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行在宫殿中, 走了半天也没碰到一个人, 秦志军都替住在这里的人觉得冷。
走到大殿门口往下是青玉铺就的台阶,只能看到二三十级,再往下云霞缭绕便看不清了,倒像是一座浮在空中的宫殿。
台阶下方有人声传来。
“天界派兵青丘围了九兮山的事真的不告诉殿主吗?那位狐主和咱们殿主毕竟数万年的交情。”
秦志军每个字都听得懂, 这些话凑在一起的意思却让他迷糊得很,青丘、九兮山没听说过, 狐主两个字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可还有天界和什么殿主。
好吧,秦志军觉得一定是看到了闺女的狐尾,所以做了个很玄的梦。
“殿主在闭关呢, 还是不要打扰了,说是数万年的交情, 不一直是那位纠缠咱们殿主吗, 你几时见殿主动心过。”
声音近了,秦志军才看清是两个穿着僧袍的和尚, 他还没想好是坦荡荡站那里还是避一避,那和尚抬了眼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他。秦志军想着, 这是在他的梦里,大概别人都看不见他,也就不闪避了。
就听先时说话的那僧人小声嘀咕,“我觉得未必,咱们殿主看着是清冷,可每次九兮山那位狐主过来他也没有真的逐客啊, 以殿主的修为,他要是不愿意被纠缠,狐主哪能一缠就是几万年啊。”
他虽小声,却也挨了旁边僧人在他那光脑壳上一记敲,低声道:“瞎说什么,真叫那位诱得我们殿主生了凡心,十方殿无主,你等着喝风吧。”
那僧人忙收了声,却见殿门外空气一阵波动,一个着白色僧衣披一件金红色袈裟的男子现出身形,看着阶下两位小僧人,开口道:“你说,九兮山被天界派兵围了?”
两个小僧怔住了,秦志军也怔住了。
那件袈裟太过熟悉,和他媳妇儿空间里收着的那件一模一样,他只看到男子一个背影,却莫名觉得熟悉。
没忍住跨出殿门,走到男子侧前方,然后只看了一眼就愣住。
那僧人有一张和他很相像的脸,五官很像,只不知是不是那人气质太过干净,一样的眉眼却更显出尘俊逸,是那种自带圣光,莫名吸人眼球叫人无法移开眼的清俊。他问着阶下小僧话,神情却不见有多大波动,叫人猜不出半点情绪。
最初说要禀报此事的小僧听殿主过问此事,行一个佛礼回道:“回殿主,弟子听闻天界派兵围了九兮山是为取九尾白狐心头血救仙魔战场上殒落的天界太子,因太子修为高深,普通九尾白狐心头血效用不够,似狐主那样有八万多年修为又有天狐血脉的才行。”
十方眼眸微合,低低嗯了一声,他所在之处的空气重又波荡起来,眨眼间人已经消失在殿前。
两个小僧面面相觑,回话的那一个问同伴:“殿主这是继续闭关了吧?”
秦志军还待再看,身体忽被一股力量卷挟着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腾空立着,发现自己进了一处战场,旁边是刚才那位突然出现问了句话又突然消失了的殿主,他身上的袈裟已然不见了,只着一件白色僧衣,也不知是那僧衣太白还是他自带佛光,总之很有存在感。
对面有人临空立着朝这边行礼。
“十方殿主,我天界和狐族的事,佛界不会插手吧?”说话的是一位持剑着盔甲的将军。
秦志军觉得,能在半空中站着说话的,也不会是凡人。再看看他自己腾空站在这位十方殿主身边,秦志军已经在想他和这一位长相与他极相似的殿主是什么关系了。
“和尚,不是闭关吗?管我这闲事做什么?回你的十方殿吧。”
一道娇媚的女声插了进来,秦志军听到这声音浑身一震,回头才发现身后有不少人,只是在看到顾婉那一刻,旁的人都成了背景板。
十方身上那件袈裟,现在呈护卫之姿环绕着顾婉。
“婉婉。”秦志军下意识走过去,细看那女子,才发现她像他的婉婉,却不是,眉眼很像,但还要更美很多,眉间有一抹和甜宝一模一样的殷红美人痣,他直觉这就是那两个小僧口中的九兮山狐主了。
她形容有些狼狈,想来他到之前她跟那帮所谓天界之人正有一场恶战,和别人一样,她也看不见秦志军,满心满眼里都是挡在她前面的十方殿主。
秦志军听那十方殿主道:“佛界插不插手本殿不知,我与九兮山狐主却有私交,自然是要管一管的,天界这样行事,不怕他日赤狐族长夫妇二人回来打上天界与你们清算吗?”
天界的将领噎了噎,九兮山这位狐主他们是能对付,可她上头那一对老狐狸却是难缠,赤狐族族长不说了,明明是个只擅媚术的种族,偏他战斗力惊人,那只九尾白狐才最可怕,不知哪里得的天狐血脉,一身修为惊人,动起手来天帝也未见得是她的对手。转念想一想这对夫妻自三万年前进了秘境后再没出来,殒落了也未可知,遂胆子又壮了些。
“我们也是为了六界苍生,太子不仅是天界太子,更是仙魔战场的主力,天界的战神,若能以九兮山狐主心头血换一位战神复活,救六界生灵于水火,想必两位族长归来也是能理解的。”
十方不屑的勾了勾唇,嗤道:“一己私欲偏要挂上六界和仙魔战场,六界与一个女子什么相干,狐族被取了心头血,也就修为尽散身死道消了,你们这嘴脸也太难看了些。”
最后这句话说得那天将很是没脸,他忌惮十方殿主的战斗力,可天界这次出动的高阶仙士众多,十方能以一当十还能以一当百不成。
“佛家人没有半分慈悲,不知西天的佛祖知不知道,既然成心与我们天界过不去,阻我们行事,那也不怪我们刀兵相向了。”
这句话就像个信号,原本一时止戈的战场又打了起来。九兮山善战狐族本就不多,这一役可谓是死伤惨重,秦志军在其中也没少被一些仙术道法击中,不过这是他的梦境,倒也没什么感觉。只是那位十方殿主,以一己之力对战天界众将,偶尔还要分神照拂九兮山狐主,时间长了也受了不少伤。
天界那边想是早就收了消息,陆续到了几拨援兵,十方殿主护着那位狐主几番遁逃,战线拉了不知多远,却每每都被陆续加入的援兵堵截,梦境中日升月落似乎过了三天之久,秦志军眼见着那位十方殿主为护着身边的女子,受了天界一员大将重创,二人再度被围。
这位十方殿主,秦志军自见他起就辩不清他到底是淡漠还是大慈悲,可这会儿他听到他和身边的女子传音,声音不是一贯的平静无波,而是有些微的温柔。他说:“婉婉,稍后我用秘法送你遁逃,你向西去千佛殿请我师傅护佑于你。”
秦志军知道是传音,是因为围着他们的天界众人似乎完全听不到,加之这位殿主的嘴唇都不曾动过。更让他关注的是,那位狐主也叫婉婉。
她听到十方这话,侧头看向十方,眼里的爱恋和欢喜半点不去掩藏,传音的话却是:“你肯叫我婉婉了,无尘哥哥。”
十方面上似乎有一瞬的不自在,女子却不期然握住了他的手,脸上的神色温柔又甜蜜,秦志军听到她传音问十方殿主:“四万年前,你说过的话还算话吗?我能脱下你的袈裟,你就还俗娶我。”
她看了看始终护着她的那件袈裟,眼睛晶晶亮的问他:“现在是你心甘情愿为我脱去袈裟了,等逃出去我们成亲好不好。”
那位十方殿主终于看她,喉头动了动,垂了眼眸没说话。
女子有些失望,眼里的光渐渐黯淡,天界的守将见两人站着不语,不耐烦的喊话劝九兮山狐主自己跟他们回去,也免得连累了十方殿主。
那位狐主勾了勾唇角,忽然勾住十方殿主的脖颈吻上了他微凉的唇,围捕她的一众天界将士哗然,这位九兮山狐主与佛界的十方殿主果真有私情,怪道十方殿主命都不在乎也带着她逃脱。
十方自己也愣住了,女子的唇甜美得不可思议,甜美到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可就是这么一瞬间,他极快的将人推开,不敢置信的喝斥:“你疯了。”
秦志军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时,天界那边有人反应过来了,一瞬间就炸了窝。
“萧婉你好大的胆,擅自毁了心头血,你要赤狐一族给你陪葬吗?”
萧婉疯狂笑了起来,美人纵是笑得癫狂也是极美的,她嘲讽的看着围住她们的众仙,道:“我的东西我愿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赤狐族难道还剩下很多族人吗?没人告诉你们,九尾狐族的心头血都是给挚爱之人的吗?太子战神又或是六界苍生和我什么相干。”
她笑完,转而痴痴看着十方,道:“无尘哥哥,叫了你四万年的和尚,我还是同四万年前在俗世一般叫你无尘哥哥好不好?”
“知道你一心向佛,我把心头血给你,你的伤势不消片刻就该好了,还能得我一身修为,今生是不能嫁给你了,你先欠着来生再还我,今生继续修你的佛去吧,以后没有我来魅惑你也不会再生心魔。”
“我们九尾狐族的心头血,从来不是用来救不相干的人的,它另有一个功用,狐女自愿给挚爱之人服下心头血,生生世世只要能相遇总能再度相爱,这才是狐族心头血的最大效用,它是许给爱人生生世世的承诺。”
她远远看着青丘的方向,道:“我有些想我爹娘了,青丘九族多少狐女,没有人的容貌胜过我,也无人媚术比我习得更好,爹爹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倾倒六界美男,成为六界第一祸水。”
她笑了笑,看向十方,“可六界第一祸水的这个目标始终没能实现,那么多风流神仙俊妖精我不去倾,偏从六界美男薄里选了难度最高的你,结果努力了四万六千三百年,和我一般大的狐女功迹薄不知有多厚,早早成了亲狐子狐孙都不知道有多少了,只我一页都没能写上。”
她以法力禁锢住那件环在她身边的袈裟,收进了自己的空间里,笑道:“叫你耽误了四万多年,这袈裟我收了留个念想,你重新祭炼一件佛宝吧。”
她仍笑着,笑得极美,可从脚开始已经羽化成星星点点的光茫飘散开,十方不知何时落了泪,他伸出手去握她的手,被他握住的手转眼化作光点飘散开来。
“婉婉,婉婉……”
“和尚,你总是骗我,刚才说的秘法,是燃烧生命为代价的吧。还有,其实你早就动凡心了对不对,我的功迹薄里,是不是可以把你写进去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落下,眼角两滴晶莹的泪珠滚落,上半身也幻为光点消散,星星点点的光,和那泪珠飘在一起,那位十方殿主拼命想要握住那光点,抓在手里却很快就消散于天地间,转眼间再寻不着一丝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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