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顺,如今已七岁了。
我的父亲是整个皇朝最尊贵的帝王, 而我的母亲则是最美的仙子。
所以才能生出我这样英俊睿智的小皇子。
对于这点, 皇姐深表赞同, 甚至吧唧亲了我好几口, 捏捏我的脸颊道:“我们阿顺最有福气了。”
有福气是甚?
男子汉大丈夫, 怎么能用有没有福气来定论呢?
但所有人都这样说, 因为母后生我时并没有经历太多的痛苦,后来也没落下甚么病根,反倒因为我的到来,每日都很欢欣喜悦。
故而, 太子哥哥和皇姐都将我捧在掌心呵护着, 生怕我吃了丁点苦楚。
但我也不太明白,为何兄长和姊姊总是不太对盘,仿佛看着彼此都要眼红的滴血了, 非常不和谐。
自然,最亢奋的永远是我姊姊,她和兄长抬起扛来总是没完没了,只是父皇和母后也从来不管他们, 只任由他们俩吵吵闹闹。
那时我傻傻的,甚至认为他们并不会有更和睦的时候了, 虽说是同胞兄妹但瞧着甚至不若同窗。
可某次我却瞧见, 姊姊拿了鞭子鞭笞兄长的孺子, 只劈头盖脸骂她不要面孔, 竟在背地里吹枕边风, 就她嘴巴叽里呱啦能讲,把旁人都当作傻子来瞧。
说着皇姐又一鞭甩过去,丝毫不吝啬手劲,空气都被甩得鼓胀而起,烈烈发声。那九节鞭是外祖母送的,本就坚硬刁钻至极,皇姐舞的熟稔,一般男人都难以抵御。
那孺子生的纤细柔弱的,被仆从慌忙挡在身后,却也被鞭尾的劲风给扫到了面颊,左脸顿时划出一道血痕,顿时捂着芙蓉面呜呜的哭泣起来。
可太子哥哥知道了,却沉默不语。
他反倒把这孺子给冷落下来,过了一些日子,那个孺子死在自己院里,也无人问津了。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即便再受宠的妾室,其实在太子哥哥的心里,也抵不过皇姐半分重要,虽然他们总是吵架,偶尔横眉冷眼,但应当也是在乎彼此的。
皇姐一直到十七岁,都还未曾出嫁,母后和父皇都不急,倒是太子哥哥特别急,时不时就冷嘲说她是老姑娘,把皇姐弄得面色通红,差些能哭出来,实在气愤不已。
母后只作没听到,吃一口酒,慢慢擦拭一下唇角,牵着父皇的手一道出去散步了,留下皇姐和太子哥哥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待父皇和母后的背影走远了,皇姐才冷笑道:“你要我早早出嫁,不就是怕我夺你的权么?”
太子哥哥抚额:“阿花,你怎么就不懂……父皇当初把周家交给我,也是……”
皇姐一下起身,嗓音冷艳带嘲:“我是个女子,所以无法保护好母后么?不,只是你们不给我那样的机会罢了。周家这般精密运作的庞然大物,分我一些又何妨?凭什么只由你来掌控!”
我在一边吃着辣条,睁大眼睛看着皇姐高傲的身影。
辣条真好吃,母后虽然不会做菜,但那些个想头皆是绝妙。
皇姐冷冷瞥我一眼,一把扯过我手里的半根辣条,放在一边,又拿涂了丹蔻的雪白手指点我的脑门,狠狠道:“吃吃吃,就知道吃。”
她的长相和母后很像,但浓妆艳抹之下,更锐利威严,颇有皇朝大公主的气势。
说着她转身走了。
皇姐走后,母后却回来了。
母后生的很柔弱,面色总有些苍白不胜,眼角眉梢皆是羸弱的意味,但却给她带来了许多女人都不能及的韵味。
而似乎自我有记忆以来,母后一直是这副模样,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憔悴苍老过,笑起来总是柔和又有些纯粹的,叫人觉得如沐春风,又很舒缓。
太子哥哥怔了怔,慢慢道:“您怎么回来了?”
她笑了笑,坐在一边对我眨眼,才道:“我方才听见,你和阿花又吵起来了?”
太子哥哥苦笑道:“是我没当好这个兄长,总是叫她生气。”
母后摇摇头道:“不是你的错,但母后很高兴,你一直护着她。”
我在一旁,又开始吃辣条,被母后瞪了一眼,立马又把辣条放下。
母后警告过我,每天只能吃两根,很明显我满手都是油,连母后都骗不过。
太子哥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母后娴静柔弱的样子,仍是没有说出口。
母后却对他道:“哥哥长大了,愈发像你父皇青年时了。”
太子哥哥似乎有些喜悦,却忍住不形于色,只是淡淡嗯一声,起身拱手道:“儿子尚有政务不曾处理,明日再来瞧母后。”
他又小心翼翼的问母后:“母后,心口这两日还疼不疼?”
母后摇摇头,慢慢道:“多亏了你前两日请来的大夫,舒畅多了。”
太子哥哥便心满意足,脚下生风的走了。
留下我和虎视眈眈的母后面面相觑,我顿时觉得背后生寒,哭丧着脸不知说甚么。
我想了想才道:“母后,您为何都不问兄长和姊姊,他们总是吵架,我脑壳都疼了。”
母后端了茶,慢慢饮了一口,靠在窗边道:“因为他们不想母后问。”
她看着我,悠悠然道:“那我问了,岂不讨人嫌?”
我认为这真是非常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母后的侧颜在阳光下,鼻梁的弧度优美而精致,弯起的唇角却显得有些狡黠。
其实我认为,母后不是甚么都不知道。
只是姊姊和兄长都爱护她,想要护着她一辈子,故而母后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很多时候便不忍心拆穿。
而我的母后可是仙子,即便没有人保护,应当还是能活得很有滋味。
我擦擦手起身,对母后扁扁嘴道:“我去习字儿了,您有甚么要对您的宝贝儿子说的么?”
母后托着腮,对我微笑:“多写点,送给你父皇看。”
从前都是母后检查的,但由于我渐渐大了,故而她认为应该交给更专长的父皇来瞧。
可我有些怕父皇,虽然他也不时常板着脸,但我曾见到有大臣瘫软着从书房里被抬出来,而父皇却在里头继续和其他人,不紧不慢的缓声议着事,抬眸透过轩窗看我一眼,似乎有点笑意,却又漫不经心继续政务。
我总是觉得,父皇是个很深沉睿智的男人,可我也是个男人,却分毫比不过他,虽然我只有十岁不到,却仍觉得有些丧。
故而我有时还是缠着母后,要她帮我核查。
然而今天,却不得不抱着纸笔去了父皇那头。
父皇知晓我来是为了字帖,也不过是点头,以朱笔为我圈出几处写的不够好的地方,再把字帖还给我,使我改。期间一句话也没说。
我爹不多话,大多时候只是慢慢审视别人,或许是因为他每日要打交道的人太多了,故而没人都多说几句,也不晓得废多少精力。
我提着笔杆,一丝不苟的写的十分认真,直到稍晚时,真正写完了,才发现外头天色夜了。
我忐忑着拿了字儿再与父皇看。
我的字儿是母后教出来的,她为了我还专门学了柳体字儿。
但太子哥哥也说,我的字儿虽不阴柔,却有点母后的字儿独有的舒缓意味,旁人也模仿不出来。
父皇此时在灯下看我写的字儿,眉目是深邃沉冷的,但唇边的笑意却真实许多。
他温热的大手摸摸我的额头,缓缓赞许道:“字很好,明日再来。”
我有些高兴的点点头,觉得自己和父皇亲近很多。
又一年,姊姊终还是出嫁了。
她的丈夫是承恩侯的嫡子,听闻这人为了姊姊多年未娶,只是并无多少雄才大略,只爱书画文墨,长得也俊俏,姊姊随他住在长安城里,随时都能进宫见父皇和母后。
她出嫁那日,长安城内外灯火通明,红烛从宫墙内一路燃至彼端。
母后站在高处,歪头靠在父皇肩膀上,在他耳边微笑着说话。
那样的神情,仿佛在怀念甚么很早之前的事。
我默默猜测,她或许在说很多年前,他们成婚的那日……或许也是这般光景。
她于纷纷扰扰的喜乐声中,捏着父皇的手,一点点轻抚他掌心的纹路。
我不知她为何这么做,但她却以至柔,亲吻了男人的手掌。
我看不清父皇的神情,但他却收拢了掌心,最后,与她十指相扣。
另一头,太子哥哥把她一路从宫门口送到了承恩侯府,黄昏的时候夕阳总是有些泛红,落在兄长的脸上,总叫我觉得他的眼圈是红的。
姊姊盖着红盖头,我却看不清她的神色。
三日的时间,我过得煞是煎熬,倒不是因为想我姊姊。
只由于姊姊不在了,母后便撵着我,叫我做这做那的,还让我给她读那些奇葩古怪的话本子。而这原先都是姊姊的事体,她甘之如饴。
三朝回门时,姊姊也仿佛忘了小时候的不愉快,并没有再对兄长横眉冷眼。
虽然也没有亲密到哪里去便是了。
父皇单独把皇姐叫进御书房,与她说了一番话。
出来时,皇姐的眼眶有些泛红,但看得出心情不错,正午的阳光洒在她的面容上,恍若镀上了一层茸茸的金光,她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滑落下来。
一旁的姐夫为她拂去眼角的泪水,却被她偏头避开了,似乎有些尴尬的脸红着。
我于是跑去同皇姐说,若姐夫待您不好,我找人打她。
然后我便被皇姐提着鞭子打了一顿,她还发出可怕的冷笑。
我有些委屈,拧着眉坐一边去。
皇姐却悄悄凑上来对我说:“姐姐不常在宫里,你不准惹母后生气。”
我扭头不理她。
皇姐却拧着我的耳朵,嘱咐道:“听见没!”
母后的声音从珠帘中传来,隐隐绰绰,很柔和:“阿花。”
皇姐哼一声,不甘心的拍拍我的脑袋,眼神隐隐非常吓人。
她的眼睛特别像父皇,是深黑锐利的,于是我觉得后背出了白毛汗。
然而她挽着姐夫,走进大殿时的脚步却轻快的很,声音又甜又脆:“母后母后!三日不见,阿花就想死您啦!”
接着,我便听见太子哥哥的冷笑声。
母后老神在在道:“母后啊,不想你。成婚了甭总往宫里跑,听见没呀?”尾调柔柔的。
我躺在草丛中,眯眼直视明亮的天光,也笑起来。
这就是我的一家人,我太喜欢这样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