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安不想进去!
这一转身, 一回头,可能就是她早夭的一辈子啊!
她抱着食盒的手颤抖得,食盒里的白玉瓷碗都在碰撞。
侍人还不知晓怎么回事, 弓腰请柳安安入殿。
一行人以柳安安为首,无一不是苍白着脸, 满脸死到临头的惊恐。
尤其是柳安安,她一直抖啊抖, 抖的大宫女看不下去了。
“美人, 汤要撒了。”
那绿豆汤是冰镇过的,只装了半碗, 照她这么摇晃下去,等入了殿, 也就只剩一个空碗了。
柳安安收紧胳膊,紧紧抱着食盒。
她僵硬地抬脚,落脚,每一步, 都像极了木偶。充满了不情不愿。
从她疾步离开的那么点距离走到殿门, 快得让柳安安还想再拖延一点。
她不想进去送命。
她努力忍着害怕, 瘪着嘴, 一步步迈出脚。
高高的门槛到小腿上, 抬步, 跨过。
一股阴风吹来。
柳安安心态一下子就要崩了,她浑身冒了一股汗。
受不了。
柳安安抱着食盒,忍不住蹲了下来。
“柳美人可是身体不适?”
侍人关切得询问。
柳安安欣喜抬头:“身体不适是不是就可以回去?”
侍人干笑:“陛下召见, 柳美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得去面见陛下。”
柳安安露出了虚弱的笑。
“……我明白了。”
今日这一遭,是怎么也逃不掉了。
既然逃不掉, 那就只能迎上去了!
她猛地站起身,挺直了背,挺着小胸脯,扬起下巴。
死,也要死得体体面面。
“柳美人到——”
穿过第一层殿门。
“柳美人到——”
走到中庭,烈日被屋檐遮盖,一步步台阶上,左右是腰粗的巨大汉白玉雕柱。
中庭左右是花圃小树,中间是偌大的青石板拼接的走道。走道上跪着一个穿着蓝衫官袍的中年人。
中年大臣跪地叩头,声嘶力竭:“陛下!老臣冤枉!老臣绝无与他人勾结,结党营私之事!还请陛下明察!!!”
柳安安抬着的下巴迅速缩了回来,小胸脯含着,缩着肩膀,紧紧把怀中食盒当做支撑点。
那中年大臣的身后,两个高大的带刀侍卫左右而立,手持刀柄,一回头,是杀气蓄势待发。
迈出去的脚尖缩了回来,柳安安试图往后退。
这……这么刺激?一上来就让要她看见斩首的画面?
她刚刚鼓足的正面迎接死亡的勇气,刹那间烟消云散。
不不不她不行她要回去她不想进去!
还是侍人发现她的脸色不对,赔笑道:“柳美人,这些都是前朝的事,美人看过就忘吧。”
不不不她忘不掉!
“美人请在此稍后片刻。”侍人躬身后,脚步匆匆先去了内殿。
柳安安心下抵触,背过身不敢看那头破血流的朝臣和拔刀的侍卫。
太可怕了。
柳安安出了一身的汗,在烈日下不过须臾,就蒸热的她难受。
她直接掀开了食盒,抱起白玉瓷碗咕嘟咕嘟。
“美人不可!”宫女惊慌失措,拦她没拦住,眼睁睁看她将一碗绿豆汤喝了个干净。
冰镇过的绿豆汤入肚,立马压下了暑热。
柳安安抱着空碗一脸悲愤。
“无妨,陛下反正也看不见这碗绿豆汤。”
马上都要杀人了,他只会满眼血腥,怎么可能允许她呈上绿豆汤?这份绿豆汤,还不如她喝了呢。免得她黄泉路上,空着肚子惨兮兮。
“柳美人久等了!”从内殿台阶上,疾步而来一个侍人,弓腰行礼,“美人请,陛下正候着美人!”
柳安安咬紧牙关,只能跟着侍人的脚步。
最后一道内殿门,由两个侍人轻轻拉开。
“陛下,柳美人至。”
柳安安抬步跨过门槛。
宫女丫鬟全部都被留在了殿外,除了年长的大宫女外,都不得跟着她入内。
这里是勤政殿的内殿,一分三处,正殿中心,就是暴君所坐着的位置了。
男人手扶着额头,侧靠着扶手,默默注视她。
他脸色很不好。
阴沉沉地,山雨欲来的可怖。
柳安安扫了眼就低下头,吓得够呛。她抱着食盒,颤颤巍巍跪在殿前地垫上。
“陛下。”
她鹌鹑似的头也不敢抬。
“起。”
殿中只有陛下的宝座,之外都是席垫,柳安安小心翼翼跪坐在左侧的席垫上,埋着脑袋装死。
褚余静静看着她。
今日朝中事令他心中烦躁,杀意难忍。马上准备下令问斩推出去的朝臣时,侍人来报,她来了。
烈日当头,她也会在这么炎热的时候,从元晨殿跑来找他。
黏人。
只这会儿,怎么缩成一团,如此胆小着不来黏?
小鹌鹑似的小姑娘,就坐在他不远处。
“来找我何事?”
柳安安听到这话,抖了抖。
她这会儿若是敢说,她是来为镇南王府求情的,说不定下一刻,她就跟着外头那个朝臣一起命丧黄泉了。
说谎她不擅长,只能赶紧高高举起一直抱在怀中的食盒。
“回禀陛下,我是来给陛下……送绿豆汤的。”
话刚出口,柳安安就后悔了。
怎么能让暴君注意到这个绿豆汤呢!
可是现下无法,她只能硬着头皮嘴里絮叨:“天气炎热,我怕陛下嫌暑热难耐,正好宫中送来冰过的绿豆汤,想着陛下可能喜欢,就盛了送来。”
暴君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怎么可能接她一份绿豆汤!
肯定不会收下的,别自己吓自己!
柳安安在心中安慰自己。
下一刻,她高举着的手一空。
食盒被侍人接了过去。
柳安安心里一咯噔。
完了。
如果说呈上绿豆汤之前她还有一线生机,那么这一刻,她亲手把生机的路挖断了。
褚余让侍人将食盒拿来。
不过是一份绿豆汤,她都想着他。小姑娘撒娇黏人起来,还真让人难以招架。
还没喝到嘴,她就像是一份夏日里冰镇的绿豆汤,让人解渴又解热。
心情意外的好多了。
侍人打开食盒,将其中的白玉瓷碗端了出来,放在长案上,又取出配套的汤匙。
褚余自己掀开了碗盖。
等待清凉解暑的绿豆汤。
片刻。
柳安安埋着头,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褚余饮汤的动静。
她悄悄掀了掀眼皮。
男人手持汤匙,另一手还捏着碗盖,一脸高深莫测盯着那白玉瓷碗内。
柳安安心跳加速。
暴君本就心情不好,这下,她死得更快了!
她一直得不到暴君的反应,埋着头装死。
“你说,给我带了什么?”
男人的声音慢吞吞地,却像是别有深意。
柳安安心中一跳。
“……绿豆汤。”
“冰镇过的,凉凉的,可好喝了。”小姑娘苦涩地说。
“是吗?那绿豆汤呢?”
褚余放下汤匙,单手持碗,将碗底展开给柳安安看。
空空的白玉瓷碗,碗底干净的像是新做的。
柳安安一脸空白,跟着重复了句:“是啊,绿豆汤呢?”
褚余忍了忍。
“你问我?”
柳安安麻利地低下头。
她心虚地闭了闭眼,然后咬着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对不起,陛下……”她老老实实承认,“是我……我喝了。”
完了。
殿内服侍的侍人们无声无息跪倒在地,战战兢兢。
“陛下息怒!”
“陛下,柳美人罪不至死,还请陛下……”大宫女跪地用力磕头,声音惶恐难安。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进宫不过两日的柳美人,即将命丧于此了。
褚余放下空荡荡的白玉瓷碗,轻轻一碰,侍人们鸦雀无声,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不用喝什么冰镇过的绿豆汤,他这会儿就已经够了。
小姑娘说她专程来给他送一份绿豆汤,辛辛苦苦顶着烈日来,然后她自己喝了,给他看一个空碗?
这个操作,让褚余也为之震惊。
“你来送汤给我,然后自己喝了?”
柳安安破罐子破摔,跪直了身子。
“回禀陛下,暑热难耐,晒得着实厉害,我热得受不了,所以就……”
热……
褚余抬眸。
跪在殿前的小姑娘满脸通红。
不是那种羞赧,而是实打实让阳光过分亲昵过的残留。
“在殿外等了多久?”
柳安安掰了掰手指,心中估摸一算:“许是一刻钟有余。”
褚余的脸色很不好,他忽地起身,大步过来,弯腰手落在小姑娘的脸颊上。
她吓得闭上了眼,微微往后缩。
缩也没用。
掌心立刻就吻上了她脸颊热气腾腾的温度。
通州府相处近两个月,如何不知道小姑娘平时里最是娇气不过。她居然被拦在烈日之下,晒了足足一刻钟。
难怪,小姑娘热得受不了,自己喝了绿豆汤。
这种换做别人就是欺君大罪,换在她的身上,倒是让人怜惜。
“以后你来,直接入内殿就是。”
随着褚余的话,柳安安还懵懂着没有反应,那跪在地上的侍人和宫女,无不是倒抽一口气,震惊得连规矩都顾不上了。
褚余静静等着小姑娘的反应。
柳安安睫毛蒲扇,垂着眸小心翼翼躲开褚余的手。
那双手,和第一次接触时不一样的温度,掌心有了温热,可比当初还要让人心凉的可怖。
不敢碰,不敢想,不敢见。
手中一空。
褚余站直身体,蜷了蜷手指,打量到小姑娘苍白的脸上,难掩的害怕。
忽地,他眼神一暗。
“进来的时候,看见那人了?”
柳安安想到刚刚看见的,那个有些疯魔的朝臣,还有杀气十足的侍卫,脸色一白,手指掐着手心,沉默地点了点头。
“回禀陛下……看见了。”
“吓到了?”
柳安安老老实实点头。
“是……”
果然。
小姑娘再不靠谱,也不至于脑袋清醒的状态下,还要专门给他来送个空碗。
果然是在进来的途中,遇上了那个犯了事的朝臣,还有带刀侍卫。
长年养在深闺的她可能未曾见过这种事,是吓到了。
褚余眉头微微一蹙。
昨日还黏他如骨中血,今日就怕他如骸骨花。
“是我考虑不周。”
男人盯着她,一字一句轻描淡写道。
地下跪着的侍人们纷纷怀疑自己的耳朵,与宫女震惊脸面面相觑。
难道不是该把这位失礼的美人拖出去一道儿斩首吗?
陛下,陛下居然在认错!
认错!
这位心如铁石,无情无欲的暴君,居然也会哄女人!
侍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柳安安。
柳安安不敢指责暴君,更不敢顺着他的话说,只沉默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褚余虚了虚眼,眼底爬上了一丝凉意。
“去,把人先押如大牢,日后再审。”
服侍在殿内的侍人们再度吓傻。
陛下要杀人,都是干脆上刀子。从来没有推后过。更别说,因为吓到了一个宫妃,朝令夕改,将人先不杀了,养起来。
这……这当真是杀伐果断的陛下?
为首的侍人晕乎乎磕了头,软着腿爬起来。
“是……”
侍人一脸恍惚地看了眼柳安安。
那一眼中,柳安安看到对方眼中似乎有什么深深的含义。
那是对祸国妖妃的敬畏。
一念改天子意,一哭一笑左右江山社稷。
可惜柳安安看不懂。她只仓促看了眼,收回视线。
只因为不会亲眼看见、或者亲耳听到中庭里会发生的事,而感到一丝松气。
侍人出去传达了新的命令。
中庭是那中年官员得救似的感激,一声叠着一声的叩谢皇恩。吵杂只是那么须臾一刻。随着殿门的关闭,大殿内重归一片枯寂。
褚余亲眼见到小姑娘的眼神轻松了一刻,再下一刻,与他相撞时,立刻惊慌地移开。
他重新弯腰,手指这一次重重捏在了柳安安的下颌上。
她躲不得,怎么缩都无法逃避他的手指。
“不许躲。”
男人轻声命令。
柳安安一下子安静了。僵硬的抬着下巴,任由自己的下颌被男人捏在手中,垂着眸一动不敢动。
除了无法控制导致身体微微颤抖外,她做得很好。
“害怕外面那种事?”
柳安安想点头,但是没办法,只能瘪了瘪嘴,忍住那股子害怕。
“……是。”
如果只是怕外面的那件事,不至于在他面前,瑟缩成如此。
褚余喉结滚动,还是问了下一句。
“……还是说,怕我?”
柳安安抬眸。
男人垂眸正静静注视着她。眼里幽黑,却不见她的倒影。
怕啊。怕到骨子了。
从见到的那一刻起,就怕他啊。
他会杀人,他暴戾难忍,他会轻视生命。
她在他的掌中,就是任意玩弄无力挣扎的蝼蚁。
轻而易举就会要了她的命。
朝不保夕的失重感,永远如影随形跟着她。
“……怕。”
柳安安颤抖着声,老老实实回答。
说完,她眼圈微红,左眼睫毛微颤,一滴泪珠挂在睫毛上,啪嗒落下。
砸在褚余的手上。
她从得知暴君心情不好要杀人的时候,跨过门槛走进来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怕得要命。
褚余的呼吸略微不稳。
半响,他手指收力,疼得小姑娘眼泪一串儿落下,抬眸盯着他,眼底都是委屈。
“你可以怕外面的一切。因为我不会再让你看见。”
男人声音是出乎意料的温和,像是一个保证。
“但是,你不能怕我。”
他自顾自说着,用力抬起她的头,让她的眼底只倒影他的模样。
就像是她的眼底,永远只看得见他一人。
“听见了吗?”
柳安安疼。男人的手不重,却有种让她深入心脏的惶恐,疼得她一抽一抽地。
“听、听见了……”她瓮声瓮气地,憋着哭腔。
褚余视而不见:“现在告诉我,还怕我吗?”
柳安安用力憋回泪意,直觉让她颤巍巍伸出手,抱住了褚余的手腕。
然后,她小心翼翼歪了歪头,脸颊贴在男人的手中。
“……不怕。”
男人手中再次拥有了小姑娘的温度,眼底蕴集的暴戾浅淡了许多。
言不由衷的小笨蛋。浑身都颤了。
嘴上愿意哄哄他,也好。
怕也无妨。
因为她再怎么怕,也不能离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安:我觉着暴君好像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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