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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师尊白月光(番外)

君不见诞生于上古。

那个时代尚未有统一的王朝, 法度混乱,充斥着神话、图腾、部落、战争。

各方混战,权柄更替很快。

而男女婚嫁也仿佛成了一件可以交易的筹码,用来巩固部落统治。

它的第一任制作者是部落著名的锻造大师, 男人很年轻, 也很沉默, 他爱上了部落首领的女儿,是难得的两情相悦。然而他们部落战败了, 对方指名点姓要首领女儿, 他们被迫分离。才过不久,女方死了,死在对方的暴虐之下。

男人泣着血泪,捶打出了它的剑胚。

男人用它屠了那个部落和仇人。

男人同样也死在它的反噬之下。

它是情剑, 亦是魔剑。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 它混沌之时,被人捡了回去,从剑胚到剑形。

第二任主人是心怀家国的谏臣, 他奉行以法治国,它随他上朝廷, 随他游周国,随他斩昏臣, 随他流放千里, 它的气势越来越盛, 也被冠以法剑之名。

谏臣同样没活多久,君王的猜忌令他身心俱疲,于是为了自证清白,他佩着君不见跳入了湍急的江河。

一片丹心, 以身殉国。

谏臣赴死之前,给它取了个名,叫君不见。

君不见酒池肉林家国腐败。

君不见尸俘遍野万古长碑。

沉入江河的那一刻,它从情剑蜕变为法剑。

当它佩戴在君子身侧,奉行的是君子之法,刚直不阿。当它佩戴在帝王身侧,奉行的是天子之法,言出法随。而当它出了庙堂,入了佛坛,又奉行众生之法,普渡天下。

它随着主人而更换自己的“法”。

因为它是一把剑。

只是一把剑。

它并没有情绪,也没有归属,只有来处,没有永远的归处。

而表现出的喜怒哀乐,其实也在模仿主人的心情。

上万年之后,它长进不少,至少人类的情绪模仿得更像了。

它会在主人失落的时候安慰他们。

君不见希望它的每一任主人都能活得长长久久的,最好比千年王八的命还硬。主要是它的每一任主人都很任性,临死之前让它殉葬,它不是沉在江底看了几百年的鱼,就是躲在棺椁里跟尸虫眼瞪眼。

漫长的等待时间让它无聊透顶。

轮转了十多任主人之后,君不见又一次殉葬在陵墓里。

这次拔出它的是一个白衣少年,扎着马尾,面容冷厉。

是个小道士。

小道士来自于一个叫太京门的地方,根据名声和规模来看,是个二等宗门。然而小道士却是很了不得,天赋碾压一众妖孽,扶摇直上,青云万里。哦,对了,小道士还有个六岁的小师妹,啧,还是个臭美的爱哭鬼。

君不见每次听这家伙哭,都恨不得掘土埋了自己。

但它自认为是一把成熟的法剑,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

难为小道士还有耐心照顾她。

不仅如此,小道士还喜欢上了小师妹。

一次人间庙会,在姻缘树下,小道士给小师妹吹了催妆曲。

而君不见在干嘛呢?

它在看蚂蚁搬家。

说实在的,它曾经是情剑,但它完全弄不懂这人间男女的感情,分分合合,由爱生恨,反目成仇,逼事儿太多了,它都有些不耐烦。又比如说,明明是一个解释就能破镜重圆的事,双方倔强着,矜持着,谁也不肯开口,唯恐失了尊严和脸面。

所以说,感情真的太麻烦了。

现在它的剑主也陷入了这种事之中。

君不见感觉很秃头,但它只是一把剑,一件附属品,它的本分就是挥剑杀敌,管不了剑主的私事。好在它这一任的主人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当小师妹拒绝了他,他也没有过多纠缠,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剑道。

它很欣慰。

女人有什么意思呢,不如驰骋战场来得酣畅淋漓。

剑主最初修的是太京门的第一法,王法,刑法,律法,一法灭诸邪,将法度推向极致。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好,结果有一回,剑主听闻他的小师妹被邪修掳走了,在琅琊府大开杀戒。这原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君不见杀戮惯了,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但它没想到,小师妹涉世未深,竟然恐惧起了保护她的师兄,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好长一段时间避着剑主,如同避着满手血腥的杀人狂魔。

剑主开始忧虑,动摇了自己的“法”。

没过多久,剑主因为小师妹的缘故,改修太上忘情。

君不见作为一把剑,都感觉自己“傻”了。

他们修了多久才修到这个程度,这说不要就不要,说重头再来就重头再来,它能气疯的好吗!

但君不见只是一把剑,它没有资格对主人指手画脚。

随着剑主功法的转换,君不见同样要剥除痕迹过重的“法”,涤荡剑心,重头再来,经历了一遍脱胎换骨的痛苦。

由于过程太恐怖,导致它有点儿不待见小师妹。

在天才辈出的三十六洲,小师妹的资质算是刚入门的,而剑主又是千古奇绝的天生道体,两人修炼速度天差地别。它能察觉,小师妹对剑主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她自卑、怯懦、敏感,又相当要强,不想被师兄比下去,也不想别人提起她就说是琴雪声的师妹。

她竭力摆脱师兄的光环,姿态甚至是有些伤人的。

君不见心想,这对别扭的师兄妹肯定没戏了。

谁知过了九百年,俩人又牵扯了起来。

绝岭琼楼里,君不见又一次“见”到那女人。

因为徒弟桑桑以下犯上,她在剑主怀里嘤嘤哭着。

它就漂浮在剑主身边,好奇望着她。

对方也发现了它,左眼冲它眨了下。

君不见猝不及防惊住了。

这好像还是第一回,人类冲它眨眼。

寻常它一出鞘,往往伴随着惊慌逃窜,世人畏它是饮血之刃,恐慌、惊惧、厌恶、逃离,没人愿意亲近它的。

她好像“好吃”了很多——它也不知道人类能不能这样形容,但它的确是感受到了一股馥郁的香气。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仿佛命运般的邂逅,小师妹跟小师哥熟悉了起来,他们一起去了金鹭洲,途中经过琉璃殿、云雾岭、静心庵等地,小师妹有些自由散漫,偶尔脱了鞋袜,去溪边玩耍。它就跟着剑主,默默地守在不远处,谨慎着周围动静。

它偶然瞥见那雪般的脚踝。

它开始记得她的笑声。

一次赶路,地上布满荆棘,它想都没想去开了路。

它以为自己会得到某种夸奖。

而她却说,“师兄,你怎么变得这么体贴啦?”

她拽着剑主的袖子撒娇。

她好像忘记了它的存在。

君不见想,或许它不该记住最初那一眼,记住女人那双含着潋滟春情的眼。

它重新变得克制起来,一丝不苟尽着自己的剑灵职责。

它看着剑主为她失控,杀了吞天红蛟,又毁了那身喜服,为她穿上自己的道袍。它看着剑主在灵字小天外天与她打情骂俏,在街头提着一只灯笼,与她吻了一炷香。

那是什么神仙滋味儿?

它的剑心在琉璃灯火下沉沉浮浮,竟会胡思乱想到这个地步。

无论何时何地,它始终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见证这对有情人从相遇到相知,从相恋到相守。

他们进展顺利,一切都水到渠成。

道侣大典很快就举办起来,是它亲自去接的新娘子。君不见巡过人间,见过无数场婚事,但远没有这一场,来得让它在意。香帝为新娘子在额头注了一枚红砂,盛装艳饰下更添惑人风情,无端让它惊心动魄起来。

这感觉太过于离谱,让它难以求证。

仙之洲有驱逐邪祟的器礼,通俗点说,就是让各自的法器较量一番,讨个彩头。

基本是点到为止。

而那天,它似乎是有些冲昏了头,与惊寒剑打得天昏地暗,毁了她的四座琼楼。

“再打下去我就不嫁啦!”

她拎着喜服,发着脾气,它竟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念头——那就不嫁好啦!

这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君不见还是把她接去了太绝山。

很久以后,君不见越来越像人类,它才明白这种情绪,叫丑陋的嫉妒。

它嫉妒剑主与她有肌肤之亲。

它嫉妒剑主得到了她。

尤其是在太玄群仙塔,它惊愕目睹了全程。

她像戏文里说的那个妖精,勾魂夺魄的,单是一滴眼泪,一声喘息,它就变得不像是它。

它第一次那么难受。

难受她在男人怀里笑和哭。

它贪心地,想成为“他”。

人类的“他”,男性的“他”,夫君的“他”,以及她可以依靠的“他”。

这样……它是否离她更近一点?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它等来了这个机会。

“你躺在雪地可能有点冷,我想把你抱起来,抱到一个温暖的屋子里去。”

这是它作为“他”之后,同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其实还有后半句——“到屋子里去,我要把你抱着,给你取暖。”

每一个剑灵都没有性别,那是因为性别容易产生软肋,若是男性剑灵,便容易被女性妖魅蛊惑,反之则然,兵器应当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柄。

而它却是义无反顾化作了人间少年。

她说过她喜欢有犬齿的少年,他就长出了两粒雪白的犬齿。

抱起她的那一刻,那扇朦胧的窗纸仿佛照进了日光,炙热的,暴动的,随时都要捅破。

而真正捅破的时机,却是在三年之后,当君不见再一次见到他的前主人。

从琴雪声修为消失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羁绊同时也解除了,君不见又成了无主之剑。他并没有立即去寻找新主人,反而在般弱身边待了下来,并时不时地,充当中间人,把琴雪声的东西用在她的身上,温养经脉,增加寿元。

他莫名恐慌起来。

琴雪声用情至深,她会不会,再一次回心转意?会不会丢下他?

他会不会又一次看着他们同证天地?

难道这场故事,他只能当旁观的、阴暗的配角吗?

当天晚上,他失控了,主动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将炙热情意尽数倾吐。他就是想要她,不顾一切占有她,他要她眼中,只剩下他的存在。

从上古至今,君不见变换了四重身份,情剑、魔剑、法剑、忘情之剑,又在这雾气喧闹的一夜,在她的抚摸下,重新化作情剑。

如同一场轮回。

剑从诞生时起,便是凶险之物,两边开刃,生而为杀。

与她亲热之时,他刻意收敛他的肆虐、凶残、暴戾、冷酷,隐藏这见血封喉的利刃,像旁人所说的那样,当个会疼人的小郎君。

他时刻感到不安,他是否会伤了她?

鹦鹉洲的中秋之夜,他们做了好多只竹灯笼,系在细长的竹竿上,一杆杆挂到院墙、瓦檐、露台。

满院子错落着灿亮的光影。

她站在斑驳的灯影中,如同一场温柔旧梦。

那样的不真实。

他迫切想要个名分。

君不见用布条绑着竹竿,固定地方,装作不经意喊了声,“娘子,布条好像不够了,你再拿点来。”

她脆生生哎了一声,从竹篓里扯出一条,给他递上。

女人乌发簪着他新买的朱钗,仰着脸望着他,澄澈的眼眸荡漾着波光,也映着他。

君不见忽然很想吻她。

他双腿绞着柱子,往下折腰,以诡异扭曲的姿势,吻上女人的唇。

她震惊无比,含糊叫了声,“我去你老腰不会断吗。”

君不见用他的身体力行证明了他的腰不会断。

剑,兵器,无情物,主杀伐,而他最后入了情。

当月光铺在桂花树之上,院子夜凉如水。竹灯笼高悬四处,偶尔摇曳出嘎吱的散漫清响。

她又一次困倦趴在他的胸前。

少年摇着耳边的碧绿珠子,吻了吻她额头,低声说,“百年之后,我殉你的葬吧。”

这一次,是真正意义的殉葬。

他会折成两半,守着棺椁,永远地,陪着她沉睡不醒。

总不教她寂寞的。

“……什么掌?我不吃鸭掌……混蛋,我要吃鸭脖子……”

“好,明天起早就买。”

剑灵难得好脾气地应允她。

今夜灯火三千,他为他的姑娘,入了最后的鞘。

从此我不当人间兵器。

当你枕边最温柔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