惜’。那时拼图应该已经缺了一片,您又是怎么拼好的呢?”
松崎紧咬嘴唇,青筋暴突的额头边流下一滴汗,紧握的双拳在腿上微微地颤抖着。
“拼图绝对不可能拼好,一定会有一处空白。您却说拼好了,为什么?”
“……”
“反过来说,正因为您一直拼到了最后,才能发现少了一片,不是吗?”
“……”
“您就认输吧,无路可逃了。”山岸严厉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让人透不过气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松崎双手抱头,呻吟一般说道:“我……我是正当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