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夜晚寂静又闹嚷。
周弥睁眼听见窗外的风声、叶声,依稀还有鸟鸣啁啾,和遥远的一声猫叫。
听了一会儿,才去摸枕边的手机看时间,黑暗里荧荧一片白光,数字指向凌晨零点三十七分。
醒在一个十分尴尬的时间,肚子里唱空城计。
她爬起来,想下楼去看看姚妈睡否,能否蹭得一顿夜宵吃。
刚靸上拖鞋,身后谈宴西沙哑的声音问她:“几点了。”
“凌晨了。”
谈宴西“嗯”了一声,又说:“饿了。”
周弥笑了声,“我正准备下去找吃的。”
半分钟后,两人走出房门。
周弥掌着栏杆往楼底下看一眼,门厅和客厅里都已经熄了灯,只走廊里燃了一盏壁灯。
周弥转头小声说:“姚妈可能已经睡了。”
两人好像于无声间达成默契,下楼梯时动作极缓,几乎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穿过一楼走廊右手边的弧形门洞,便是厨房,进门的位置是储藏间和冰箱,上两级楼梯,才是洗切煎炒的区域。整个厨房无论是墙砖亦或是地砖,都叫姚妈打理得纤尘不染。
周弥开冰箱门,检查里面有什么食材,“我可以做三明治,你吃吗?”
谈宴西笑说:“还有我点菜的余地?”
睡一觉后,他好像满血复活,也有精力再跟她玩笑。
周弥拿出鸡蛋、吐司片、西红柿和生菜叶,放在水槽边的流理台上。
先开了水龙头清洗西红柿和生菜,一面指点着谈宴西给她找两个干净盘子。
谈公子倒没觉得庖厨一事委屈了他,还挺乐意帮忙,可他穿着这系带的灰色睡袍在厨房里晃荡一圈,对这厨房陌生得仿佛压根不是他自己的家。
周弥无奈指挥:“灶台下的那个大抽屉,你拉开看看。”
谈宴西弯腰抓着拉手一拉,里面还真是整齐堆叠的盘子,他笑着朝她递来一个仿佛是夸奖她“这也能猜到”的赞许眼神。
周弥:“……”
西红柿洗净,拿下砧板切片。
谈宴西就离她半米远,抱臂看着流理台沿看她,“你上回说你做饭宋满都嫌弃。可我看你切菜动作还挺利索。”
周弥说:“都是花架子,你别信。做饭这件事,让我相信了有些事可能真的看天赋。”
她给他打预防针。
谈宴西笑说:“三明治又有多难吃?”
周弥摇头,仿佛觉得他还是见识太浅,“等会儿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你说不出来哪里难吃,可就是觉得不怎么好吃……”
她把切好的番茄片装进盘子里,无意间一转头,吓得差点尖叫一声——
门口站着姚妈,手里举着柄撑衣杆。
姚妈也被她吓得差点心脏都跳出来,“我说厨房里窸窸窣窣的,以为进了老鼠!”
周弥惊魂甫定,忙笑说:“我们有点饿,准备做点东西吃。”
“祖宗哎!大半夜的把人魂都吓没了!怎么不叫我来弄?”
“估计您已经睡着了,不想吵醒您。”
姚妈把手里撑衣杆立在门边,摘了挂钩上的围裙,“你俩坐着去吧,想吃什么我来。”
谈宴西说:“您休息去,我俩自己来就行。”
“反正我要等着给你们收拾。”
周弥笑说:“那您简单弄一弄就行,我打算做两个三明治,菜已经切好了。”
姚妈点头:“去吧。”
周弥和谈宴西去了客厅,感觉坐下来还没过去十分钟,姚妈就端着两个白瓷盘子出来了。
盘子里各放三牙切好的三明治,里头层叠放着培根片、西红柿、鸡蛋和生菜叶。无须用筷或叉,那大小手拿着直接吃刚刚好。
周弥不禁感叹专业的就是专业的,她做的味道还赶不上便利店八点过后半价销售的水平,而姚妈做的,却仿佛该坐在五星级酒店的床上细品,手边再配一杯espresso,就是完美早餐。
这一点分量做夜宵刚好,不会叫人积食而睡不着觉。
但姚妈还是不免念叨两句:“多大的人了跟小孩儿一样,不正点吃饭,过了饭点,跑厨房偷东西吃。”
周弥笑着道歉:“我们错了,下次一定不给您添麻烦。”
她是因这唠叨而瞬间心里几分酸涩,因为三年来再也没人这样唠叨过她了。
一会儿,姚妈回储物间给周弥拿了一套干净的洗漱用品,牙刷、毛巾、浴巾和睡衣一应俱全,都是装在磨砂塑料袋里未拆封的,像是酒店备品。
姚妈说,谈宴西的几个甥侄辈小孩儿有时候会过来,因此都常备着洗漱用品以应不时之需。
又问周弥:“周姑娘明儿几点起床?”
“七点。”
“那七点半吃早餐?习惯中式还是西式?”
“我客随主便。”周弥笑说。
姚妈打个呵欠,问他们可还有别的事,没事她收拾过厨房就睡觉去了。
周弥说:“没事了。您赶紧休息去吧,真是打扰您了。”
姚妈笑笑,说没事儿,叫他们早点休息,就往厨房去了。
周弥抱着洗漱用品,再跟着谈宴西上楼去。
谈宴西指一指衣帽间和里头的浴室,叫她自便。
他坐在床边,点了支烟,拿过手机检查可有什么要紧短信,眼角余光里有什么闪了闪,抬眼望过去,是衣帽间的镜子。
那镜子是立式的,靠一侧衣柜斜放。
镜子里,周弥低头把身上毛衣和牛仔裤都脱了下来,披上了杏仁白色的绸制睡衣。
她并非揽镜自照,不过恰好那儿有只换衣凳。
丢了衣服在凳子上,就靸着拖鞋进了浴室,顺手关上了门。
那门是长虹玻璃材质,影影绰绰地透出灯光和轮廓。
方才镜子里晃过的,是她肌肤的颜色,像是霜雪浴着月光的一种冷白。
谈宴西咬一下香烟的滤嘴,目光深两分,无声地笑了笑。
周弥洗完澡,从浴室淋浴室出来,找到抽屉里的吹风机,接上电源吹头发。
这时候谈宴西推开门走来刷牙。
浴室干湿分离,洗漱台足够宽敞,她往旁边让了让,吹头发时往台面镜里看,心里有种奇异的不真实感,因为这场景过分日常。
周弥一头长发,打理费劲,一吹要吹上半天。
谈宴西洗漱过后,却不急出去,靠着台沿看一眼,忽地抬手,拔掉了吹风的电源线。
浴室里突然安静。
周弥愣了一下,下一秒钟,谈宴西走近两步,一把将她往后一推,后腰抵住台沿。
一并,他抬手又揿灭了浴室的筒灯,只余一盏镜前灯。
那镜灯是绿玻璃灯罩的古典样式,澄澈的浅黄色灯光,模拟月光的质地。
昏昏的照不明细节。
可只知轮廓和形状,人仿佛便是与什么不知名、更不具象的情和欲本身做缠斗。
周弥被谈宴西半抱在怀里,额头抵在他肩头,紧紧咬着嘴唇,一条手臂绷得笔直,反手撑在台沿上——像被人推下悬崖,是以不得不抓住一点什么作为救命稻草。
人是孤舟,浊浪急流之后,于滩涂搁浅。
最后身体倾颓滑落,手掌不小心打落了台面上漱口的玻璃杯,在地砖上跌出脆响,万幸没有碎裂。
谈宴西一把将她抱入怀里。
好像捞起溺水之人。
过了好一会儿,周弥伏在谈宴西胸口,等呼吸平静些,才将他推开。
掩上衣服,拾起地上的玻璃杯,再去抬手开灯。
她脸上几无表情,拿起吹风机的接头,去接插孔时,微微颤抖的手指才泄露心事。
谈宴西方才是直接拔了线,开关并未关闭,因此一接上便是轰轰的声响,她几分慌乱的调转了吹风机出风口朝自己。
而此时谈宴西欺身过来,要以手指去抬她的下巴。
她下意识一躲。
谈宴西笑了声,恶作剧得逞一样,才拧开水龙头去洗了洗手。
紧跟着浇一捧清水,又洗了一把脸,拿干净毛巾擦净,转身出去。
周弥心乱如麻,吹干头发,走回到床边。
谈宴西侧躺,手臂支起脑袋,正在翻摊在被子上的一本英文杂志。
周弥掀开被子躺上去。
谈宴西看她一眼,将杂志一合,扬起手臂随后往床头柜子上一丢,没落稳,又“啪”地一声掉在了木地板上。
还是维持这手掌撑住脑袋的姿势,不过这一回不是看杂志,而是看她。
清冷兼具明艳的一张脸,和她性格一样总有矛盾之处。
像是冻牛奶一样的凉白肤色,他因此觉得方才自己是在亵渎一段月光。
她眼里总有过分清灵的静,好像有时候是刻意让自己的灵魂脱离到上空,谨慎地审视自己,也审视他。
但是方才那盏镜灯前,即便不看她的眼睛,只触及体温。
他也知道,这一回,她的灵魂来不及逃离,眼里只有沉沦的热度。
周弥再处变不惊的人,也禁不起这样居高临下般的凝视,尤其他薄唇紧抿,似笑而非笑的神情,若有所思又似研判。
很不自在,于是抬起手臂,将他脖子一搂。
两人脸是倒着的,鼻尖碰了一下,周弥再凑近些,吻他。
过分别扭的一个姿势,谈宴西不由笑了,退开,支起身体,关了卧室灯。
黑暗里,这个吻没继续。
而方才浴室的事也不是前奏。
周弥承认自己弄不懂他。好像他觉得自己是块红丝绒水果蛋糕,并不急一口气吃完,草莓、鲜奶油亦或是掺红曲粉的戚风,各有各的品尝顺序。
谈宴西手臂搂着她的腰肢,卷一缕她的头发在手指上,又松开叫它弹回去复原。
他打了一个困倦的呵欠,“要不你搬来我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