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三上查明了山中一郎在大森的住处。
上次跟踪时大体上找到了方位,以那里为中心打听人的结果,知道这一带是都厅职员宿舍区。
这里离上次山中消失的地方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是在大马路相反的方向。那天晚上,山中清楚的意识到有人在跟踪。他变得越来越诡秘了,但当时却不知跟踪者会是三上。他住的公寓是旧式木结构抹着灰的两层楼房,墙壁已经有了裂痕。门框上钉着“红叶庄”字样的牌子。
今天三上刚下了夜班,脱去司机作业服,换上了普通西装。当他来到“红叶庄”公寓的时候,只见太阳地里有三个像是住在公寓里的妇女,正在聊天。三上佯装人寿保险公司的收款员,向那三个妇女搭上了话。他首先劝导她们加入保险,当然她们不肯。于是三上便转了话题,闲聊起来。他很会谈话。做为出租汽车的司机,他知道许多别人没有听到的趣闻。那三个妇女正感到寂寞,这时都被三上的那两片嘴给吸引住了。
三上列数了出租汽车司机如何阔绰——当然不会说出自己就是出租汽车司机了。保险公司的收款员认识各式各样的主顾,为了说明这一点,他开始讲起来。开头他讲的是,有一位夫人醉得东倒西歪,深夜里物色了一个出租汽车司机挽扶她住进了旅馆的故事。听得这些中年妇女出了神。三上神气活现讲得好象身临其境似的,三个妇女屏着气全神倾注地听他讲。三上从这里入手,渐渐成功地打听到了山中的生活情况。他好象是为了解一下这个公寓里的人是不是会加入人寿保险而来的。
三上打听到山中一郎的生活情况大体是这样的——
①山中一郎是这家公寓最老的房客,住的房间也是这里最好的。虽说是最好的,房子还是旧的,房钱充其量也就是三万七八千元。说它是最好的房间,仅仅是因为阳光充足罢了。
②山中的生活极其朴素。因为是独身,晚上的菜常常是在这附近市场上买鱼回来,一到早晨便从他的房间里传出烧干鱼的气味。这一点使三上感到意外。在他的想象中山中一定住的是高级公寓,过着豪华的生活。现在听到的恰恰相反。这就更觉得山中可疑了。很可能是他为了不使周围的人注意自己,才故意装作这样的。
③经常在外面过夜。因为是单身汉嘛,这是不足为奇的。
④确实没有女人到公寓里来。时常在深夜有女人坐出租汽车来送他,但从没有进过他的房间。那个女人在车里不下来,所以弄不清什么样。从时间上推测,多半是酒吧、酒馆的女招待一类的人。三上想,这一定是“克洛镇”酒吧的真由美。
⑤从没有来访者。看来山中生活孤僻,既没有朋友登门,又不见亲属往来。这也许是出于山中保守自己的秘密才这样如吧?三上是这样认为的。
⑥山中的房间里没装电话,所以夜里没有给他来电话的。三上想,他大概是利用公家的电话进行联络的。
⑦管理人员也曾从外面窥视过他的房间。他的生活与一般公务员相同。三上想象中的山中的房间里,一定有电冰箱,立体电视机之类的豪华东西,里面一定装饰得相当漂亮。可是完全相反。
如果把上面几点做为山中的隐蔽手段来看,是不得不令人佩服的。
都厅职员的薪水是人所共知的,何况他又这么年轻,如果房间里放上立体这个立体那个的,装饰得富丽堂皇,肯定要引起人们的怀疑。
凡是聪明人绝不会毫不伪装,绝不会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不正常生活的。不久之前,在报上看到过这样一条消息,有一个人私吞了公款,把几千万元装进了自己的腰包,搞女人,挥霍,旅游玩乐。他住的离机关很远,每天上班却不坐自用汽车,反而步行。因为那个人的衣着朴素,直到案情暴露,在同事们当中谁也没察觉他私吞了公款。真有这种事。
如此看来,山中在公寓里的朴素生活,是不足为怪的。他的生活一定还有另一面,那就是与大森公寓不同的奢华生活。
一个青年男子不可能只是攒钱,一定在什么上头把它花费出去。其中银座就是一个暴露点,在“克洛镇”酒吧女招待真由美的身上就挥霍了那么多的钱。这还只是山中不正常生活的一部分。
这件事就使三上想象到山中必然在干着坏事。山中的职位並不是能够侵吞巨额公款的大官吏,但在“克洛镇”花钱又是那么大手大脚,那钱肯定不是好来的。
于是,三上对山中经常出入的新宿“筑紫”的后台——都参议会议员岩村章二郎,也注意起来。岩村议员是都厚生委员,山中一郎是厚生局卫生课职员,是这一条线把他们联结到一起的,换句话说,就是山中以岩村为靠山,大捞油水,而岩村也利用山中这一渠道在发着人们意想不到的横财。
这些只是三上的想象,但是究竟通过什么门路发财?这就超出了他的理解力了。
土木委员、建设委员、预算委员这是和金钱发生关系的,至于“厚生”和金钱的关系总不会那么密切吧。在这方面营私舞弊,是很难想象的。其中的奥秘是自己不知道的,但一定隐藏着什么。
三上觉得如果弄不清这一点,自己就找不到生财的门路。看到的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充其量也只能象上次那样弄到微乎其微的两千元钱。弄不好的话,对方会一口否定,分文也弄不到手,自己所下的辛苦也就付诸东流了。只从山中那里弄来两千元怎能善罢甘休。
岩村章二郞这个厚生委员又是怎么发财的,三上很想知道,却又苦于没有合适的熟人。即使有知道都政详情的人,也不见得对岩村和山中的勾结作出准确的判断。因为他们的策略不会愚蠢到被人发现的地步。
只有亲自去探索了。究竟能摸到什么程度,心里还没有底儿,但这个决心他是下定了。
三上采取的办法很简单,他知道岩村章二郎是“筑紫”女老板的情夫,他就到那家饭店门前去守着,反正做为“筑紫”主人的岩村一定要出入“筑紫”的。只要认准岩村这个目标,尾随着他,一定会弄出点什么东西的。好在自己手里有一辆作生意的车,对方肯定是乘车行动的,尾随在后面非常容易,没有比这个更方便的了。
三上虽然这么决定了,可是还有个困难,那就是自己从来没见过岩村章二郎。即使在“筑紫”门前守着,也会当做一般客人放过去。又不便直接去问那里的侍女。为了尾随岩村章二郎,首先就得识认他的长相。
采取什么办法呢?
都议会议员是社会名流,新闻社里一定会保存岩村章二郎的照片,要求看一下最简便不过了。那里没有相识的新闻记者,突如其来地去麻烦新闻社,必定遭到谢绝。最后他想出一个极为平常的办法,就是到岩村的那家公司去,从远处看一眼那个岩村就行了。
三上翻开电话号码簿,查了查“岩村土木建筑事务所”的地址。是在目白一带。他心里大致有了数,因为汽车司机对路线是熟悉的。他取出都内区分地图查找地区号数,果然象他想的那样,是从目白车站通向江古田途中的一条街。他高兴地驾驶着出租汽车出发了。一路上拒绝了顾客。
到了那里,一时难以判明在什么地方,从大路向另一条街拐过去,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水泥预制件建成的楼房,非常醒目地挂着那家公司的牌子。三上推开岩村土木建筑事务所包有铜叶厚玻璃门。阴暗的屋里,白天天花板上还开着萤光灯。灯光下摆着六张办公桌,三个男办事员两个女办事员相对地坐着。里边有一张很大的办公桌,有一只套着白罩的转椅放在那里。旁边并排摆着五只会客用的椅子,一看便知道是所长坐的地方。
三上脱帽鞠躬。坐在前面的一个年轻的女办事员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事吗?”
那女办事员是个翘鼻子姑娘。
“啊,刚才有人叫车,我等一会儿了,还不见有人来,所以来打听一声。”
这句话是三上早就想好了的。
“是哪一位叫你停下的呢?”
那翘鼻子姑娘一时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是哪一位,反正象这个公司的人。因为有乘客叫车,我就在那里等着,一直等到现在。”
那个翘鼻子姑娘又去问别的办事员,都表示不知道。一个男办事员不耐烦地摇着头。
“那就不是我们这里要的。是不是弄错了?”
“明明说的是这呀。”
“可是这里谁也没雇呀。”
“奇怪,确实说是这儿,我看见他进这儿来了。在外面足足等了三十分钟……”
“那也不是这的人。”
“太奇怪了。”
三上这是为了拖延时间,其实他正在看正面墙上挂的那张大照片。那是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穿着晨礼服照的半身像,三上为了记下照片上的那个人的相貌,故意磨时间,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墙上。那翘鼻子姑娘见三上的眼睛定不准焦点,认为他可能是个斜眼儿。
“那就太对不起了。”已经记住那照片上的面容,三上点了点头,说道。“那也许是我被人戏弄了。”
他行了个礼,从方才进来的入口出去了。在这之后,说不定那伙人会笑话他的。
三上在“筑紫”守了三个晚上。
三上掌握了岩村章二郎到“筑紫”来的时间不会太早这个规律。饭店一般是过了十点送客,岩村如果来的话多半在这个时间。所以他大体上在这个时间,把车停在能望见“筑紫”后门的黑暗处,坐在车里注视着。因为老板通常是从后面出入的。
前两天晚上都落了空。
到了第三天晚上,快到十一点的时候,他以为已没指望了,正要到别处去作生意,就在这时后门开了,走出一个侍女。
连续三个晚上了解到饭店后门比前门来往的人还要多。不仅是侍女、厨师一类的人,外面来送货的伙计也络绎不绝。特别是在艺妓开始歌舞陪酒的那一段时间,由客人出钱请客给侍女们送来生鱼片、荞面条的更是往来不断。
三上还没见过这里的女老板,但她的风采姿态,也会一眼就认出的。由于自己是十点前后守在这里,女老板正忙着招呼客人,这时候是不能出来的。
那侍女来在马路上,左右张望。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找出租汽车。
是把车开过去好,还是不过去好,三上一时拿不定主意,万一这侍女是给另外一个人雇车那就槽了。已是第三个晚上了,不如再坚持一下看个究竟。
这时,那侍女首先发现关了灯的三上的汽车,便撩起紫色围裙跑了过来。
“请问,这个车是不是出了毛病?”侍女敲着驾驶台的玻璃。
“不,没有。”
三上伸出头来。
“那,能跑一趟吗?”
那女侍是个圆脸膛的姑娘。
“到哪儿去?”
“到什么地方倒没说,是给我们老板要的,你问我们老板好了。”
“你家老板?”
三存些心跳,耐心等待的那件事终于到来了。
他立刻把车开到带格子的后门旁边。
侍女跑了进去。格子门仍然开着。只能看到一半制造得那么精致漂亮的店门。
等了不大工夫,一个戴着呢帽身穿大衣的男人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
三上打开车门迎候着。
因为那人戴着帽子,看不清脸,坐进车里,灯光一亮,便马上看得完全清楚了。望后镜里的那张脸,正和岩村土木建筑事务所墙上挂的那照片一模一样。
后面送出来的那个女人一定是女老板,年龄有三十七八岁,有点溜肩。头发蓬松地向上挽着,脖颈上的头发边很齐整。长脸、中等身材,是一个漂亮女人。漆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三上一下子就认出这是那个女老板。他非常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
“你走了。”
女老板在车外礼节性地举起手,笑着说道。身后的侍女鞠着躬。三上正了正望后镜的位置。那男人把头略微低下了一些,三上踏上油门。
街灯从车旁闪过。
三上向客人问道:
“先生,到哪儿去?”
望后镜里的岩村章二郞把帽沿向下拉了拉,尽量不使路人看到自己的脸。看得出他是有所戒备的。
“去田无。”
岩村把脸隐在黑影里说道。
“是,知道了。”
三上的语气相当和蔼。这是为了给下一步试探制造良好的气氛。
在青梅街道上一直向西驶去。
“先生,现在去田无,有些太晚了吧?”
到了成子坂附近,三上问道。在这以前他一直盯着望后镜,注视后面那人的脸,岩村坐在座位的正中只是吸烟。
“噢。”
岩村只是噢了一
声。
“先生,在田无的哪面?”
到了高圆寺一带,三上又问道。
“到地方,我会告给你的。”
“是。”
一过荻窪街,青梅街道也渐渐黑暗了。
“先生的家在田无一带吗?”
“啊,不在。”
不管怎么问,岩村章二郎就是不愿多说话。他时刻警惕着。
“先生做的这种生意太好了,多会儿也是热闹的。主顾看来挺多的,我常从象那里过,真是生意兴隆啊。”
岩村章二郎嘴里像是说了句什么,但一点也听不清。
这方面不停地引诱,对方全然不理。最后岩村表现出不耐烦的神情。
车在黑暗中行驶着。进入田无街,到了十字路口。
“你往左边拐一下。”
后面指示道。
三上从田无十字街拐向南面的岔道。这里很黑,几乎全是耕地,虽说也有灯火,那只是住在防风林深处的农家,一到夜里全都关门闭户了,望到的只是几点微弱的残光。
远处森林的上空,闪着微明的光,那边可能是武藏野小金井吧。因为三上是司机,知道这条路是通哪里的,一直走可以到小金井。这一带有疗养院、高尔夫球场,全是留有原始森林的田园地区。
这个岩村章二郎不是要一直向前,而是在中途叫向左边的岔路开去,这里和公路不同,是狭窄的小路。车灯前面照到的地方尽是灌木丛和树林。三上有些胆怯了。
“离这还远吗?”
他注视着望后镜问道。见岩村章二郎旗在席座的角落里呆呆地想着什么。
“快到了。”
仍然是怠理不理的声调。
“先生,这一带我可没来过,这条路往前走通向哪呢?”
“肯定会通往另一条公路的,用不着担心。”
如果是一般顾客,三上如果觉得不放心,早就拒绝了,因为已经掌握了这个人的底细。到这个僻静的地方,他究竟要干什么呢?这引起三上的好奇心。
沿着这条路继续向前驶去,在黑魆魆的树丛之间看到了类似公寓的灯光。
“是住宅区吧?”
“是病院。”
“啊?”
由于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感到有些陌生,这种地方居然会有病院。
车轮碾着落叶和枯枝前进,不一会儿在灯光中看到了大门。
“就到这好了。”
岩村叫他把车停下。
三上看了看里程表,说出了钱数。在客人掏钱的时候,他仔细地看了看这所建筑。大门紧闭,门上亮着孤灯,后面是黑魆魆的树丛,树梢间闪动着点点灯光。门柱上挂着“不二野病院”的牌子。
三上向付过车费推开车门正要下车的岩村问道:
“先生,原来这也有疗养院啊?”
“不,是精神病院。”
“噢。”
三上不知为什么对这所院落产生了一种恶感。
岩村走向大门侧面的小门,到了那里他按了按门铃。
“先生,”三上一面倒车一面伸出头来,“是不是要在这儿等您呢?”
岩村摇了摇手,表示不需要了。
三上调转车,向来的那条道开去。回头看时,只见岩村还站在那里按着门铃。他想,在夜深无人的精神病院门前按门铃的岩村看样子,绝不是一般人。
——是不是有他的亲属在这里住院呢?为了这个才悄悄跑来探望的,可能是在白天怕人看见,才这么晚来的吧?
三上一面开车一面思考着。
——这个时候来,他就得在病院里过夜了。也可能是病院派车送他回家……嗯?且慢,要是这样的话,那么病院和岩村的关系,如果不相当密切是不可能的。首先,这么晚了才来看病人,这本身就说明:不是一般关系所能做到的。
三上好容易才在车前面看到了通往公路的交叉道口。