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卫指挥使的府邸,气派卓绝、飞檐斗拱, 端的是大梁一品权臣的威严和矜贵。
单单是府门口的持剑侍卫, 也不是寻常门庭能够养出来的。
郁棠的马车缓缓停下, 白府大门外,白征带着白杨、白淮已经恭候多时。
这兄弟三人是白墨池手上的三把利刃, 整个麒麟卫,除却白墨池之外,便是他三人说话算数。
这些年, 白墨池一步步将他三人推上了权力之巅。
只不过,这世上有些人始终初心未改, 纵然已历经世事,深藏骨子里的情愫尤在。
白征今日换上了一身绛紫色锦缎长袍, 白杨和白淮也穿着簇新的衣袍, 墨发用了玉冠半挽,一看便知面容好生捯饬过一番。手中的长剑换成了折扇, 乍一眼还以为是太学里的风流白面小书生。
白征还算镇定,毕竟他已经和郁棠相认, 倒也能掩住一脸的雀跃。
白杨和白淮咧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早就翘首以盼。
幼时的患难之情是任何事都无法磨灭的。
他们虽然不是同根生, 却早就将彼此视作至亲、家人。
郁棠下马车时, 一品阁的婢女忧心道:“姑娘真的要去赴宴?”
郁棠莞尔:“无事的,若是师父怪罪,我一人承担,断不会连累了姐姐们。”
几名婢女默了默, 阁主将郁棠视作亲生女儿一样,而郁棠也从不将她们当做是下人,既然姑娘执意要赴约,她们也不便强行制止。
郁棠下了马车,入眼就看见了白征几人。
她打量了几眼,还是没认出白杨和白淮。
都说女大十八变,其实男子也一样。
再者,当初他们乞讨时,每日食不果腹,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那时候根本瞧不出人样儿。
“糖糖!你真的就是糖糖!”白杨忍不住唤道,目光在郁棠身上打量,掩盖不住的雀跃。
郁棠笑了笑,见他这般性子,就猜测道:“你是二狗子?”
白杨脸上表情一怔,忙对郁棠眨了眨眼。
四下还有他的手下,他可能不太想让别人知晓他以前的名字。
郁棠这下笃定了,白杨就是当初话最多的二狗子。
“你是四哥。”
郁棠又说。
这下白杨松了口气,当初他们一共是七人一块乞讨,按着年纪,他排行老四,郁棠最为年幼,白征则是他们的大哥。
“糖糖,我就是你四哥,如今是麒麟卫左使,日后四哥照着你啊。”看着面前的郁棠,白杨有种与有荣焉之感,毕竟自家的白菜终于长大成人了。
郁棠点头,不知几时开始,她已经红了眼眶。
他们七人乞讨了数年,挨打是常有的事,但白征等人从未让她受过罪,有吃食就先让给她。
郁棠自问不是什么好命之人,但能遇到他们,是她之幸。
“这位是五哥?”郁棠看向了白淮。
白淮的相貌偏向秀气,幼时被人吊起来打过,眉梢有道半月刀疤。
白淮俊脸一红,身为麒麟卫,自是无人敢这般盯视他,更别提是被一个姑娘盯视,他咳了两声:“嗯,我是五哥。”
郁棠没想到当初那个与她差不多高的五哥,如今竟然有八尺有余,能看见他们安然无恙、前程似锦,郁棠发自内心的欢喜。
她喜极而泣。
又问:“二哥三哥,还有六哥呢?”
此言一出,连带着白征在内,三人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白淮道:“当初我们几人走散,二哥三哥被人打死了,老六不知所踪,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但还是没有线索。”
郁棠怔住。
二哥和三哥也是心善活泼的少年,却是叫人打死……
她不敢去想象他们遭的罪,抬手随意抹了泪,她又说:“可报仇了?”
白征三人错愕的看着她,这小丫头以前最是心善胆小,现在倒是强硬了不少。
白征道:“糖糖放心,杀了老二老三的人,都死的很惨!”
郁棠点头,这个世上,弱者只有被欺的份,只有足够强大了,才能护着自己,以及自己在意的人。
一旁的老管家还依稀记得当初的事,他跟随着白墨池多年,那日见这三个少年拖着两具尸首,怎么都不肯放手,虽是年轻都尚小,却是重情重义。
老管家收敛神色,笑道:“三位公子,酒馈已经备好,让小先生入府用饭吧。”
此时正当晌午,恰是用饭的时候。
白征几人回过神,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更改,活着的人只能往前看。
几人入府,郁棠被盛情款待。
开席后,白杨是个心直口快的,道:“糖糖,待你与陆一鸣和离,你就住在白府吧。”
对于这一点,兄弟三人都非常赞同。
经他们几人调查,古天齐也是不靠谱,谁知道哪日又会不会突然消失。
白淮不敢直接看着郁棠,他看似镇定,目光却是一直盯着自己面前的桌案,道:“咱们几人早就结拜过,既然大哥、四哥,还有我都都是义父的儿子,那糖糖你就是义父的女儿。”
这个说法好像很有道理。
不过郁棠没想过认爹。
从被师父“强行”收为徒弟之后,一切都显得有些超乎寻常。
她正犹豫时,一高大伟岸的男子迈入堂内,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此次机关大赛的主考官之一的白墨池。
白征几人起身行礼:“义父。”
白墨池摆了摆手,让几人不必多礼,之后行至上首落座。
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郁棠脸上。
真像!
看着郁棠眼角的小红痣,白墨池突然问了句:“小先生今年多大了?”
虽然白墨池语气温和,但不知为何,郁棠仍旧感觉到一股权臣的威压。
她再次起身,鞠了一礼,如实道:“回大人,我今年十五了。”
十五……
白墨池的目光从郁棠眼角的小红痣上移开,他敛眸,旁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他和那个人如果没有分开,孩子也应该有这般大了。今日看见郁棠,白墨池脑中总会不禁浮现出曾经种种。
如今时过境迁,可他放不下。
以前放不下,现在也放不下,恐怕这辈子都放不下。
她是他这辈子的障,他渡不过去了。
也不想渡了。
白墨池点了点头:“小先生请坐,你与我这三位义子的渊源,我已知晓。”
一想到当初古天齐的所作所为,白墨池决定气气他。
又或许,郁棠让白墨池想到了曾经种种。
于是,他当真采纳了三位义子方才所言,道:“如果小先生不嫌弃,不如也认我做义父吧。”
郁棠又怔住了。
传言白墨池此人阴损无度,杀人如麻,但今日得见,却并非如传闻那样可怖。
对方都已经自降身段提出要收她为义女,若是郁棠拂了他的面子,便是不知好歹。
可……
她是不是应该回去跟师父先知会一声?
此时,白杨迫不及待道:“是啊,糖糖,咱们几人本就结拜过兄妹,义父是咱们的义父,那也是你的义父。”
白淮接着劝说:“糖糖,你还犹豫什么?只要你成为白府的义女,日后哥哥们才能更方面的护着你了。”
白征蹙了蹙眉。
若是郁棠成了白府的义女,那……他和郁棠之间岂不是真的是兄妹了?
白征心里隐约不太舒服,但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他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白征侧过头,看着他身侧的郁棠,并未言辞。
郁棠被几人盯视着,盛情难却,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毕竟她的确是将白征三人当做是哥哥的。
郁棠起身,行至厅堂的中轴线上,之后朝着白墨池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郁棠拜见义父,义父福泽万千,安康顺遂。”
白墨池看着郁棠的眼神微微变化着,他不是一个多情的人,当年收养了白征兄弟三人,委实是自己所受情伤太深,一时间无法走出,只好养几个孩子,聊以慰藉。
至于认郁棠为义女,纯粹只是他方才一时兴起。
“来人,重赏!”白墨池没养过女儿,想来女儿家一定要教养,他为官多年,最不缺的就是钱和宝物,又说:“本官既然认义女,那必然要隆重,传我令下去,三日后在醉仙楼设宴,本官要宴请百官!”
郁棠:“……”真的要这样么?她怎么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白征还算理智,道:“义父,糖糖眼下还是男子身份,以儿子看,此事暂时不宜外泄,还是等糖糖洗脱了冤情再说也不迟。”
白墨池却等不及了。
他就想看到古天齐被他气的炸毛的样子。
白墨池一挥手:“无妨,那就对外宣称,本官又认了一个儿子!白棠可比古棠好听多了。”
郁棠:“……”(⊙o⊙)
白墨池直接吩咐了下人,将重金送去了一品阁,还将这个消息四下传播。
赵澈赶来时,已经为时已晚。
不是赵澈多疑,而是白墨池鲜少这般行事鲁莽。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郁棠的身份?
那四人若都知晓郁棠是淑妃娘娘所出,必然都会站出来抢女儿,届时他该怎么办?
晋王殿下抑郁至极,一个陆一鸣还没彻底摆脱,又多了四个强劲敌手!
赵澈不请自来,不管是白墨池,又或是白征兄弟三人皆有些防备他。
而且也皆知,赵澈是为了郁棠而来。
白墨池看出了三个义子的心思,不过这三个儿子也委实愚钝,郁棠如今成了白府的义女,他们三个谁也不能再娶她。
事已至此,白墨池只能在心里为三个义子惋惜。
白墨池起身相迎,抱拳道:“不知晋王驾临,是有何事?”
赵澈扫了一眼郁棠,少女刚刚喝过酒,小脸红扑扑的,水眸闪烁,即便是仅仅一个随意的眼神,也勾人心魄。
赵澈心里痒痒的,很想抱着她……
“本王恰好路过白府,就过来看看。”赵澈面色微沉,来时便已听说了郁棠已经认了白墨池为义父。
如此一来,白征几人就成了郁棠的兄长,自是可以排除白家兄弟几人的威胁。
但白墨池突然闹了这一出,让赵澈不得不提防着。
又说:“棠儿,你不是要参加机关大赛么?怎的不好好回去研习机关术?你可知,这次参赛的机关手皆有数年经验,你切莫掉以轻心!还不随师叔回去!”
郁棠:“……”
棠儿?
晋王倒真是将她当做是师侄了,竟这般唤她。
郁棠无言以对,她资历尚浅,能顺利报名,也是因为师父的名声在外。
而且,赵澈按着辈份的确是她的师叔,她无以反驳。
郁棠起身,朝着白墨池福了福:“义父,三位哥哥,那今日就到此结束,棠儿且先回去研习机关,日后棠儿再登门拜访。”
白墨池和白征几人面色各异。
赵澈明明是来抢人的啊。
真过分!
师叔就了不起了么?!
不过一想到赵澈是郁棠的师叔,几人的心情瞬间好转了不少。
有这层辈份摆在这里,赵澈应该不会胡来。
白墨池朗声一笑:“哈哈哈,那今日棠儿就先回去吧,义父改日登门与你师父畅饮几杯。”
看着白墨池异常开怀的大笑,郁棠心里怪怪的,总感觉不管是师父,又或是义父,都是有故事的人。
……
郁棠是被赵澈捉到马车上的。
她也不晓得自己哪里招惹了这人,他全程冷漠,气场骇人。
到了一品阁时,郁棠就听见瓷器摔碎的声音,柳如是疾步而来,面露焦虑之色:“棠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快去劝劝你师父!”
师父不是一直都温润如玉,性子极好么?
郁棠忙问:“柳姨,发生了什么事?”
赵澈在场,柳如是不敢说太多,只道:“白指挥使方才命人送了大批金银财物过来,说是已经收你为义女,此事可当真?”
郁棠点头。
义父的动作是不是太快了……
闻言,柳如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事情怎么会这样?!
白墨池好端端的收义女是甚么意思嘛?!
柳如是:“棠儿啊,去好好哄哄你师父,你师父一生未娶,将你当做是亲生女儿了,可不比你新认的那个义父差。”
郁棠秀眉微蹙。
直觉告诉她,师父和义父都有些小题大做,仿佛这二人是在故意斗气。
难道师父和义父曾经有过什么不可调和的纠葛?
赵澈没有离开,他以师叔的身份,厚着脸皮待了下来。
见到古天齐时,他手中正举着价值连城的古董青瓷,柳如是看着一地狼藉,心肝肺都在抽痛:“阁主,千万别冲动了,你手里拿的是一千两啊!”
郁棠慌了,她原以为师父只是耍小脾气,见眼前此景,才知师父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师父?可是棠儿做错了什么?”郁棠上前几步。
古天齐双眸赤红,一看见郁棠,就泪眼婆娑了起来,也不顾赵澈和旁人在场,随手丢下青瓷,一把将郁棠抱在了怀里。
这是他的崽啊。
是他古天齐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
谁也不能跟他抢!
柳如是一个疾步奔了过去,将青瓷抱住:不容易啊,救下了一千两!
古天齐抱着郁棠娇小的身子,内心无法压制的父爱,像澎湃的海浪般翻腾,恨不能把整个天下也抢来送给他的乖崽。
古天齐心满意足的同时,也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他一抬头对上了赵澈阴冷锐利的眸子。
古天齐内心哼笑。
他的崽,他还不能抱了么?
赵澈凭什么不高兴?
古天齐继续抱着郁棠,叹息道:“乖徒啊,你知不知道白墨池是何方神圣?他杀人不眨眼、吃/人/肉、饮/人/血、无恶不作、恶贯满盈,你如何能认他做义父?你要是缺了爹爹,不如就把师父当成你爹嘛!”
虽然郁棠很敬重师父,但到底是男女有别,她推开了古天齐,见师父依旧眸中含泪,不忍让他不悦,道:“师父,棠儿定当给您养老送终,您与义父在棠儿眼中是一样重要的。”
古天齐:“……!!!”
一样重要?
他才不要和白墨池平起平坐!
古天齐:“棠儿,你要知道,为师才是最重要的!”
郁棠:“……嗯,棠儿晓得了。”
赵澈:“……”-_-||古天齐这厮最重要?当他赵澈不存在了么?
果然是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
同一时间,归德侯府、陆府、徐卫骞,以及各路势力都陆陆续续听说了郁棠认了白墨池为义父一事。
归德侯府内。
明钰山在书房来回踱步,明远博过来时,也同样心绪不稳:“祖父,白墨池会不会知道了什么?他怎会突然成了郁棠的义父?”
明钰山反复叹气:“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
明远博默了默,扪心自问,他倒是盼着郁棠能恢复身份,如此一来,她便是明家的孩子,是他的表妹,他能名正言顺的照顾她。
“祖父,当初您瞒着姑母,说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虽是郁棠被您送到了扬州城的富商家中,可后来谁能想到那富商会在游玩的半路上被山贼截杀?郁棠后又沦为乞丐,她竟然一路乞讨到了京都,这一切不是天意还能是什么?眼下咱们是不是应该想想如何帮帮郁棠?”
明钰山眉心紧蹙:“帮?可日后明家出事,谁又来帮明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亲去了哪里?!他就是个混账!我归德侯府看似勋贵百年,但实际上处处暗藏杀机,你切莫像你父亲一样胆小怕事,只知临阵脱逃!郁棠的事暂且不要过多干涉,否则会更令人起疑!”
明远博明白祖父的意思,眼下只能如此。
若是郁棠的身世暴露,就单单是姑母,就不可能会原谅祖父和明家。
淑妃娘娘生了一对双生胎,但对五皇子一直不闻不问,独独对四公主疼爱有加,还不是因为念想着郁棠……
……
徐卫骞接到白府送来的帖子时,诧异了半天,问心腹道:“白墨池当真收了义子?”
男子道:“那一品阁的小先生分明就是郁棠,白府名义上对外宣称是义子,其实是义女,属下还听说,白墨池打算将郁棠的名字写进族谱。不过……一品阁阁主先一步给郁棠改了姓,那位小先生便是以“古棠”的名字报了机关大赛。”
徐卫骞手中捏着烫金大字的请帖,心头那股疑惑,到了这一刻变得愈发强烈。
他知道,白墨池和古天齐曾经抢过同一个女人,如今抢同一个女儿?!
徐卫骞敛眸,半晌没有回过神,好片刻之后才吩咐了一声:“去准备一份厚礼,三日后本官要亲自去赴宴。对了,白墨池还给哪些人发了帖子?”
男子如实禀报:“京都权贵之中,有九成都收到了请帖,白墨池包下了整个醉仙楼,就连押金都已经交了。醉仙楼从今日开始不招待食客,专门准备三日后的宴席。”
徐卫骞:“……”
白墨池这次是不是太高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墨池:糖糖必须要入我家的族谱,白棠,多看听的名字。
古天齐:糖糖是我的崽!!!
徐卫骞:你们瞒的我好苦o(╥﹏╥)o
慕容焦:又是没露脸的一天,爹爹心里苦啊~
炎帝:朕的帽子颜色有点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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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早上好呀,今天的第一更奉上,么么么哒。宝宝们,动动手指评论起来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