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弥下意识没去深想这话,虽然这里头可供追问的空间很大。
譬如,其他人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
这醒与梦之间,意识涣散的边缘,身心刚刚经历最暴烈直接的癫狂,她愿在这一刻做一个糊涂的人,将其当做情话来听又有何妨。他原本就是天生好情人。
周弥额头尚有未曾蒸发的薄汗,身体蜷缩侧躺。
脸颊抵着柔软枕头,身体像一捆棉,沾水之后急速下沉,两次高-.潮后的疲累,连同余力不减的酒精,酿成深重睡意一起将她往下拽。
她迷迷糊糊间,感觉谈宴西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轻声问道:“睡了?”
她似乎是“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
声音更茫远,他似有无奈:“那算了。晚安。”
昏睡前的最后一点意识是,谈宴西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这点意识并未能保留到第二天,次日清晨,周弥被生物钟唤醒时,已将这疑问忘得一干二净。
谈宴西比她早起。
她翻个身抱住被子,顺着衣帽间的门往里看,隐约看见谈宴西站在流理台前的身影。
她先没动弹,过了一会儿,就看见谈宴西从浴室走出来,在衣帽间里换了衣服。衬衫外一件薄款的黑色风衣,挺括面料,显得他更是肩宽而腰细。
谈宴西走出来,往床上瞥了一眼,顿了顿,又瞥一眼,笑说:“醒了怎么一声不吭?”
“你早上有事?”
“嗯。你自己在后头慢点收拾,吃了早饭再走吧。”
谈宴西低头扣好了手表,走过来,伸手往她头顶摸一把,“过阵子我休息,找个地方,我们出去玩。”
“又是那种团建?”周弥本能抗拒。
“就我俩,总行了?”谈宴西笑说。
他手将收回,看见周弥置于深灰色被子外的手臂,冻牛奶似的一片凉白,便忍不住顺势捉着她手腕,将人一把拎起。
周弥跪在床上,投入他怀里。秋日清晨空气已有两分寒凉,自温暖的被窝出来感觉尤其。他身上偏于硬质的风衣面料也是微凉,拥抱他时不免像是抱着一阵风。
谈宴西抬她下巴,她忙说,“我还没刷牙。”
“我又没嫌弃你。”他笑着,哑声。情意缱绻地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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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头两周多,周弥见谈宴西的频次可堪频繁。
他只要没那种推脱不得的应酬,总会跟她见面――不再叫司机接她去他那儿,跟皇帝叫人大被一裹扛去养心殿临幸宠妃似的,而是他开车过来找她。
他自己开车,好像偏好那部库里南更多,停周弥公司门口,也不嫌招摇。
有时候周弥加班,只够时间吃顿简餐,他就陪她去附近茶餐厅,跟她点一样的套餐,却嫌弃味道,动两口就放筷。
搞得周弥压力很大,叫他要不她加班的时候,就别来了吧。
谈宴西:“你就当我考察民情,瞧瞧你平常过的是什么日子。”
周弥气得夹走了他碗里的温泉蛋。
至于不加班的时候,谈宴西要么去她那儿,她自己做饭,要么带她出去吃。
谈公子口腹之欲很淡泊的一个人,去的餐厅都是叫莫妮卡整理出来的,两人跟打卡似的一家一家试过去。
周弥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开个社交账号,光做这些餐厅的测评,大小也能当个尾部的美食博主了。
两周之后,谈宴西所说的两人单独出游才得以成行。
照谈宴西的意思,去哪儿随她,国内国外都行。
但因为只有两天时间,周弥平常上班就够累了,不想来回奔波,最终,选择了北城远郊一个地方。
地图定位分享给了谈宴西,他似乎颇为无语,直接发语音条过来,笑说:宝贝儿,你选来选去的,最后就让我陪你去爬野山?
谈宴西称呼她“宝贝儿”的语气里并无肉麻,只有调侃。
周弥回复他:你不愿去的话我就换个地方。
谈宴西:那就去吧。都说了随你。
周六清早,谈宴西来接她,开着辆黑色的奔驰大G。
她东西还没彻底收拾好,叫谈宴西再稍等等,谈宴西说待车里无聊,就上楼来了。
宋满也准备出门,姐妹两人在卧室和客厅之间进进出出。
周弥犹豫要不要带上一件厚外套,谈宴西跷腿坐在沙发上,转头看一眼说:“带着,山里晚上冷。”
宋满往书包里塞铅笔盒速写本,开玩笑说:“三哥,什么时候你们出去玩,也带上我啊。”
谈宴西笑说:“想去哪儿玩?”
“想去大阪或者新加坡环球影城。”
周弥插一句嘴,“去了也是浪费。里头有大半的项目你玩不了。”
“玩个气氛总行?”
谈宴西笑说:“那等你高考结束,请你去玩。”
“我能带家属吗?”
周弥:“我不就你家属?”
宋满:“我说的是小白……”
周弥白了她一眼。
谈宴西说:“想带就带着。机票食宿全包。”
宋满比个“耶”的手势。
她东西先收拾好了,准备走。
谈宴西问她:“你们学校周六还上课?”
“不是。我去图书馆,跟我同学自习。”
“那顺便送你一程吧。”
宋满笑说:“三哥真好!”
最后,周弥收拾出了一只很小号的行李箱,用得着的东西都装在里头。
谈宴西开车,绕了段路,把宋满送去图书馆之后,再拐个方向往远郊去。
北城秋日天高气爽,天空湛蓝得晃眼睛。
越往外开,高楼越见稀疏,等上了绕城高速,已是另外光景。
周弥那侧车窗大开,她手肘撑在上面,看远山近野层林尽染。
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下高速是在一个镇上,谈宴西问周弥酒店订在哪儿的,先把车开过去办入住。
周弥笑说:“我没订。这镇上最好的宾馆均价两百,你要住吗?”
谈宴西果真一脸嫌弃。
继而笑说:“那你准备住哪儿?住我车里?我倒是不介意在车里……”
最后半句明显意有所指地不正经,周弥抬手打他手臂一下。
叫他往山上开。
这“野山”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不要小看那帮搞民宿的人,越荒僻的地方,他们越能给你搞出花样。
她定了山上一家民宿的小木屋,在湖边上,看买家图片,住宿和风景都还不错。
一路平缓的盘山路。
越往上走,叶子红得越深。
小木屋条件不错,北欧风格的装修,什么都好,就是不够宽敞。
周弥问谈宴西:“你觉得怎么样?不行我们就还是傍晚下山回去吧。”
谈宴西扫一眼,那表情绝对称不上是满意,但还是说:“将就住吧。”
中午在民宿的餐厅吃了顿中饭,下午,他们在附近散了散步。
傍晚吃过饭,天就黑了,周弥跟谈宴西回到小木屋那儿,屋前空地上,老板已经帮忙把火盆升了起来――一千五一晚的民宿,这所谓的私人篝火,怕就占了三分之二的票价。
好在火盆倒挺大,里头烧着白炭,哔哔剥剥地响。
坐下来,前面便是一汪小湖泊,墨蓝湖水里倒映浅浅的一弯鹅黄色月亮。
谈宴西这会儿坐在篝火旁,才觉得这次出行有了那么一点意思。
周弥就坐在他身旁,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手里捏着一根树枝,手臂探远了去拨一拨火盆,一霎,火光便跳跃着更亮了两分。
她眼里也是亮的,忽地出声:“小时候,我妈带我来这儿秋游过。”
正是她此行原因。
谈宴西闻言,低头看她一眼。
她说:“那时她还没跟我继父结婚,宋满也还没出生。就我俩,她背个大包,我背个小包,公交车倒大巴车,过来三个多小时。那时候这里当然没现在开发得这么好,路不好走,我又还小,我们爬不到半山腰就停了。桌布铺在树下,把包里装的食物都拿出来摆上。哦,她还带了那种傻瓜相机,给我拍照。”
谈宴西问:“照片还在?”
“在呢。”周弥说着,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照片。
小时候的照片,她都专门拿相机翻拍过了,存在了网盘一个单独的文件夹里。
这时候找出来,递给谈宴西。
谈宴西接过,瞅一眼就笑了,伸手捏她的脸,“小时候的肉哪儿去了?”
她小时候肉嘟嘟的,浑圆的一双眼睛,又大又明亮,人站在一棵枫树底下,笑得开心极了。身上穿一件柿子红色的毛线外套,看着很像是手织的。下面搭牛仔短裙,裙子还有一圈白蕾丝的花边。脚上是白色中筒袜,和圆头的黑色小皮鞋。
周弥久违地看见这张照片,也不由晃神。
那时她四岁多,不到五岁。更清楚的记忆丢失了,只记得傍晚跟着周寄柔下山,满天红霞。还有回程的大巴上,她被周寄柔抱在怀里,一路睡过去,像在一条微微摆荡的小船上。
不过今天,谈宴西替她革新了记忆。
往后,她想到这座山,这红透天边的北地深秋,也将同时想到谈宴西。
回神时,是注意到谈宴西点了几下手机屏幕。
她急忙伸手去夺手机,“其他的照片你别看!”
谈宴西背过身把手机拿远了,“没看。”
过了片刻,他才把手机还给她。
屏幕倒还是停在这张照片上。
周弥没明白谈宴西点这几下是在做什么,想了想,忽然醒悟,点开微信和他的对话框,果不其然,他把照片发过去了。
而且已经过了两分钟,撤回不了。
“……”周弥无语地看他,“公平一点,拿你小时候的照片跟我换。”
“没有。”
“我不信,怎么会没有。”
“真没有。”
周弥愣一下,因为听出来谈宴西这语气不像是推托。
“你小时候,总该出去春游秋游什么的,或者周岁纪念……没拍照么?”
谈宴西垂眸,好似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有学校拍的毕业照。”
“那家庭照……”
谈宴西笑了笑,火光在他眼瞳之中微微跳动,可他眼里并没有半分的暖意,淡得几无情绪,“不是说了吗。没有,没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